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伊西丝跑到地下室通向阅览室的台阶前，但顿坎不在那里，入口大大地敞开着，好几个哨声混合在一起，从上面传下来，刺得她耳朵生疼。

一开始的几级台阶她还是跑着上去的，随后就放慢了脚步。她估计自己的对手并不知道那个秘密口令，否则早就跟到地下来了，也就是说，他们实际上是看不到那扇敞开的门的，只要她不迈出通向阅览室的门槛，他们同样也看不见她。

走到离楼梯顶端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钻进她的思想，连拉带推地，就像有许多只手在抓她，想把她拽到外面的穹顶大厅里去，穿过那道门的欲望像毒药一样在她身体里扩散开。她现在明白顿坎为什么没有等她，而是自己跑去迎战了。这些哨声像催眠术一样让命令钻进她的意识里，没有哪个书巫能够抵挡这样的力量，普通人就更不可能了。

但伊西丝既不是书巫，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七芒星书妖，同时又是她自己的心灵书。她一边用尽全力地抵制着那些对自己耳语的声音，一边打开胸腔，沿着一条垂直的疤痕，她的胸膛从中间一分为二，向两侧打开，皮肤和骨头变成了书的封皮，露出中间哗啦啦扇动的书页。一阵并非来自真实世界的风翻动着书页，分离书页之心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光从她的胸膛里射出，穿过门槛，照进了阅览室里。

她果断地一步迈出楼梯井，来到巴洛克风格的穹顶之下。虽然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让她几乎要盲目地出手了，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先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她或许能够将整座大厅都夷为平地，但她不想伤到顿坎，同时，她的身体里还有一个邪恶的声音在小声说着诸如顿坎没有什么用，只有她自己才最重要之类的话，还说现在已经是时候了，应该把阿布索隆书夺回来，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那本书上。

顿坎站在圆形大厅的中央，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打开的心灵书。流动的书巫力在他的身体旁边一跳一跳地延伸出去，汇成了三条线，像车轮的辐条一样延伸到大厅四面的墙上。伊西丝顺着那些线看过去，在线端上方的走廊里，她看见了三个身高与人相仿的驼背生物，它们分散在环行走廊上，中间隔着相等的距离，毛茸茸的长爪子里都握着一本打开的书。

它们虽然都用双腿站立，但从长相来看显然不是人类。它们长着啮齿类动物的长脸，前面的牙齿龇在外面，漆黑的眼睛之间有深深的皱纹，看上去一脸狡诈。它们的脸上盖着灰色的毛，红润的鼻子下面伸出长长的胡须。

伊西丝听说过书耗子，但是从来没见过：这些具有书巫天赋的书妖丝毫不受人类各种禁忌的约束。这三只书耗子虽然出身不同，但还是走到了一起，将它们聚在一起的是残忍的天性与狡猾的商人本质。这三只耗子靠暗杀和抓捕通缉犯的赏金生活，它们一定是马杜克派来的，书城的地下之王并没有原谅伊西丝、芙莉亚和其他几个人，这些人毁掉了他大部分的珍贵藏品，那些五花八门的书妖标本，还有放着无价的书巫文物的藏品柜。

这三只书耗子来自不同的书，所以打扮也非常不一样。其中一只穿着黑色的礼服，戴着礼帽，像个十九世纪的绅士；另一只穿着深绿色的大斗篷，风帽扣在头上；第三只几乎全裸，它似乎非常为自己古怪的体型感到骄傲，一半是动物，一半是人，四肢上覆盖着蓬乱的灰黑色皮毛。

三只书耗子里面最危险的似乎是那只披斗篷的，从它那里流向顿坎的书巫力发出的光最强，比另外两只的宽了一倍。它的小眼睛被遮在风帽下面，闪烁着红色的光，虽然注意力已经转向了伊西丝，但它并没有放开顿坎。

三只书耗子一起发出尖锐的哨声，它们用这种哨声瓦解猎物的意志力，将他们从藏身处引诱出来。有传言说，这是它们从一个捕鼠人那里学到的，那个人后来被它们撕成了碎片。

“顿坎！”伊西丝从大厅这头冲他喊道。“你得反抗！”

顿坎被他身体周围的光束缚住了，光绳似乎收得更紧了，并且开始跳动，应该是遭到了新的抵抗。伊西丝看见顿坎的嘴唇在动，他正在念书页之心上的字，打开的心灵书在他手中震动着。

伊西丝发出一股力，一下子就将披着斗篷的书耗子甩到了墙上，墙皮开裂，一条树枝状的裂纹仿佛黑色的闪电，顺着穹顶向上延伸。那只耗子的哨声变成了痛呼，随后又变成了愤怒的吼声，它向前一扑，跨过栏杆，跳到了阅览室的地面上。这样一来，它躲过了足以让它粉身碎骨的第二股冲击力，并随即做出了反击。

一道白色的烈焰朝伊西丝飞了过去，她往旁边一闪，火焰也随即改变了方向。一股炽热包围了她，但是没能穿透她在最后关头裹在自己身体外面的那层保护。炽烈的白光让她一下子什么也看不到了，她明白这才是攻击的真正目的。等她几秒钟后又能看见东西时，另外两只书耗子已经不在走廊上了，它们正在从不同的方向朝她扑来。

顿坎跪倒在地，他还是击退了那些巫力流，让这些力跟自己的身体脱离开，光带碎成了白色的碎片。

顿坎站了起来，他很虚弱，也因此更加愤怒。伊西丝这时一人要对付三个对手，她飞快地放出一股股冲击力，让那些耗子无法靠近。这时，又有闪着亮光的东西雨点般地向她落下，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冷，到后来，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冷热了。她的皮肤滚烫，嘴唇开裂，双手感觉就像有针扎进了指甲下面。她每击退一个进攻者，另外两个就会加强自己的攻击。

到了这时，阿布索隆书瘾对她力量的损耗才显露出来。伊西丝尖叫一声，跪倒在地。这些书耗子一定是马杜克精挑细选出来的，为了让它们给自己服务，马杜克肯定花了大价钱。它们的书巫力强得惊人，这样的书耗子在书妖里应该不多见，它们既有天赋，又如动物般冷血，因而战斗力惊人。马杜克的书妖藏品中一直没有这种书妖的标本，应该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征服它们的方法。他干脆付钱给这些书妖，让它们去对付自己的敌人。

“伊西丝！”顿坎在书巫力释放时发出的巨响中奋力喊道。“我们得离开这里！”

两只书耗子朝伊西丝走去，另一只则瞄准了顿坎。这时，伊西丝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因为顿坎不让她看阿布索隆书，她才变得如此悲惨。她很虚弱，没有阿布索隆的字句，她不堪一击，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渴望那本书，大脑建议她先杀掉顿坎，从他那里拿走书，远走高飞。顿坎才是她真正的敌人。

顿坎又在喊她的名字，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伊西丝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用一团青绿色的火围住了那只书耗子。是那只没有穿衣服的书耗子，三只里面动物特征最明显的，火苗使它的皮毛上腾起了黑色的烟。

戴礼帽的那只书耗子挡住了伊西丝的视线，同时发射出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她摇摇头，甩开了阿布索隆书的耳语声，将书耗子的攻击力弹回，同时放出了一团细小的字母雾，让这团字母雾像马蜂一样包裹住她的两个对手，她则利用这几秒钟的间隙聚集起力量，从地上飘了起来。她仿佛失重一般，一直向上飘到了第一层走廊的位置，然后像发射连珠炮一样，朝裹在字母雾中的书耗子发出一连串的冲击力。书耗子发出一声哀号，虽然勉强，但应该抵挡住了这次攻击，否则伊西丝肯定已经让它粉身碎骨了。而现在，它只是倒在地上，被盖在宽大的斗篷下面，对着伊西丝发出愤怒的咝咝声。

那只戴着礼帽的书耗子差点被打中，它朝后跳了一步，随后也腾空而起。伊西丝朝穹顶的方向越飘越高，经过了第二层走廊，还有围成一圈的尖顶窗户。打斗的声音肯定在阅览室外面都能听得见，保安随时会出现，他们将会成为第一批死在这些书耗子手下的人。伊西丝看看大门，分离了一个书页之心，让一团浅蓝色的火沿着门扇边缘燃起，这样应该能够把值夜的人拖住一会儿。

顿坎和那只皮毛着火的书耗子正在不断地用冲击力和火球攻击对方，空气中充满了一串串长长的发着炽烈光芒的字母，那是被两人的书巫能量释放出来的。伊西丝躲开了一下攻击，这时，穹顶上的一扇玻璃窗碎了，碎玻璃像下雨一样纷纷落下，上面倒映着红彤彤的字母。

跟着伊西丝朝穹顶飞去的那只书耗子被一股向下的力打中，撞在了墙上，礼帽也撞掉了。灰尘扑簌簌地落下，伊西丝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一下子打中了它的胸口。那只书耗子发出了最后一声哀号，然后就静静地挂在了墙上，像一只被钉在那里的蝴蝶标本。它的胳膊和腿软绵绵地耷拉下来，耗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下面那只披着斗篷的书耗子愤怒地大叫起来，伊西丝利用这个机会又发出了最后一下攻击，戴礼帽的书耗子随即贴在墙上燃烧了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些灰烬，慢慢地飘落到了地上。

伊西丝躲开了从下面来的又一次攻击，却被紧接着的第二下打中了。她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勉强转了半个身，重重地撞在了上一层走廊的栏杆上。她用双手抓住栏杆，跳进了栏杆里面。落在走廊上的时候，她的双膝重重着地，样子非常狼狈。看到书耗子衣袂飘飘地出现在她面前，她马上跳了起来。两人的目光狠狠地纠缠在一起，一串串的字母在他们之间上下跳动。随后，伊西丝的愤怒化成了一团炽烈的火球，从她胸腔中的书页里飞出，箭一般朝书耗子射去。书耗子试图用心灵书抵挡，它差一点就成功了，但随后，它的绿色斗篷就起了火。它大叫一声，兜帽里面随即也蹿出了雪白的火苗，让它彻底闭了嘴。

伊西丝浑身瘫软地靠在栏杆上，胸腔里的书就像一个旋涡，吸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就连朝下看一看都觉得费力。她看到光和字母在大厅中央组成了一幅恐怖的景象，不论是顿坎，还是那只书耗子，她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裹在炽烈光芒中的两个黑色的身影。

我得帮他，伊西丝心想。这时，她猛然又想到了顿坎口袋里的那本阿布索隆书，她对他的感情随即被另外一种东西挤跑了。那是一种贪婪的欲望，强烈到让她无力抵抗。她不能看着顿坎出事，不能让他像自己那两个对手一样被烧死，因为那样的话，那本书也会跟他一起被付之一炬。她大叫一声，从栏杆上一跃而出。

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她面前出现了一堵由闪电组成的颤动的墙，这是由书巫能量构成的。这只书耗子一定看见了自己同伴的下场，但它不想放弃。或许是因为报复心，或许是因为愚蠢，也或许是因为冥顽不化的傲慢。傲慢到看见伊西丝穿过火光来帮顿坎，却依然不打算跳到安全的地方去，虽然只需要一步。伊西丝能感觉到顿坎口袋中的那本书，阿布索隆书在呼唤她。

书耗子朝四面八方发射着冲击力，比她在其他任何对手那里见过的速度都要快。它的动物外表让人忘记了书耗子并非浪得虚名：它肯定读过成千上万本书。伊西丝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另外一幅画面，她仿佛看见这只耗子坐在阅读灯下，也许是在书城的某个地方，四周满满的都是书。它深深地弯着腰，看着一本摊开的书，爪子划过一行行的字，漆黑的眼睛一个字也不放过。这种生物或许很冷血，但它同样也是非常爱看书的书巫。

伊西丝一下子就杀死了这只书耗子，驼背的书耗子身体缩成一团，就像一团被捏在拇指与食指间的纸一样。

闪烁的电光消失了，字母的颜色开始变淡。伊西丝的目光找到顿坎，看见他弯着腰，双手支在膝盖上，浑身颤抖。

“把书给我。”伊西丝说。

顿坎的脸几乎完全被垂在面前的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伊西丝很庆幸自己不用看着顿坎的眼睛。

“给我，不然我就自己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