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宫里来的贵人

东方晓日初升,和风开道,香尘袅袅。我们一行人将将洗漱完毕,几匹骏马倏忽而至,马上下来几个着锦穿绿的人,他们身材敦厚,长相沉稳,谈吐不俗,的穿着打扮,和平时竹舍接触到的人很是不一样,甚至与那位林尚书说话做事风格也迥异。师父说是宫里的人,也即天子眼皮底下身边的人。

宫里来人了!像我们这样的市井小栈,条件太过一般,能有一两位朝中的大人们光顾一两次都已经算得上蓬荜生辉了,更何况是皇宫里的人,那是了不起的存在。竹舍自然不敢怠慢。

几位宫人下了马,师父和云长老把他们迎到堂上高坐,师父殷勤接待,我和古阳自是奉上最上乘的香茗和果品盘馔。

一番寒暄官腔之后,我们基本上摸清了皇室要求竹舍做的事。原来是圣天子的嫡长子祭日将至,皇上特派皇长子的夫人代表皇室去皇陵祭拜。我们竹舍前的大路是必经之路,且前后数百里我们是唯一一家条件勉强说得过去的旅舍。贵人明日要在这借宿一宿。今天和明天的场子皇家包了,他们今天来是安排卫戍还有餐饮住宿一应事宜。这十来人是前锋,大队伍随后就到。

祭祀队伍后天从竹舍出发,要求师父带上我和谷阳随行。

我直觉有些奇怪。按说天潢贵胄,皇家什么样的顶级人才不是济济?师父的本事再高妙,名声再闻达于世,可也毕竟只是一个布衣百姓而已,身份还没有达到够资格参加皇室祭祀的高度吧?这其间或许有什么不足以道的事发生过也说不定,可究竟是什么事?或者说我们将必须面对何种境况,这些都无从知晓。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莫测。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接待皇室成员未必是一件好事,不过世上的很多事谁说得准呢?我们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的份了。

当夜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的雨,直下得四下里烟笼雾罩,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香浸浸的味道。虽然担着未知的风险,我们对这位即将到来的女贵人还是好奇,听说宫里的人都长得很是美貌无匹,个个天仙一般的人物,举止气质更是非凡。能成为宫眷的,将会是怎样地妖娆动人?

在众人盼着念着的小心思中,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远远地望见这位皇室女眷的随行队伍缓缓而来。先是几个身形魁梧高大的侍卫骑马走在最前方,紧接着十来个宫女手执熏香捧盒等物件紧随其后,然后才是四匹马拉着一辆舆车辚辚而来,车周围一圈练家子骑马团团护住车辆,车后又是一众侍卫。

常听人说富贵人家仆役成群,天家富贵自是一般人家可比。不过令人失望的是我们没有见到传说中仙女般美貌的宫娥。只见这群宫娥穿着一样的衣服,梳着一式的发髻,长相大多只能算中人之姿,好容易才见一两个中上人才的。我们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标准的面无表情脸,感觉她们都长得一个样不过胜在气质出众,精神矍铄。

再看那位从车上下来的贵人,长得倒是出挑。只见她一身素衣,头上簪着素花银饰,颇有几分姿色。伊人形容丰韵,乌云发髻,殷桃小口微微透着红晕,娇艳欲滴;手指头白嫩酥软,如半舒的嫩玉。穿着月白的振袖宫装,更显得纤腰袅娜,楚楚动人。周身的气派自是不必说。

真不愧是皇室内眷!偷偷瞄过去的我愣是看得失魂落魄了那么一刹那。只不过贵人自有宫娥伺候照应,男女有别。我们竹舍只是负责把一应生活用具开水膳食等递到外围宫娥手中即可。我们真正使得上劲的还是那些内侍侍卫。

听师父他们说过,宫里的内侍都是经过严格的家世审查,再经历重重残酷的竞争,最后还要经受宫廷严厉的培训才能进入宫廷的,这些能近身伺候皇族的都不是一般人。我们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接待。

这支队伍的侍卫头领是一个年轻人,耳朵耳垂硕大,鼻子更是张扬跋扈,眼神犀利清澈,看上去很是英俊贵气。听说他是前朝的侯门之后,是前朝皇室的坚决拥护者之一。虽然因为改朝换代他家颇受影响,但因为前皇室是本朝皇权的坚定支柱之一,他即使没有青云直上的机缘,也是手握实权,风光无限。

贵人下车时我看见这位头领殷勤备至,本也无可厚非。但是我也强烈地感觉到了该头领看向贵人时灼灼的目光,那目光犹如虔诚的信徒仰望神祇,又如久旱的大地渴望着甘霖一般。典型的恋人的眼神!我看见贵人并无回应,容色始终淡淡的,除了必须的一应交接事宜,并没有任何逾矩的言语举动。

看到这我心里始终有些惴惴的,不知道皇室为何会这样安排。一个深宫年轻貌美的未亡人与一个心猿意马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青英俊位高权重的贵族侍卫同行,偏偏那侍卫还不怀好意,真让人担心,真怕我们一行人到时候成了皇室脸面的牺牲品。但这些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在当夜贵人在竹舍最里处的房子里住下,随侍的只有那些个宫女内侍,侍卫还有竹舍众人都不能进。我们一众人都被安排在外两进的房子里还有茶楼处下榻。那位头领则在最外边的大门处安置,倒也尽职安分。

当夜无事,我悬着的心也颇有几分安稳了。

听师父说,这位贵人是当今皇上嫡长子的妻子。早在皇上还是一名大臣时这位就嫁给了嫡长子。据说那位嫡长子早夭,长相也颇为英俊,其母心里不安,遂娶了这位出身相当低微的贵人为妻。后来今上荣登大宝,皇上一家子也水涨船高,成了新的皇室的成员,这位贵人也妻凭夫贵,地位大大提升。因着怜着这位贵人,今上还有皇后以及整个皇室都不曾薄待了她,也算是一桩大幸事。

只是对于我们竹舍来说不幸的是我们插手了吏部林尚书家宅院的事,那事就是她娘家人的手笔。她娘家人真真地算不上个东西。据说贵人自幼家贫,家里又重男轻女,她自是不受重视。最要命的是她娘家一大家子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穷得舀水不上锅自是常有的事。那年她弟弟病重他祖父母爷娘自要把年幼的她往窑子里卖,全然不顾及血脉亲情。

恰好贵人碰到了当时在那公干的今上,小手死死地攥着今上的袖口,眼神充满了期待,让人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恰好今上也不经意间发现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血液红里微微透着点金色,和旱麓谷村人的血脉很是相似,旱麓人的血脉何其稀奇珍贵,绝不能让她堕入风尘,遂和她家人立下了契书,把她买进了潜邸。为稳妥起见,今上后边还悄悄地数次观察过她娘家人的血脉,皆没有透出丝毫金色。

今上家族本是权贵之家。贵人娘家虽然通过很不光彩的途径与今上结成了儿女亲家关系,倒底生活改善了不少。俗话说“仓禀实知礼仪”,后来贵人娘家家族里倒也出了个学问不那么寒碜的兄弟,不明就里的官场上的人自是对她娘家兄弟关爱有加。谁知她娘家人欲望盖过了能耐,再加上本身的德行也太缺乏,在本朝时竟然贪恋上了吏部尚书的职位!全然忘记了当初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窘境,也不怕被打回原形,本着无知者无畏的赳赳村夫的狗杀气急不可耐地对林尚书家下了手!

贵人的兄弟使钱找了批穷苦人家年幼貌美的小女孩,雇了馘都最有名的长乐坊的教引嬷嬷来教育培养。最后按照他自己的标准从初初长成的这些闺女中挑选了一个色艺俱全脑子和他一个级数的还是黄花闺女的女孩子弯弯绕绕地塞进林府做了妾室。因林府主母亡故,林上书还没有来得及续弦,那个小妾就干起了当家主母的事。

那妾室起初也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风范,把个林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谁知道好景不长,在贵人兄弟的指使下,硬生生把林府新宅大门门口变了样致使林府不顺的腌臜怪事频出。

我大致也明白了为何那么一点小事林尚书付了那么大的代价。路冲在风水上属于禁忌,是入门基础的常识,根本沾不上神秘莫测的边,为何那么多拨人都解决不了,原来不是业务不行,是担不起沉甸甸人情世故。林尚书也未必不知道,难怪不得他要给竹舍天价的报酬,原来这是等同于买命的钱。这名利场,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事还真是深不可测!

路冲在风水上是禁忌,倒也没有什么神秘莫测的,就是无形中对家人的精神造成了影响,精神恍惚容易出事。这是风水上的基础常识,一般懂一点堪舆的都知道。林府请去的好几拨人都畏于贵人的皇室成员的身份不想趟这趟浑水,故而这件事长久得不到解决。

后来这事皇上知道了,也不满意贵人娘家插手朝政,就派了宫里人秘密联系师父,要求师父为林氏解围。后来的事前边都提到过了。竹舍担了那么大的干系,自然要价高。后来吏部林氏又送来十两金子,也有回应今上体恤爱惜臣下的意思。师父不收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至于贵人那位歪门邪道不干好事的兄弟,听说病死了。林府的那个小妾在贵人兄弟先去后也暴毙而亡。

我一听,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今上知道贵人的血脉非同寻常,贵人未必知晓,她还当自己是娘家亲生的女儿。在经历了兄弟殁了的大悲大痛之后,难免会有些想法。而且这一路安排的护卫又是心仪她的人,我们竹舍的人处境貌似很不妙,我们还没得选择!

古阳倒还好,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我真佩服他这种天塌下来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这还真是学不来的。不过一路上有他这种从容淡定的人在旁,我心倒也安静了不少。

一路上逶迤而行,夙兴夜寐,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到了皇陵。

摸摸脖子,脑袋还稳稳当当纹丝不动地长在身上,我还活着,活着的感觉真是好得不要不要的。这次的事让我对生与死这个以前没有留意过的亘古不变的话题重视起来。在神殿时师父和云长老他们的一席话似乎告诉我们事态不容乐观,我们需要时时做好最坏的打算。当时我没有留意,最坏的结果能坏到什么程度?现在想想,原来是事关生死,我的心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这是我们作为旱麓人的责任,是不能推脱也没得选择的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扛起这副重担。虽然私下里我有点怀念我的年少时光,怀念那个与世无争安稳平和的旱麓谷村(不,现在应该叫古村)来,只得深深地把我初来红尘俗世时在有桑国的馘都显贵后安身立命平安终老的那个小小的欲望深深地埋葬。唉,身负重任真是不简单!

我又想起了我那自幼分离苦不得见早已在我记忆里模糊了脸面的父母,还有与生俱来就背负着责任与使命的旱麓人他们殷殷的笑脸,即使再辛苦再不堪,为了他们,为了这一方天地的屏和安宁,我们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我没有道理也没有精力去悲伤愁苦。一切都只得向前看!

关于这次我们要去的皇陵,师父告诉我,它时给现在还在位的那位皇帝新建的。皇帝还在世的时候就开始兴建兴建皇陵是扶桑国自古就有的体制与惯例。如果国事没有太大的变故,今上也安康善终的话,皇陵现在的修建进度刚刚好。

说起这皇陵,师父又给我和古阳普及起风水中的“地气”来。师父不专门提起我还真联系不到风水上来,只是感觉沿路的植被越来越好,最后到了让我大开眼界的地步。只见越靠近皇陵,植物长势越是喜人。一路上,最初感觉植物好像顶满意它们的生长环境似的,长得那个舒心悦目,大概只能用地主家整天笑脸盈盈的小儿子来比喻了;越靠近皇陵,同样大小的地面上的植被越密,长得越壮,枝杈越少,越像太学里那些已经初步博观古今的太学生,已经让人惊叹了;到了皇陵外围,我几乎就找不到词来形容了,树挨着树,几乎很少能见到缝隙,但是人家长相还是俊美挺拔得逆天,树枝和主干都一致直直地向天冲去,而且没有一棵不是这样!

这地气的学问还真大,对比还真是强烈。记得前些时候陪同师父去接活,在某个贫民聚居区,我们看到那个地方的树木长得很是辛苦别扭,树木的枝丫像生气发怒的黑龙一样扭来扭去,主干也好像在忍受着极度的痛苦极力顽强地生长着。那时候我想起了谷村茂盛葳蕤的植被,还感叹受旱山的福荫旱麓人真是幸福。

可是和皇陵的地气比起来,旱麓的真是不值一提!

听师父讲,皇陵选址除了考量周围植被地形等等硬性的因素外,选择地宫的位置也是一门大学问。当初定地宫位置的时候,大师们便专门把非扦插的树枝密密地插在这方圆若干里的土壤里,那个地方大面积成活率最高哪个地方就是了。咱们现在的这任皇帝也是极幸运的,偏偏他陵墓的地宫处扦插的树枝全活了。这在成千上万年的皇陵选址史上都是异常罕见的。

当然了,师父说通过植被动物的生存状况来作为地气判定的重要标准是俗世的正宗的堪舆师所认可的不传之秘虽然这很简单,士大夫几乎也没人知道。

除了堪舆师们饭碗的考量之外,还有一个天道的原因。毕竟好的东西是极其稀有的,所谓的权贵们已经占有太多的份额,地气这种东西,还是让生活不太如意的人也偶然随意地享受一二比较好。

有一种说法,叫做“聪明人”吃老实人,老实人靠老天爷,老天爷又反过来收拾聪明过头的人。这就是天道一种平衡,最终所有的阶层都能活下去。如果把绝路上的人进一步逼得没有活路,堪舆师会承担最终的天谴的,所以基本上地气还保持在一个大体平衡的境况中。

皇陵还在建设当中,天子已经陆陆续续地迁来了“守陵人”,他们大都是豪门望族。听说能成为豪门望族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家规家训,有族人必须遵守的规矩和家族精神,和市井间争夺打斗的普通家庭不一样,所以皇室一般更乐意让这部分做事有下限的人来守陵。至于这些豪族,他们也不傻,在这样上风上水的地方安身立命,是求之不得的,他们自然很是乐意,据说历任守陵人家族的子息很快就繁衍到了在陵墓附近建立整个国家数一数二城池的地步,而这些家族中的子弟也出息得在朝中历任中流砥柱的显要位置。据说这是受皇陵周边的地气影响的结果。当然,这是后话。

当夜,我们一行人按照安排停留在迁来的守陵人中最大的一个家族中过夜。虽然这家的住宅没有竹舍那么当道,也没有林尚书家那样壮丽豪奢,但这家的条件是竹舍无法望其项背的。

一路舟车劳顿,我们大家很快入眠,沉沉地进入梦乡。

又一夜无事。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