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看了那么久,可会伺候马?”楼烦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伺候马?”慕辰愣了一下,以前听母亲她们养猪养狗养牛养羊的,可没听说过谁还把把当祖宗“伺候”的。
对于慕辰的反应,楼烦自是很不满意的,马撇了撇嘴,“马是咱们军队的命根子。听说过‘兵贵神速’不?等到那时候,有马和没马区别就出来了。在咱军队里,马的妙用可远不止于此,你来军中时间不算短了,想来也见到了不少。”
“嗯。”
“就冲这,你说马儿们该不该受到礼遇?”
“嗯。可我不会照顾马,怎么办?”慕辰一头雾水,闷声闷气地问道。
“我教你啊。以前我爷爷,还有我父亲,参军的时候就是养马的,他们回到地方也是当地马政官的得力助手。小时候,我经常去马场玩,帮忙添料,洗马,收拾马粪。也算是半个养马的行家。”楼烦扬着下巴,得意地说道。
“好。”
“你顺便把大伙的马都给照顾一下,就当是练练手。”楼烦狡黠地说道。
“统领,我们出发前军中再三强调,各人的马各人负责。这是纪律,我可不敢犯。这可不行。”慕辰神情坚定,一口回绝。
“什么不行,怎么就不行了?回到军中时你不说我们大家都不说,还会有谁知道?”这时候周围的人大多也跟着起哄了。
“不行,不行,一个不小心,出丁点纰漏,我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还抵不过一匹马呢。我可不敢大意。”慕辰继续拒绝。
“行了!一个大老爷们,扭扭捏捏,婆婆妈妈的,真不爽利,跟个娘们似的胆小怕事得和耗子差不多了。像个什么话?”楼烦如平日里那般飙开了。
“要不这样,我给你算工钱。知道你缺钱,一天二两银子,就这么定了。不懂的地方问我。”楼烦一脸嫌弃的样子,没给慕辰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慕辰愣了,这算是哪门子的事?还有带这样操作的?
“真是的,最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做事一点变通都没有,还不如我们村的傻二牛呢。”说罢看都懒得看慕辰一眼,径直走开了。
慕辰的拳头捏得紧紧的,骨节咯吱咯吱地响开,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出,牙齿咬得紧紧的,腮骨都凸出来了。近前几个看见了,小校冯远这时候过来拍拍慕辰的肩膀,说,“好了,别气愤了。我们楼烦统领就是那脾气,大家平时都是见过的,不用跟他计较。你就当是卖个大人情给大伙就行了。”
“楼老大是见着这一路的路线太长,途经好些个大封国。平常,各封国之间的货物买卖都是商人们垄断了。听老大说,中间差价巨大,利润丰厚。你想,谁赚不是赚?赚一笔,我们拿着军中的公文,都是些平常用品,地方上不好细细盘查,我们省了穿州过府的过路费;在接到粮草前我们办事又方便,有钱拿干嘛不要?”
“可是马匹累坏了怎么办?总还是有迹可查的吧?”慕辰心有戚戚。
“不会,我们平时给马喂好些。添上粟米鸡蛋,保证比出营前还膘肥体健。你放心,能出什么漏子?大家多留心点就是了。”
“唉——”慕辰摇摇头。
从此每天,一行人夙兴夜寐,昼夜赶路。白天经过大的城镇时,楼烦都会带大家利用地域差低卖高卖。即使这样,货物的卖出价格也比当地市场上的低出一大截,再加上货品好,集市上出货的速度不是一般化地快。看着周围人拿着钱美滋滋的样子,慕辰也有些释然了。
这真不怪他们,都是有家有老小的,扶桑国的战事持续时间太长了,还活着的都要吃饭不是?
每天楼烦他们都要从市集处带回鸡蛋粟米等精粮来养马,倒也不见马掉膘。慕辰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些。
每天他们都是在野外支起锅灶自己做饭,当然也有慕辰的一份。做饭的人不是慕辰,但也没收慕辰的好处费,他们还美其名曰说没慕辰那么小心眼。
唉——
快到馘都附近的大仓时,大家终于停止了商人的生涯。大家伙美美地买了很多食材,准备吃好睡好接粮押粮去。
慕辰照旧像当年养育长子一样照顾着这群战马宝贝,这是他们约定的最后的一次他替他们伺候马。虽然他很喜欢马,虽然每天有二两银子拿,但还是有点招架不住这群训练有术的战马暴有性格的各种精致。大家都很累,饲马的慕辰更累,眼皮都有点不听使唤了,还得继续。
慕辰带着桶到河边找了一个水流和缓处,取水时一不留神摔了一跤,摔到了一个尖角的石头上,浑身湿透了,衣服还划了一道大口子。想到宝马们的辛苦,慕辰顾不得这些,立马撇开浮沫取水回去饮马。
“真是的,桶里的水和河里的水不都是同样的水吗?这地方又不是又高又陡处,把马牵来自己喝不就得了,还让我受这份子活罪。看着吧,老天爷长着眼睛呢,看老天爷怎么罚你们!”
嘟嘟囔囔地回到了营地,楼烦拦住了慕辰的路,“慕兄弟,辛苦了,这是今天你照顾马的工钱。”
“五两银子?楼老大,多给了。”慕辰准备把多余的退回去。
“不用了。”楼烦一挡,“你这衣服破了,等到了目的地你进馘都给自己置办一身一模一样的。馘都东西贵,需要这些的。”
“还有,把这水留下,让兄弟们做饭用。呆会大家带着自己的马到河边去洗马饮马去,你只需准备好马饲料的就可以了。那天话说得过头了,楼兄弟不要介意。战场上刀箭无眼,我们这些人,能不能见着第二天的太阳还不一定,只能趁着还能动弹的时候为家人活下去多挣一分胜算一分。你懂的。”
慕辰眼里心里都有些酸酸的,谁不是这样呢?他又比他们好多少?只好强打起精神,捞起另外两只桶再去取水。
回营时,慕辰看见营地里简易灶旁照例给他留着饭菜,战友们东倒西歪地睡在杯盘狼藉的餐布旁。
慕辰摇摇头,还真是不讲究的一群人,累得有这么惨吗?倒头就睡,还幕天席地开了。
“算了,楼老大他们带我不薄,我还是先把马伺候好了再来吃饭吧。”
慕辰磕碎了鸡蛋,加上精粮,用大木棒搅着搅着,猛地一惊,觉着有些不对劲,平常再困再累营地周围还是会安排几个放哨的,即使没有接到粮食,可大家的一应物什还有战马可是值钱的,今天居然一个警戒的都没有,太不寻常了!
慕辰立马松了大棒,操起军械撒腿就往就餐处狂奔而去,只见一群黑衣人正朝着战友们的要害刺去,就像收割庄稼一样。
慕辰发疯似地跟他们拼命。
“不对,这些人的武功路数怎么这么熟悉?”
“云宗,是云宗!云宗不是朝廷的云宗,是军队的最有力的后援吗?怎么还戕害同僚的性命?”
“住手!”一声熟悉的断喝传来,其中的一个黑衣人拉下了面罩。
“是师傅!”慕辰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紧接着,另外一个黑衣人也同时揭开了面罩。
“是林将军!”
慕辰真正住了手,“这,怎么回事?”
师父解释了一通,原来,楼烦是北狄国国师之子。在北狄,有一项不成文的传统,那就是贵族家的男孩子长到三岁就会被抛弃到深林或者旷野任其自身自灭,等到该孩子活下来并且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就会被接回家中悉心照料教养。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慕辰看到楼烦时觉得他花钱的手笔与他的气质严重脱节的原因。
当年因为阴差阳错,楼烦被山中贫困的猎户捡到领回家当儿子养去了,成长的过程中经历了不少的风霜雨雪,自然就是那样一副原生家庭有问题的模样。
楼烦潜伏在扶桑军中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一直都隐蔽得很好。不得不说北狄细作的专业水准还是极高的。直到那次慕辰偶尔在大将军帐前说出了疑惑,扶桑这头就开始调查楼烦。当然,朝廷负责明面的,大部分都是云宗挖出来的。
楼烦最厉害的就是网络人心,用金钱还有所谓的“义气”收买了一批人。这次帮助他剑走偏锋,打擦边球的那些就是他的死党。本来只是普通的违纪,但是在买卖的过程中,云宗和军方都发现了蹊跷:货物的卖出速度快得太过不正常,一次两次还好说,十几次每次都那样,就不是好运能解释得了的了;那些和楼烦接触的人也被调查了,还牵出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北狄谍报网。
最重要的是他们泄露了林将军制定的运粮回去的时间、路线图,按照军法,死罪。不在军营执行本来是有难度的,但是好在慕辰歪打正着,提水时滑倒划破了衣服中隐藏的迷药袋子,那药可是能麻翻狼群的。图省事的楼烦众人偶然间就昏昏欲睡。
慕辰心里有点吃惊,也有些难过。毕竟是一起共事那么久长途跋涉中结下的情谊,这人说被出卖了就被出卖了,自己还顾念一二,对方想要吃掉自己还真是骨头渣都不剩。这算不算“吃人不吐骨头”?真残酷。
慕辰听到这,要把这些天楼烦他们给自己的工钱悉数上交给军营,林将军拦了一下,说,“不必了,你自己拿着吧。好好完成任务就好。”
林将军看了慕辰两眼,说,“现在师父就在跟前,你还叫我林将军吗?”
师父笑呵呵地对慕辰说,“叫师兄,他是你林厚师兄,是云宗年轻一辈弟子中传奇人物一般的存在。”
“哇,林厚师兄,林将军居然是他进云宗后心心念念的神祇一般的林厚师兄。这是怎样的际遇,这得羡慕多少昔年的同门?”慕辰激动了。
“林——师——兄——”慕辰的声音颤抖着。
“嗯。”林厚满意地点点头。“小师弟,朝廷临时出现了状况,这次圣上召见我们。仅仅处理这么几个细作,还犯不着劳动师父和我的。你随我们先去听听圣训,先完成了其他事回头再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