无论是在哪里,消息是很重要的,记得还在谷村时,师父就说过,足够的消息无论是对于制定行之有效的战略还是战术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尤其时在这个集举国灼灼目光于一地的宫里,我需要准确及时的消息。
现在最要命的是我既没有财产,在宫里也没有熟悉的人,现在正在学习的礼仪又是我最不熟悉最需要时间的课业,在时间方面我不只一点点尬。现在的我有的,只是对过往的记忆,即使那个过往,也被高高的宫墙隔成了两个世界。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用。旱麓时民风淳朴,大家都是同等的存在,看不出多少阴谋阳谋的存在;在竹舍里,我学会的“众生无差别”——各个阶层的人都不简单,都有他们自己的智慧。就比如说,那个吏部的林侍郎,他最擅长的就是人事方面的事;还有工部的那位官长,这么大一个国家,他硬是把扶桑国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地处不同地形,不同地方的工程安排得井井有条;最微妙的是朝堂府邸之外,最灵通的消息是来自于处于生存最艰难的那群乞丐之口。这世间就是那么奇妙,世上无闲人,只有不会用人把人闲置下来的人。
既然时时处处都有可用的人,那么我只需平时多关注关注,笼络笼络。我记得刚进宫时,给我和谷阳带路的禾公公,就很不错。虽然宫里人对他的恭敬也许含着那么一丝丝有所求的谄媚,但我也在好些宫人的眼中看到了那么些尊敬与认可,这就是很好的一个人。既然他是我在宫中认识的第一个人,我就该好好地经营这份情谊,举一反三,反四,甚至更多,先通过他的关系网来扩展我自己的关系网。他在为人处世方面定有过人之处,我要好好观察,好好取经。
我试着从甘泉宫这头了解到,禾公公是父亲这边的人,也是谷村当年安插到皇宫内的自己人之一。在前朝时,他的作用就是搜集宫廷内的消息然后再转发给旱麓。但禾公公并非是旱麓人,他扶桑国的土著。他当年出生于一个小官吏家庭,家境尚可,也颇习得些文化知识,粗通礼仪人情。本来按照一般的人生轨迹,他是会沿袭着他父亲的人生轨迹走完一生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禾公公的大伯被卷进了朝堂激烈的权力争斗中,成了牺牲品,被扣上了谋反的大帽子,阖族被诛杀。据说当时他家的未满十岁的小孩之外的家人都死于那场变故。
再后来他家的幸存者幸运的被不同的人家所领养,他和他的弟弟妹妹们也因为生存各分东西。他,很不幸,只能流浪于街头讨生存,过着那种上顿下顿无着,既无片瓦作为立锥之地饱受风霜雨雪,也无父母大人庇护的小乞丐,再加上扶桑国还不像如今这般相对安稳,时时地与周边的国家爆发着大大小小的战争,本来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
那时旱麓在扶桑国的也有类似于竹舍这样的营生,也干过类似于竹舍这般与无家可归生计无着者用消息一般的街头巷尾的奇谈怪谈各家不太离谱的八卦来换取食物的勾当。
禾公公家破之后的第一个贵人是一个老乞丐九叔,九叔给了他这个到馘都近郊换取食物的相对比较稳定的生存方法。听说禾公公第一次到旱麓的那处秘密基地的时候,当时旱麓这头的长老都看呆了,觉得这孩子不是一般人,帮帮忙也许他就会过比较稳定比较温饱的生活。于是他们合计之下争取了禾公公的同意,把他收留在当时的蕙苑,教他做一些基本的和生存相关的劳动技能。为了防止他父母当年在官场上得罪的人找他寻仇,给他改名为禾丰,蕙苑的一个比较忠厚的大叔帮他入了宗籍。
那时候蕙苑的人都“小禾”“小禾”地叫他。可是当年蕙苑年幼的小禾已经有着和他那个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沉默。一切都默默地看着,一切都默默地接受,默默地做着蕙苑分配给他的活计。偶尔禾叔也会因为背着他名义上的家长的名分对他多般照料。听说有一次禾公公发高烧烧得不省人事,还是禾叔衣不解带几昼夜不眠不休地照料他他才得以保命的。要知道,高烧可是重症,从另一个角度说是禾叔救了他的命也不为过。看他俩的关系,如果不是蕙苑的人,是极难会联想到禾公公只是禾叔的义子,不带血缘关系的那种。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
一晃两三年过去了。因为足够的食物和经的劳动,禾公公已经长得又高又壮,甚至比同龄人都高出一个头来。禾公公在旱麓出去的人的教导下已经颇通文字音律等等风雅之事了,文化造诣也不低。偶尔禾叔也会拍拍禾公公的稚嫩的肩膀说,“我儿这么出息,如果通过笔杆子能进官场,将来必然是一方封疆大吏。”
造化最弄人之处在于他的不可测性。正当禾叔沉浸在抚育禾公公的巨大的幸福中时,不幸的事发生了。
那时先皇的父亲还在世,先皇也只是一个在众多皇子皇孙中默默无闻的王爷的时候,前朝的四王爷,接到了皇帝接待北狄国摄政王的任务。当时的北狄国的重甲骑兵是世上战力最强的所在,皇帝很有意向联合北狄国横扫周边各国,最好是北狄国给扶桑国以军事配备方面的扶持,当然,这不是免费的,扶桑国也有相应的回报付给北狄国。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也很紧急。北狄国貌似也很重视这场谈判,不少重臣都随着他们的摄政王霍都来馘都谈判。面对众多的来访者,朝廷的驿馆还不足以容纳下足够的来访使臣,时间紧急,皇室也来不及在馘都外建一座足够大的馆驿或行宫。于是官家就做出了包场蕙苑的决定。
包场时间是半个月。以前蕙苑是服务于大众的,没有接待这类高规格的人员的经验,也没有机会周旋于其中,也就不懂得官场的禁忌,对于蕙苑来说,是一次挑战。不过蕙苑的人大都很兴奋,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生活在馘都和近郊地带,更没有见识过地位那么尊崇的大人物,都有点期待。
可是命运往往给他们开了很大很大的玩笑,人性是经不起推敲的,特别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禾公公的人生道路因为一件事再次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