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水照花:民国才女初入凡尘

簪缨世族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这段文字出自张爱玲的《金锁记》,她用一支笔,细细道出了三十年前的故事。

她的三十年前,于我们今天太过遥远,那是月色倾城,遍地是传奇的上海滩;那是烽烟四起,社会剧烈变革的晚清末年;那是兵荒马乱,也要不断上演悲欢离合的豪宅庭院……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每个人都有太多的故事要讲,有太多的故事说不完。她冷眼看世间,用那支孤冷的笔,写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她不矫揉,不造作,静静书写一个又一个传奇,最终却塑造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身处乱世,风云骤起,与她亦是无关的,她简静清朗,只过自己安静的小日子。李白有诗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确,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江山如何翻云覆雨,那轮圆月始终挂在天上,又圆又大又凄凉。

今天我们不讲繁华喧嚣的上海滩,亦不讲可悲可叹的晚清遗少,而是讲一讲这位与上海滩和晚清遗少有关联的女子——她叫张爱玲。在讲故事前,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再寻个月亮又大又圆的夜晚,且听我慢慢道来。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这故事还得从“中兴第一名臣”李鸿章讲起。说起李鸿章,那是无人不知,不人不晓,他在朝四十余年,官至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授文华殿大学士,代表清政府签订了《马关条约》《中俄条约》《辛丑条约》,是中外人士皆知的清末政治人物。

在那个满朝都是学富五车之士的清末年间,有一个叫张佩纶的人凭着克己奉公的性格,如同一股清流,走进了光绪皇帝的心里。

张佩纶(1848—1903年),清朝末年官员,字幼樵,原籍河北丰润。他自幼十分聪慧,凭借敏捷的思维,出众的文章,在同治十年(1871年)考取了进士,之后在朝廷大考中,摘得第一名。在光绪年间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史,是“清流党”的重要人物。

张佩纶早年生活贫困,苦读出身,看到清末政治腐败,一心想要报效国家。他原本为官清廉,生活穷困,政治理想端正,深得光绪皇帝的喜爱,却因刚正不阿的性格惹来大臣们的弹劾。不过,那时他在官场如日中天,任谁拿他也没办法。1884年,法军在越南起了冲突,张佩纶和其他清流党人士竭力主战。李鸿章为了保存实力,不愿展开战争,多次委曲求全交涉后仍然失败。山西、北宁相继失守后,慈禧大怒,清流党几位主将在官场中遭受到了挫折,张佩纶以三品钦差大臣会办海疆事宜,兼署船政大臣的名义被派到福建马尾督军。

那时张佩纶常发表关于军事、国防的文章,李鸿章认为他能文能武,想借此机会纳入自己麾下以拓展自己的实力,但张佩纶实则并无军事、国防经验,一切只是纸上谈兵。当他带着军队南下,任何地方官员都不放在眼里,更不倾听他们的进言,仅靠上谕和李鸿章的电报作为布置战守的依据。结果在这场战争中,不战而败,之后,张佩纶被发配到张家口,直到1888年4月14日,才返回津门,在李鸿章都署内工作。4月27日,李鸿章在给台湾巡抚刘铭传的信中,提到他想将自己的女儿李菊耦许配给张佩纶。对于这门亲事,他十分满意,他在信中写道:“幼樵塞上归来,遂托姻亲,返仲萧于张掖,至欧火于许昌,累世旧交。平生期许,老年得此,深惬素怀。”年过四十的张佩纶早有妻室,菊耦给他做继室,到底是有些委屈。李鸿章的夫人赵继莲反对这门亲事,李菊耦却对母亲说:“爹爹已经许配,就是女儿也不肯改悔!况且爹爹眼力,必然不差的。”

那年,他四十一岁,她二十二岁。无论李鸿章眼力多好,张佩纶在官场上大势已去,一直到他去世也没能东山再起。不过,李鸿章终究对得起他们,给了女儿殷实富足的嫁妆,房产、田地、古董数不胜数。几十年后,仅分给张爱玲父亲名下的财产,便有花园洋房八处,另外,安徽、河北、天津等地均有大宗田产。

自甲午战争爆发后,大清被迫签下《马关条约》,李鸿章因此成了历史的罪人,曾经的风光不复存在。没多久,李鸿章便在悲叹中死去了。而张佩纶也没有好多少,少了李鸿章这个依靠,终日借酒浇愁,颓废度日,抛下妻女爱子抑郁而终,终年五十六岁。

张佩纶的爱子,是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廷重),爱女是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张佩纶去世时,男孩七岁,女孩两岁。李菊耦1901年丧父,1902年丧兄,1903年丧夫,接连不断的打击,让三十七岁的她情绪沉郁,没多久便得了肺病,1912年,刚搬到上海不久也去世了,终年四十六岁。那年,张志沂十六岁,张茂渊十一岁。

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出生在没落的贵族家庭,做了时代的悲剧人物。他自幼熟读八股文,学习四书五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李鸿章和张佩纶去世后,李菊耦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重振当时的家族威望。可惜清王朝败落,科举制度废除,张志沂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在家族的阴影里活着。他是前朝名臣后裔,有着自己的骄傲,可又在新时代里活得不尽人意,他在新旧社会里活得进退两难,只能靠祖上留下来的家产度日。

李菊耦去世后第三年,张志沂和黄素琼(逸梵)结婚了。黄素琼出身名门,祖父黄翼升是李鸿章淮军初建时的副手,他去世后,儿子黄宗炎袭承爵位。黄素琼和张志沂一样苦命,她和双胞胎弟弟出生没多久,父母便去世了,由黄宗炎原配夫人养育着。等黄素琼长大成人,再由黄宗炎原配夫人做主,把她许配给了张志沂。

对于这场包办的婚姻,黄素琼极不情愿。她没有上过新学堂,还是一位缠过足的旧式女子,可她对新潮思想极为渴望,崇尚独立,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他人安排。对于母亲黄素琼,后来张爱玲说她“踏着这双三寸金莲横跨两个时代”。

婚后,张志沂继续读他的四书五经,虽然也学习西方新思想,为此还专门去学习英文,可在他的思想观念里,到底有些循规蹈矩。新式思想于他而言,不过就像茶余饭后的小甜品,尝尝即可,不会当作人生主食。可对于黄素琼,五四风潮的新思想,是她人生中的主旋律。她是民国初期的时尚新女性,弹钢琴、出国留洋、学习绘画雕塑,不断地丰富着自己的人生。张志沂生存在新旧夹缝中,既不够新,也不够旧,更不得志。没多久,他染上了坏风气,抽鸦片、捧戏子、纳妾……

一位是名门公子,一位是名门千金,他们是旁人羡慕的金童玉女,却在婚后渐行渐远。他们各有各的执着,她劝过他,为了孩子也曾努力过,可坏风气只会让人迷失心性,再也找不到自己。所以,她干脆再不见他,跟着张茂渊出国,自己躲得远远的。她不仅对丈夫张志沂不闻不问,甚至连自己的一双儿女也舍下了。

张爱玲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是被黄素琼丢弃在家的孩子,是日夜看张志沂在烟榻上吞云吐雾的孩子。她的出身,她的家世,她的经历,注定成为传奇。

这位叫张爱玲的女子,穿过民国烟雨,带着浅淡的微笑,着一袭华美的袍,就这样向我们走来。如同她的笔,沉着地诉说着一段段往事。不过,这次诉说的是她的人生,她的惊涛骇浪,她的岁月静好。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你也在这里吗?”她轻轻地问。

“是啊,我也在这里。”我们轻轻地答。

凄凉的贵族血统

世间因缘和合,并非偶然,皆是命数。一个人的出生,自己做不了主,无债不来,无缘不聚,不管你如何不情愿,自降临的那一刻起便再无选择。此后,是平庸,是绚丽,是惊世,是远走他乡,都与家族无关,可又与家族有关。它影响着你,你改变着它,它静默地淌在你的血液里,你赤诚热切地活一生。或喜,或悲,或恨,或怨,都摆脱不掉家族的烙印。于赤贫者,簪缨世族是一个梦,是今生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超越的天花板;于名门,它是牢笼,是骄傲的资本,同时,也是一个人颓败的开始。

生死轮回,日月更替,由盛而衰,是世间自然而然的规律。清醒者,懂得顺势而为,在家族没落时养精蓄锐,方便以后东山再起;陶醉者,为保家族颜面,奢靡度日,醉生梦死地沉下去。在民国初年,没落的贵族数不胜数,他们儿时享尽荣华,后来即使跌落人间变为寻常百姓家,亦不肯简朴度日,终成一声叹息。

张御史家的少爷,黄军门家的小姐,他们门当户对,年纪相当,是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这对人人艳羡的璧人结婚了,五年后,也就是1920年9月30日,农历八月十九,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了,小名叫小煐,这便是后来的张爱玲;次年12月,他们又生下一子,小名叫小魁,是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

张爱玲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张家公馆,这是一座清末民初的老洋房,房子是李鸿章给女儿的嫁妆。这座老宅,带着先人的余温,带着旧时的贵族气息,尽管已经没落,可终究家底够厚,足以让小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提及张爱玲的童年,晚年的张子静回忆道:“那一年,我父母二十六岁。男才女貌,风华正盛。有钱有闲,有儿有女。有汽车,有司机;有好几个烧饭打杂的用人,姐姐和我还有专属的保姆。那时的日子,真是何等风光啊!”

张志沂幼年时也曾锦衣玉食,不过及至童年,家族便开始节俭度日。张佩纶是个清官,家中所有财产都是李菊耦的陪嫁。表面上,李菊耦料理着家务,实则真正当家的是张佩纶的二哥。他不喜奢华,李菊耦也赞同节俭过活。他们都懂得家族日渐衰落,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若后人不争气,家族便再无重整旗鼓的机会。

李菊耦对张志沂寄予厚望,将重振家族的重担落到了他的肩头。她对他的教育甚为严苛,除了读书识字,更是严格限制他与富家公子哥来往,怕他染上恶习。母亲的含辛茹苦,让张志沂感觉到了压抑,同样是富家子弟,为什么别人可以做的事偏偏他不能做?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尽量读好书,识好字,在母亲面前做一个乖巧的儿子。谁知多年后,这位知书达理的名门之后,开始结交酒肉朋友,花天酒地,嫖妓女,吸鸦片,养姨太太,别人说这是因为科举制度废除,他英雄无用武之地,可谁又能说不是对之前教育的反抗呢?

张志沂受够了压抑的日子,更讨厌节俭度日,他想彻底解放自己。刚结婚不久,他和黄素琼便想和二伯父分家,搬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没多久,他托人在津浦铁路局找了一份英文秘书的工作,才顺理成章地分了家。1923年,他和妹妹张茂渊一起从上海搬到了天津,很快便开始了奢靡颓废的生活。

张志沂和黄素琼的矛盾,也由此开始了。

黄素琼出身传统世家,接受的是三从四德的教育,可她本人却从不保守。她讨厌男女不平等,对旧社会腐败的习气深恶痛绝,还对传统旧式女子的唯喏,对男人纳妾、吸鸦片、养妓女等行为不齿。当她看着自己的丈夫一天天堕落下去,她不像旧式女子咬牙忍耐,而是与丈夫对抗,对他的种种行径提出批评。

张茂渊也看不惯哥哥如此堕落,选择和嫂子站在一边,时时鞭策着他,希望他能清醒一些。可是,一个人压抑许久,终于释放了自己,又怎能再回到桎梏与牢笼中呢?张志沂对她们的劝阻听也不听,视而不见。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还没有完全失望,劝了许多也没有效果后,唯一能做的便是狠下心来,做最后一次的挣扎。没多久,张茂渊提出出国留学的请求,希望哥哥能答应。表面上看来,她是出国深造,实则是对哥哥的行为提出抗议。黄素琼对丈夫再也看不下去,趁此机会找借口说,要出国照顾小姑,陪同她一起出国。

张志沂对她们的决定十分恼火,甚至偷偷地藏了她们的行李,让她们好自为之。张志沂的小把戏在黄素琼和张茂渊的眼里,是压死她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样的行为幼稚可笑,简直是小人所为,连最后的“圣贤”品格也丢了。她们重新打包收拾,不顾一切,抛家弃子,飞去了遥远的英国。从此之后,黄素琼再不叫黄素琼,而是改名为黄逸梵。这也如同她的人生,再也回不去了。即使后来也曾归来,但这个家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愤怒和失望。

那年,张爱玲四岁,她什么都不懂,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见到母亲。她对母亲的印象,被记录在了《私语》里,她写道:“我记得每天早上女佣把我抱到她床上去,是铜床,我爬在方格子青锦被上,跟着她不知所云地背唐诗。她才醒过来总是不甚快乐的,和我玩了许久方才高兴起来。”

张爱玲从小对母亲的印象,是一个观察者,而不是一个参与者。母亲对她来讲,似乎不是那么重要,她的离开或是存在,都没有影响她正常成长。有人说,黄素琼太过无情,一心只为自己快活,连孩子也不顾及了。可是出身名门的人,身边用人一大堆,父母陪伴的时刻又有多少呢?对于他们来说,从一开始父母就是高高在上,用来跪拜、行礼、教自己做人的“先生”吧,不过与先生不同的是,他们的名字是“父母”。纵然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可也有大家族背后看不到的冰冷的一面。

张爱玲对于先前沉重的历史过往并不了解,她不知道这种距离感是什么。她和父亲母亲都不够亲,跟从小体弱多病的弟弟也不亲,她在浮华的表象下,过着被用人宠爱的小日子。风云变迁,家族没落,与她又有何干?小小的她,还不知道这些表象意味着什么,她体会不到母亲的无奈,父亲的放纵,只知道静静地观察,试图找到关于人性的真相。

不管名门家族的血液如何“冷”,她亦是爱的,甚至有一点点骄傲。后来,她说:“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我爱他们。”

是啊,如何能不爱呢?在当时十里洋场的上海滩,并不缺才华出众的大作家,可谁又有她这般显赫的家世呢?提及张爱玲,任谁也要说一说李鸿章、张佩纶、黄翼升等历史名人。当《孽海花》以真实历史故事为背景,在书里细细道来那些陈年旧事,任谁也要抬起骄傲的头。

张爱玲是骄傲的,她的一生,如同那张尘封多年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子穿一件华丽绸缎旗袍,昂着高贵的头,孤傲默然地看着世间的一切。她不喜,亦不悲,带着极致的美,坚定地选择孤独。

在不曾邂逅爱情之前,她一直如此骄傲,一直冷眼看世界,不参与任何人的儿女情长,包括自己的。当她走过几度春秋,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她如同家族的没落般,沉下去了。她的头,低到了尘埃里,可即使如此,也要开出一朵花来。

这是她的命数,也是她的劫数,她无从选择,就像无法选择自己的家族出身。但是我们知道,如果让她做一个凡尘百姓家的女子,她亦是不肯的。

一点欢喜一点悲

纷乱河山,荆棘岁月,痛了,悲了,伤了,喜了,佛说一切皆空。可是,这山河动荡,草木有情,也是事实。所以,佛又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人生在世,终究不过尘埃一粒,等到一切成空,还能剩下什么。

人生如梦,有梦的人都不愿醒,在梦里看着,听着,观察着,却忘记了,自己也是梦里的人。张爱玲在《造人》里说:“小孩是从生命的泉源里分出来的一点新的力量,所以可敬,可怖。小孩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糊涂。父母大都不懂得子女,而子女往往看穿了父母的为人。”

惊世才女张爱玲,观察着家中的一切变化。她以为看透了大人,以为不会为母亲的离去而伤感,也不会因短暂的快乐而失去理智与冷静。可是,她到底是一个孩子,那被观察的对象终究与她有关。或许,在她看来童年是不尽人意的,可她也快乐,也有值得留恋的童年过往。

张爱玲两岁那年,举家从上海搬到了天津。这是坐落在英租界的一座洋房,房子是张佩纶为自己结婚购置的。张志沂来到这里,再无人干涉,便有恃无恐地尽情享乐。反正,他有花不完的钱,黄素琼的陪嫁也足够让他逍遥一生。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位大家闺秀走了,带着她的家当,飞去了英国。那时,她已不再叫黄素琼,而是改叫黄逸梵了。少了她的阻碍,他更加开心自在,奢靡无度。他将在外面包养的妓女带回了家,唤她老八。他吸食鸦片常常过量,搞得用人们担心不已。

他认为,这是快乐,他要去追求。在张爱玲看来,他的内心总有一股无所适从的寂寞。她记得,小时候常见到父亲屋子里胡乱摊着各式小报,还常常读《红楼梦》和《三国演义》等作品。她看着他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在那里坐得久了,便觉得沉下去,沉下去了。

老八的到来,给家里增添了不少欢乐,她置办酒宴,歌舞升平。她在《私语》里写过这位姨太太:“母亲去了之后,姨奶奶搬了进来。家里很热闹,时常有宴会,叫条子。我躲在帘子背后偷看,尤其注意同坐在一张沙发椅上的十六七岁的两姊妹,打着前刘海,穿着一样的玉色袄袴,雪白的偎倚着,像生在一起似的。”

张爱玲早见过老八,张志沂带她去过风月场所。老八是妓女,过惯了骄奢淫靡的生活,脾气十分暴躁。她经常打骂用人,有时还与张志沂交手,可是,她对张爱玲却是喜欢的。

她给张爱玲吃奶油蛋糕,给她鲜艳的糖果吃,还给她做雪青丝绒短袄长裙。她私下里问张爱玲:“看我待你多好!你母亲给你们做衣服,总是拿旧的东拼西改,哪儿舍得用整幅的丝绒?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你母亲?”

一个单纯的孩子,不懂老八要拿她的母亲做比较,也不懂人与人之间的你争我斗,更不懂有些笑里藏了刀。她只知道,老八待她好,比母亲好,母亲不让她多吃奶油蛋糕,不给她新衣穿,也不让她多吃糖果。两者相比,她开心地回答:“喜欢你。”

一句无心童言,长大之后的张爱玲为此内疚了一辈子。她觉得自己见利忘义,实属不该。遥想离开的天,黄逸梵也是伤心的。她对子女怎能不爱,只是她必须为自己寻个活路。张爱玲在文章里写道:“上船的那天她伏在竹床上痛哭,绿衣绿裙上面钉有抽搐发光的小片子。佣人几次来催说已经到了时候了,她像是没听见,他们也不敢开口了,把我推上前去,叫我说:‘婶婶,时间不早了。’(我算是过继给另一房的,所以要称叔叔婶婶。)她不理我,只是哭。她睡在那里像船舱的玻璃上反映的海,绿色的小薄片,然而有海洋的无穷尽的颠波悲恸。我站在竹床前面看着她,有点手足无措,他们又没教给我别的话,幸而佣人把我牵走了。”

不管黄逸梵多么不舍,她走后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离别的愁绪属于大人,对于孩子而言,一颗糖果便哄好了。张爱玲和张子静有保姆照顾,对于母亲的缺失,并没有太大遗憾。保姆“何干”对她很好,张子静的保姆“张干”待他也不错。因为爱玲是个女孩,何干自觉心虚,便凡事都让着张干。也因此,张爱玲小时候便升起了男女平等的思想。她不服气,她要锐意图强,务必胜过她的弟弟。可弟弟张子静说,张爱玲的要强是多余的,因为她不必锐意图强,就已经胜过他了。确实,张爱玲天资聪颖,弟弟有点不争气,他从小体弱多病不说,还很喜欢哭,好容易生得大眼睛长睫毛,还有点糟蹋了。他后来逃学、忤逆、没志气,更是让爱玲看不起。

小爱玲四岁不到时,家里便为她和子静请了私塾先生,他教他们诵读诗书,教他们用毛笔蘸了水写大字,还讲《三国志演义》给他们听。爱玲喜欢他,给他取名叫“毛物”,毛物的妻子取名叫“毛娘”。毛娘艳若桃子,生着一张鹅蛋脸,还有些才气,也深得爱玲的喜爱。爱玲在日常里,编织着自己的故事,在秋千架上放飞着自己要强的梦想。她不时会收到母亲从英国寄来的衣服,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刻,每次穿上新衣,便觉得如新年般喜气洋洋。她也收到过母亲寄来的各种玩具,她一个,弟弟一个,这很像平淡生活里无意中遇见的小惊喜,让她欣喜不已。

日子,就是这么悲喜交加地过着,有快乐,亦有悲伤,快乐短暂,悲伤且长。在她的记忆里,有一位唤作“二大爷”的老人,她每次去请安,老人家永远坐在藤椅上,问她:“你认了多少字了?”或者就是“背个诗给我听”。

小爱玲喜欢读书,更喜欢吟诗作对,老人家考不倒她。可是,每次他听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时,眼圈就会红,接着便流下了泪。她功课好,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吗?

他和父亲一样,喜欢坐在椅子上,就这样沉下去。她不懂前朝遗风是什么,不知苍凉为何物,更不懂热泪下的悲戚。可是,她亦是看懂了的,她说,大人不懂孩子,可是孩子却看透了大人。

许是见惯了生命的一声声叹息,才成就了她笔下一个个落寞苍凉的故事。甚至,连她的人,也活出了孤寂,活成了天上的一轮圆月,永远干净纯粹,永远孤傲苍凉。

回到上海

人生中,许多值得回忆的片段,往往是悲伤多过快乐。记得有人说,作品只有悲伤和痛苦才是深刻的。于是,许多艺术家为了艺术上的成就,宁愿选择孤独与痛苦。要知道,江山更替,沧海桑田,无论繁华盛世,还是动荡乱世,人们永远有堕落的借口,却无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多少人,被时代的大风吹干了眼泪,被历史的枪炮弹药击得满身是伤,但物换星移,就算能回到盛世平宁又如何,一个人想要堕落,与时代终究是没关系的。

同样的时代,黄逸梵选择了抗争,不管世人如何说她冷酷无情,她都要为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张志沂选择了就此沉沦,他抱怨自己不得志,抱怨民国不如前清,在悲叹中日渐萎靡。同样的出身,张爱玲要打破男女不平等的枷锁,强过弟弟,而在家里吃香的男孩子静,却活得不争气。张爱玲不怨天尤人,她的骨子里有母亲的倔强与坚强,她孤傲、冷漠,亦有父亲对于世事的悲叹。

爱玲幼时抓阄,亲朋好友都来参加这场盛大仪式,他们对爱玲充满期待,希望她将来是一个温柔可人、读书知礼的女子。大人们伸着手,带领着她,希望她走到书籍、派克笔、绣花布前。爱玲有些茫然,眼神带着疑惑,对大人的笑脸却是不屑的。她连走带爬,一步一步往前挪,最终选择金锭不放手,任谁也不能拿走。

大家闺秀,一身铜臭成什么体统。她的抓阄令人失望,众人不欢而散,可她却啃金锭啃得笑了。她高贵,她孤冷,可她也活得现实。后来,她为了稿费,字字计较,为了省钱,在家里存印刷纸。她一直懂得,钱能给女人尊严,赚钱能证明她的价值,她从不认为低头求生活是卑微的姿态,反而看不起饿肚子的假高贵。

黄逸梵刚走,老八就住了进来。她不讨好老八,对她的示好也不拒绝。她就是这样看着,看她雍容华贵,看她娇艳欲滴,看她和张志沂打架。骨子里高贵的张志沂,连妻子和妹妹的话都充耳不闻,对这个大打出手的女人又如何能忍?他们打了几次以后,老八再也受不了了,凶神恶煞地拿起痰盂朝张志沂丢了过去。她在气头上,力道太大,痰盂落在张志沂头上,顿时血流如注。家族人听了这件“丑闻”,建议张志沂将老八赶出家门,好保住家族颜面。他再也不能忍了,一个妓女而已,又不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女人,何必受她的窝囊气?

一个女人,从进门便注定了结局,她的下场早可预见。她在这座豪宅里风光过,奢华过,即使被赶出去,也不过是回到从前,没什么失去的。她走的那天,爱玲坐在楼阁的窗台上,看见她走出大门,大门里缓缓开出两辆车,据说都是她要带走的银器古董。见她远去,用人们松了一口气,都说:“这下子好了!”爱玲心无波澜地看着这一切,她早已经历别离,母亲的离开都不伤感,老八的离去又有何悲伤?

老八走后,热闹喧哗的家骤然变得安静,如同一杯混浊不堪的水,静置后有些东西也便浮出了水面。近些年来,张志沂吸鸦片、养妓女、和姨太太打架等丑闻传遍大街小巷,在津浦铁路局里的同事很是瞧不起他。他的工作,是个闲职,不过是为了有个脸面。如今,他的恶习牵连到堂兄被迫免去了交通部部长的职务。他失去靠山,人品又差,受到上司和同事的排挤,只能辞职离开。

情场、职场双失意,孤独无助的张志沂冷静下来后,回忆起曾经的往事来。那时,他有一双儿女,有一个奋进的妻子,她虽然唠叨,但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给远在英国的黄逸梵写信,承认错识,痛改前非,决意戒掉鸦片,不再纳妾,只求她回到他身边。

黄逸梵同意了。她当初离开,并非对家庭死心,而是对这个男人死心了。如今,他主动提出改变,她又怎能不原谅呢?后来,她对爱玲说:“有些事等你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我这次回来是跟你父亲讲好的,我回来不过是替他管家。”

这一年,张爱玲八岁,她在天津的快乐生活也将戛然而止。她听父亲说,他们一家要回到上海。上海是哪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如同即将回国的母亲。她离开太久,久到快要忘记她的样子了。

爱玲登上了开往上海的船,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登船。船上一切都是新鲜的,快乐的,她后来在文章里写道:“坐船经过黑水洋绿水洋,仿佛的确是黑的漆黑,绿的碧绿,虽然从来没在书里看到海的礼赞,也有一种快心的感觉。睡在船舱里读着早已读过多次的《西游记》。”

船只抵达上海,这座风起云涌的大都市是陌生的,它比天津更繁华,更令人目不暇接。“到上海,坐在马车上,我是非常侉气而快乐的,粉红地子的洋纱衫袴上飞着蓝蝴蝶。我们住着很小的石库门房子,红油板壁。对于我,那也是有一种紧紧的朱红的快乐。”

张志沂没有回到二伯父家中,他们住在石库门房子里。回到上海,他心力交瘁,加上旅途劳累,为缓解疲惫,打了过度的吗啡,差点死过去。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子前,不开任何一盏灯,伴着南方特有的阴冷潮湿的雨,像疯子一样说着胡话。爱玲看着父亲,第一次感到害怕,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家里的用人喜气洋洋,不断地跟她说,母亲和姑姑要回来了,她应该高兴点。确实,离人归来,应该有所期待,更何况是她的母亲。她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切发生,看着母亲和姑姑风风火火地回来。她感觉不到温情,无法体会父母之爱,对于这个在外漂泊四年的女人,她对她的感情一点儿也不深。

后来,张爱玲遇到胡兰成,他说她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他也说她是个无情之人。张爱玲是无情的吗?不,不是的。她说过:“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她自然不是无情的,不然不会为了爱变得很低很低。只是,她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更加懂得那份欢喜要放在心里。母亲离开,父亲荒淫无度,她能去爱谁?如果投入太多情感,他们的冷漠注定把她伤得千疮百孔。淡漠爱恨,是自保的最佳方式。

不过,她说过,她是爱着她的母亲的。因为她像母亲,她懂得母亲的选择,所以,在于母亲,她选择了慈悲。

不再完整的家

是的,在旧时代,不管多么前卫的女人,对于丈夫的种种恶习,仍然要选择原谅。原谅,不是委曲求全,而是相信他愿意真心悔过。她是女人,是女人就渴望有一个家,更何况她家中还有一双儿女。她在外漂泊太久,有些疲累,有些担心家中的孩子们,他们到了入学的年龄,她必须亲自回国安排。

黄浦江上,无数艘轮船来来往往,它们送客旅,也迎归家的远方游子。张志沂一封决意悔改的信,劝回了黄素琼和张茂渊。她们一路风尘仆仆,几年国外时光,早已不知今日的大上海是怎样一番景象。

爱玲记得,母亲回家那天,她穿上了最喜欢的小红袄,母亲看到她的装扮有些心疼:“怎么给她穿这样小的衣服?”黄逸梵在外漂泊许多年,今日的大上海逐渐与国际接轨,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的一双儿女却还活在旧时传统中。张子静说,母亲回国,一方面是为了挽救婚姻,另一方面是他和姐姐到了入学的年龄,希望他们能摒弃旧时私塾教育,去学校接受多元化教育。

张志沂看到黄逸梵回来,激动万分,发誓改掉恶习,留住他的妻子。他被送到医院,接受戒毒治疗,这个家一时间变得其乐融融,一片祥和。他们一家搬进了宝隆花园的一幢欧式洋房里,屋顶是尖的,一共有四层,门前有小花园,客厅很大,还有壁炉。张爱玲在《私语》里记述了这个家:“我们搬到一所花园洋房里,有狗、有花,有童话书,家里陡然添了许多蕴藉华美的亲戚朋友。我母亲和一个胖伯母并坐在钢琴凳上模仿一出电影里的恋爱表演,我坐在地上看着,大笑起来,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

爱玲很喜欢这个家,她和弟弟欢喜地在楼梯间跑上跑下,常常开心地大笑。她还喜欢抱着狗,跟狗狗做游戏,给它读童话书。她有专门的房间,墙壁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随意调配颜色。爱玲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在,她仿佛住进了童话的世界,有了属于自己的城堡。她开心地给之前在天津时的玩伴写信,告诉对方自己现在的生活,房子的样式,甚至画了几个图样给她看。爱玲没有收到回信,她暗暗地想,这样粗俗地炫耀,如若她收到这样的信,也定是不会回的。

黄逸梵注重儿女的教育,让他们学习绘画、弹钢琴、英文。那种西洋式的浪漫气息影响着爱玲,让她对母亲有了新的认识。关于她的母亲,她后来也说过:“因为我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母亲的。她是个美丽敏感的女人,而且我很少机会和她接触,我四岁的时候她就出洋去了,几次回来了又走了。在孩子眼里她是辽远而神秘的。有两趟她领我出去,穿过马路的时候,偶尔拉住我的手,便觉得一种生疏的刺激性。”

母亲时尚,穿漂亮的洋装,弹钢琴,会跳舞,告诉爱玲伦敦是一个怎样的城市。听着母亲这四年的故事,爱玲心里常常伤怀,母亲的世界她无从参与,只能像听一段段历史过往,有时听着听着,竟掉下泪来。世间冷暖,也并非母亲口中说得那般繁华,她懂得那些华丽的外表下,一定藏着一颗孤寂的心。

黄逸梵留洋回来,见识过外面男女平等的世界,她不想让爱玲重蹈覆辙,决意让她接受西式教育。张志沂不愿意在这方面花钱,坚持认为私塾教育更好。他们再次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偶尔还夹杂着母亲的哭声和摔东西的声音。张干和何干陪着两个孩子,无奈地叹息:“又吵起来了!”

吵就吵吧,在子女教育上产生分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张志沂出院后并没有信守承诺,又开始吸鸦片,让黄逸梵对这段婚姻失去了最后一丝期望。她不顾张志沂的反对,坚决送爱玲去美国教会办的黄氏小学做六年级的插班生。“十岁的时候,为了我母亲主张送我进学校,我父亲一再地大闹着不依,到底我母亲像拐卖人口一般,硬把我送去了。”

这一年,爱玲十岁了,因为有之前的国学基础,直接跳到了六年级。在报名处,黄逸梵为爱玲的名字犹豫,总觉得“张煐”不够响亮,不够生动。一时间,她又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她嘴里轻轻念着“Eileen”,想了想给这个英文名字译成了中文,写下了“张爱玲”三个字。黄逸梵想着,名字是暂时的,日后想好了再改也不迟,只是她没想到,张爱玲三个字会被写进历史,会成为日后风靡华人世界的名字。

尽管对“张爱玲”这个名字并不满意,甚至觉得恶俗不堪,不过她最终还是从容地接受了。她说:“我愿意保留我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为一种警告,设法除去一般知书识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积习,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去寻实际的人生。”

黄逸梵也想把儿子“偷”出来,张志沂有了前车之鉴,对儿子看护得更紧了,黄素琼只好作罢,让他继续接受私塾教育。这样一个固执己见的男人,思想中的浅陋如同他的鸦片,是再也戒不掉了。他曾经信誓旦旦地承诺改掉恶习,如今又欣然毁约吸得没完没了。她提出离婚,他不同意,他怕她像之前一样说走就走,便再次使用小伎俩,不再为家庭支付生活费用,让她花钱贴补家用。他想的是,等黄逸梵花光了积蓄,便只能在家里相夫教子了。

这种卑劣的行为,不是留住她的方法,而是更加坚定了她离婚的决心。她在他面前,从不妥协,之前不,现在也不。她找了外国律师,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办理手续时,张志沂犹豫徘徊,几次拿起笔又放下,长叹一声又再次拿起笔。律师看他如此不舍,问她是否要改变心意,她绝望地说:“我的心已经像一块木头!”

张志沂听完,无奈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黄逸梵这次离开,仍然把一双子女留给他。在离婚协议里,她放心不下子女的教育,特别强调,日后爱玲要进什么学校,都必须经由她的同意,教育费用仍由张志沂负担。

两人终于离婚了。经历了日吵夜吵,爱玲并不希望这段婚姻维系下去。因为再继续吵下去,只怕有更大的破碎要来。父亲喜欢鸦片,母亲喜欢自由,两人离婚各自解脱,又有什么不好呢?

只是,对于张志沂的行为,爱玲是鄙视的。她后来写的小说《金锁记》《倾城之恋》《小艾》等,都出现过男人企图欺骗女人钱财的情节。钱,到底是什么?之前,她并没有深刻的认识,这一次她意识到,有了钱就能获得自由。假如,母亲没有丰厚的资产,她又如何能潇洒地说走就走?

母亲搬走了,和姑姑张茂渊搬到法租界的一座西式大厦,买了一部白色汽车,雇了一个外国人司机,还请了法国厨师。母亲的日子时尚而优雅,生活更是完全西洋化。这个家有耀眼闪烁的吊灯、牛皮沙发、专门的绘画室,地上铺了瓷砖,洗手间装了浴盆,厨房使用的是煤气。爱玲喜欢这个家,常常一待就是一天,与母亲相比,张志沂离婚后带着全家从原来的洋房里搬了出去,在弄堂里将就生活着。

他有了她,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了,可他不懂珍惜;他少了她,日子越发颓废,沦落得只剩下最后一点儿尊严。之前,她是他的女人,他们门当户对,金童玉女;之后,他们各自奔天涯,再不是同路人。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包括这段不堪的婚姻,也是想清楚之后的回归;他一直被迫选择,哪怕挽回她,也不过是人生失意时的无奈之举。

姻缘天注定,既然如此,就顺其自然地走下去。父母离异,他们都没有征求过孩子的意见。爱玲想让他们彼此解脱,但她也不尽然全是祝福,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受伤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她只能顺其自然地走下去,无论这条路多艰难,都必须云淡风轻,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