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淡淡的月色下,影影绰绰的群山静静地立在天边。
山间某个孤独的小坳里,偶尔一两声凋零的犬吠来回荡着,显得格外刺耳。
白梅和弟弟妹妹挤在里屋的小床上,竖着耳朵听着外屋的动静。
爸爸躺在外屋的床上,轻轻地呻吟着。
妈妈红着眼睛,把白梅从被窝里扯了出来。
白梅感到凝固的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
她赶紧穿好衣服,跟着妈妈,来到了外屋。
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药味。
散发着霉味的煤油灯上,黄豆大小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爸爸侧躺在床边,深深凹下去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格外瘆人。
白梅情不自禁地将脚步定在了门口。
头斜靠在门框上,怔怔地看着爸爸。
前不久还强壮如牛的爸爸,突然间就生病了,什么也吃不下,一下子瘦得皮包骨头。
“白梅,来,过来。”
爸爸伸出枯瘦如僵尸的手,无力地冲白梅晃了晃。
平时看起来温和可亲的爸爸,此时此刻,却让白梅感到十分害怕。
白梅死死地倚在门框上,动也不动。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白梅,来,听爸爸的话。”
爸爸再次向她晃了晃手。
这次,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白梅,来吧,过来。”
妈妈过来,牵住她的小手,朝爸爸的床前走去。
“白梅。”
爸爸抓住白梅的手,轻轻地在她的手上摩挲着,眼里泛起了泪光。
白梅“哇”地一声就哭起来了。
“白梅,乖,不哭。”
爸爸用已经只剩骨头和干皮的手指,给她擦着泪。
白梅撇着嘴,努力地憋住哭声。
“白梅,来,跪下!”
爸爸的目光,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白梅吓了一跳,赶紧听话地跪到了爸爸的床头。
“白梅,爸爸的病,是绝对好不了了。”
爸爸摸着白梅的头,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你们娘几个,往后的日子,肯定会很艰难,咳咳咳......咳咳咳......我想了想,要不,把弟弟妹妹们都送人吧,好不好?”
爸爸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眼神慢慢由清澈变为混浊。
“不好,爸爸,我不要把弟弟妹妹送人!”
白梅一听要把弟弟妹妹送走,一下子就哭出声儿来。
“白梅,你是老大,如果不送走弟弟妹妹,那你要帮助妈妈,照顾好弟弟妹妹,你做得到吗?”
“嗯,我做得到!”
白梅用手背在眼睛上抹着眼泪,坚定地冲爸爸点了点头。
“嗯,那好。”
爸爸缩回手,放进被窝里,闭上眼睛,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梅,去睡吧,记住,以后要好好照顾妈妈和弟弟妹妹。”
白梅回到床上,刚躺下没多久,就又被妈妈拉了起来。
这次,弟弟妹妹们也都被拉起来穿上衣服,齐齐地围在了爸爸床前。
此时,爸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张着嘴,鼓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
“你安心地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妈妈“嘤嘤嘤”地哭着,眼睛肿得跟屋前那颗桃树上接的桃一样。
那一天晚上之后,爸爸就走了,彻底走了。
他被装在一个很大的木箱子里,埋在了后山上的一个坑里面。
白梅和弟弟妹妹们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
那一年,白梅7岁。
弟弟白风3岁,妹妹白月1岁。
妈妈秦玉兰28岁。
爸爸死后没几年,陆陆续续就有媒人上门说亲了。
白梅打心眼里不喜欢,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妈妈,这么年轻。
这个家,这么贫穷!
他们始终是要过活的。
懂事的白梅默许了妈妈的再嫁。
带着弟弟妹妹们,跟着妈妈到了一个新家。
可谁想到,拖油瓶这顶帽子被人毫不客气地扣在他们的脑袋上。
怎么甩也甩不掉。
妈妈的再婚之路充满了苦涩。
白梅的生活,也经历了一段梦魇般的折磨。
所幸,一如名字里的梅一样,她骨子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坚韧和不屈……
多年之后,终是咬牙熬过了彻骨的寒冷。
白梅实现了对爸爸的承诺,照顾好了弟弟妹妹,守住了家。
可是......
白梅用力嗅了嗅飘着淡淡幽香的梅花,努力熨平心中的那个令人复杂小突起。
微风中,梅花树依旧在那,雪压枝头,芬芳吐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