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沈家女,右相沈烈的小女,沈阿九,沈若华。
若华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显发觉了不对。
这幅身子看起来还很小,最多十三岁,而她明明十七岁了。
十三岁时,她跟随师傅云游四海,十七岁时,只因她和左相魏旸之子魏宥早有婚约,故而被父亲派人押送回家。
没想到再回来时,却是沈氏灭门之时。
那日,昶国公萧垣攻入长安,她一路奔入宫中,却为时晚矣,父亲和魏旸已经被杀,她也被一箭穿心而死。
沈若华走到水渍旁,里面印出一张稚气陌生的小脸,她望着这张脸出神。
很显然,这不是她。
她,又活过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破茅屋里响着呼呼风声,时不时有几声咕咕叫。
若华看向外边,腿麻了,才缓缓起身。
西方的云层散开,露出泛白的光芒,五彩斑斓的一道虹弯弯悬挂。
再往深处瞧去,豁然开朗,山林青翠,泉水哗哗而下,有清风吹过,带起丝丝泥土草木之冷气。
申时了,魏霖还没来。
想起他今天额角磕破的事,怕是自己吃的那个馒头,来之不易。
世上最难得的,便是萍水相逢,出手想帮。
所以这样的恩情,也最难忘。
走出茅屋,空气里夹杂着湿意,没了茅草的遮挡,远远望去,又是另一片天地。
小乡村里,稀稀疏疏的房屋高低起伏,大多黄墙黑瓦,只自己身后这间,是破之又破的茅草所盖,若遇上暴雨,可就危险了。
赤脚走在黄土地上,雨后潮湿,黄黄的泥土黏在脚底,触感清冷。
她叹了口气,鞋子啊!她需要一双鞋。
茅屋上响起一群麻雀的喳喳交谈声,若华听着聒噪。
“喂!小雀,魏大福家怎么走?”她向麻雀发了问。
“西南方,西南方……第一间瓦房……”
麻雀竞相搭话,叽叽喳喳出声。
“谢了!”
若华看向那房子,慢慢走去。
“这小娃娃能听懂咱们说话?”
“还是头一回见。”
“有些人就是能听懂咱们的话!”
“……”
鸟雀依旧叽叽喳喳交谈不停。
若华听在耳里,不以为然,继续向前走去。
才没多远的路程,赤脚下泛起丝丝疼意来。
瓦房近在咫尺。
木质的大门紧闭着,上边贴了两幅红红的画,画上的关公手拿大刀,横眉竖眼,鬼魅难看。
她伸手握住门上的铁环,铛铛敲了几下。
“谁呀?”
来开门的是一个少年,十四岁左右,身上穿着淡蓝色衣物,干干净净的,与李大福那身到处补丁的衣物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少年疑惑看了若华一会儿,问:“你是谁?”
“请问,这是魏大福家吗?”她轻轻询问。
“他不在。”小少年半开着门,站在缝隙里,全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你就是阿娘说捡回来的那个小丫头?”
若华没回话。
一股饭菜香传来,她闻着,肚子经不住叫了一声。
少年面色无奈,嘴角带笑看她,“我们家,养不起闲人。”
“哦!”若华淡淡应了一声,转过身子,背靠着门,坐在了门口。
“不过你要是会手艺,家里也是能养你的。”少年稚嫩的声音从后面再次响起。
若华转头看去,脸上含笑“小孩儿,你这么小,莫非也会手艺?”
她挑了挑眉。
既然不养闲人,那你会什么?
少年看着她,也学她的样子挑了挑眉,不说话。
“你阿娘没告诉你!不要随便学别人吗?”她问道。
“有吗?小孩?”小少年学着她刚才的语气,似笑非笑。
若华呵了一声。
自己还半大不大,叫谁小孩呢?
没礼貌。
“要叫姐姐!”
“你?”小少年笑出声来。
“不跟你一般见识。”
她转头,闭眼休息。
“你要想活着,就跟我进来。”
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伴随着远去的脚步。
若华噌的起身,有人给梯子,当然要顺着往上爬。
她抬脚跟着进了院子,嘴里嘀咕着:“还算是有些好心。没礼貌的事就算了。”
这院子不大,正中间架起一些藤蔓,绿油油的,走到下面一看,上边结着些密密麻麻的小圆点,一团一团的。
“这是什么?”若华没见过,但能猜测是某种果实。
“市井无知,葡萄都不知道?新传入我朝的水果。”
少年语气有些得意,这一颗葡萄树,乡里只此一株。
“哦!那好吃吗?还要等多久成熟?可以直接吃吧?”
若华用手指戳了戳那小颗粒,心里有些想瞧瞧它们长大的样子了。
少年一脸无语,跨进了正堂,厨房里有妇人炒菜的身影,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了。
突然有了肉,倒是很稀奇。他伸手去捻了块肉,放嘴里咀嚼。
真是好吃啊!好久没吃到羊肉了。
“偷吃?”若华盯着他。
少年瞥了她一眼。“吃我家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吃?你吃才算偷。”
若华也不客气的捡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
“喂!在别人家,至少该客气点吧!”
“好,现在就客气点。敢问公子名字?”若华嘻嘻一笑,语气开始正紧起来,表情却充满调戏。
“魏颢。”
“那魏大福是你谁?”
“我哥。”
“那你怎么不叫魏二福或者魏小福呢?”
魏颢白了她一眼,他自以为自己话很多,没想到有人话更多,“问了这么多,你又叫什么?看起来你不像穷苦人家。”
“阿九!”她敷衍,也觉得这小孩不好糊弄。
屋里香气四溢,让已经饥肠辘辘的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二福,刚刚是谁来了?”妇人端着菜盘,走进来。
若华含笑看他:“原来你真叫二福啊!”
“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了?赶紧出去出去!别想赖在我家。”
妇人去扯若华,若华机灵,一下子躲在李毅身后,眨眨眼,娇声道:“魏小福,我不想出去。”
“我不叫魏小福。”魏颢冷淡道。
“魏二福,帮我。”
“我也不叫魏二福。”他坐在一旁看着,没要出身想帮的意思。
“好吧!魏颢!”
魏颢得意笑了下,转而收住笑容,“不好意思,我们不熟。”
“……”
若华是看出来了,这魏小福是没一点扶持弱小的心,压根不想帮自己。
“你个小丫头片子,赶紧出去,别想赖在咱们家啊!咱家可没闲饭养你。”
妇人使劲拉扯,偏偏若华抱着门栏,不肯动。
面子?她暂且先不要面子了,现在还是吃饱饭重要!
“母亲!”身后传来一清秀的声音。
若华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飞快跑向那人,躲在他身后。
这人便是是做农活回来的魏大福。
“怎么?你小子难道还想护着她?你如今还是我在养呢!”妇人横眉冷对。
“母亲,不如就留她几日吧!咱们拿了她的金簪。”
“你说留就留?留下你来养?我可告诉你,这丫头来路不明,要是让府兵知道了,有咱们好果子吃。”
昶朝刚统一后不久,各地上报人口户籍入档,如今户管制度严苛,凡是没有户符者,被府兵发现,都是要被抓,发配成奴,或是充兵。
阿九这副模样的小女娃,要是被抓,可是没个好下场的。
魏霖不忍心她有这样的遭遇,开口求母亲,“母亲,留下她吧!以后她在咱们家,也能帮着做事,或者每次我的饭,分她一半,不会多吃粮食的。”
“不……”
“阿娘,还吃不吃饭了。”
魏颢不耐烦的语气传来,妇人的话被打断,她看了眼自己儿子,又看了看若华,咬牙道,“算我倒霉,摊上你们这些小祸害,我可先说好了,要是多吃,我是不会有什么善心做好事,该轰走的,我绝不手下留情。”
他们家要供孩子,可没那么多闲钱做善事。
“谢谢母亲。”魏霖见她松口,连忙道谢,转头又对若华小声道,“她姓张,脾气虽不太好,但人不算坏,你可以叫她张娘子。”
不太好,也不算坏!
若华笑了,点点头,“嗯!”
四人落座,今天的菜色可比往日好太多了,一盘羊肉,几个小菜,还有一盘白面馒头。
由于工序复杂,白面比米食贵许多,平常是吃不到的,大多吃的是糙米,偶尔能吃点黄面馒头。
肚子空扁扁的,吃什么都香,若华开始狼吞虎咽。
筷子啪的一声被打开。
“你这是要吃穷我!”张娘子瞪她一眼。
“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华低头,扒拉米饭,无意瞥见这兄弟俩。
魏小福面色平淡,动作行云流水,人小却透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反观李大福,瘦骨伶仃,还没他弟弟高,慢吞吞的动作,还有些担忧畏惧,一看就是被欺压已久。
“大福,吃肉。”若华夹了一大筷子肉到他碗里。
“我吃了!”
魏霖有些受宠若惊,在张娘子不乐意的表情下,把肉夹给了李小福。
“还是弟弟多吃些吧!”
“他圆滚滚的,吃那么多干什么。”若华小声挤兑他,再夹了肉进大福的碗里。
魏颢凌厉剐了她一眼,她全然漠视。
“大福,吃,你太瘦了。”
这语气,像个老妈子对儿子似的。
魏颢无端笑了两声,一家人瞧着他。
“……”
一顿饭吃得暗波汹涌,若华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