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五年,椒房殿
““皇后陈氏失序,挟妇人媚道,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着令上其玺绶,罢其后位,退居长门宫。
特念旧情,用度如前,以示皇恩。钦此。”
一身红衣,格外刺目,在宣旨太监的注目下,陈阿娇艰难开口,“陈氏领旨……谢恩。”
接完旨后,陈阿娇无力坐到地上,双目无神望着人走猢散的宫殿,一旁的婢女颖儿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终于,到了这天……
其实今日场景,陈阿娇早已想到了,狠厉如他,怎会让她一直在后宫放肆,她几次三番谋害卫子夫,伤了他心尖上的人,他又怎么会再容得下她?
今日,接到圣旨时,她竟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从此,再也不用日日胆战心惊怕他厌恶,也不用挂心他是否通宵处理国事耗损身体。
只是,她未想到,刘彻废她的理由,竟是“娇横任性,惑于巫蛊。”
从前他说,会永远纵着她的小脾气,她信了,可现在她的娇纵,竟成了他斩断二人关系的一把利刀。
她嫁于他,助他登上帝位,帮他稳固皇位,可如今,祖母才去,他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废后了。
惑于巫蛊……
呵,陈阿娇凄凉一笑,为了废后,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皇后……不对,陈氏,皇上有令,命您即刻迁去长门宫,”一旁的太监发话,意思就是,她现在已经不能留在这皇后寝殿了。
即刻?
在颖儿的扶力下,陈阿娇吃力站起来,看着一旁趾高气昂的太监,“你刚刚说什么?”
“喲,您现在都被废了,还摆出这样子给谁看……”
“啪!”
清脆的声音在空落的椒房殿显得极其响亮,被打的太监捂着自己的右半边脸,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的女人。
一个被废的女人,竟然还敢如此猖狂!
活动着手腕,陈阿娇接过颖儿递过来的帕子,优雅擦拭着刚刚使力的右手。
慢悠悠的动作,气定神闲,陈阿娇目光中掠过杀意。
“瞎了你的狗眼,圣旨上写着用度如前,敢如此对我,是不要命了?!”
她是陈阿娇,不是那柔柔弱弱的卫夫人,即使没有皇后之名,也绝不允这些奴才作践!
娇弱的声音,却透着肃肃厉气,女子眼中的冷意,令人不由生畏。
“长门宫我自会去,就不劳烦张公公了……”
“可皇上下令让您立刻……”
被陈阿娇吓住,那太监也不敢放肆了,弯着要小声回话,用往常的宫廷礼仪对陈阿娇。
这么心急,是想要给谁腾地方吗?
陈阿娇深吸一口气,“窦太后如今在何处?”
刘彻既已废了她,就代表着已经做好了和窦氏家族撕破脸面的打算,如她猜得没错,他派人来宣读废后旨意时,就想到了如何对付宗族。
斩草必除根,他一贯如此!
他一定,也不会放过母亲……
“这……”太监有些为难了,现在陈阿娇是被废之身,他定是不能将宫外发生的事情告知。
“快说!”
陈阿娇有些慌了,刘彻,他做了什么?
“皇后果真是娇蛮任性,都到了如今地步,还是这幅样子!”
陈阿娇抬头,就看到了走到面前的帝王,他站在她面前,黑眸泛着冷光,傲世万物的样子,好似眼中一切都是尘土。
俊逸凌厉,潘身如玉,以往陈阿娇是最喜见到这人的,可如今看到这张脸,却有种想要咬上去的冲动。
“你气死我了,我要咬死你!”
“你,你别生气,我给你咬……”
儿时的童言童语就那样灌入耳畔,她只觉得物是人非。
她没有咬下去,也不敢咬下去。石火光阴,窗间过马,他已不再是那个可以撸起袖子探出胳膊让她咬的少年了。
他是掌控生死的大汉皇帝,即使陈阿娇不怕死,也不敢拿母亲的命去冒险。
“若不是娇蛮任性,娇儿当年怎么会在皇祖母面前说出非陛下不嫁之言?”
恭顺对他行礼,可陈阿娇说出的话,并不恭顺。
不能真的咬,只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她至今都记得当年童时的许诺,可他呢?
“皇后现在是在后悔?”
刘彻看向面色苍白的女人,她自小娇弱,现在更瘦得极不成样子,似是风吹就倒。
陈阿娇淡淡一笑,直视爱了多年的男人。
令她感到悲哀的,是到如今,心中也生不出一丝悔意,她恨他的绝情冷酷,可若无爱,又何来的恨?
有意激怒他,陈阿娇口不对心,“或许是吧,若当年我嫁的是栗姬之子,你我之间也不会到如今这步。”
话中含着两层,一,是若她嫁的人不是刘彻,则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二,是刘彻当年登上帝位,很大原因是靠着窦氏宗族的支持。
他如此英明,又怎会听不出陈阿娇话中之意。
意料之中看到男人剑眉蹙起,相处多年,陈阿娇知道,这件事,一直是刘彻不愿提起的。
即使凡夫俗子,尚且有男人的尊严,不想依赖女人建功立业,又何况是志在天下的九五之尊。
“皇后是在提醒朕,当年窦家的功劳?”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刘彻话音刚落,隐约感觉到他怒意的宫女和太监立刻跪了下去,面色恐慌。
陈阿娇却笑得更加灿烂,这不是实话吗?
他是有着帝王之志,治国之策,可若没有母亲的帮助,祖母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不敢,阿娇只是想重提当年金屋之诺。”陈阿娇更加走近面色铁青的男人,“陛下还记得,当年说过的话吗?”
近距离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刘彻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目光随她的话语飘荡,依稀记起了当年。
“若得阿娇为妇,必以金屋贮之。”
这句话,改变了他的命运,也改变了二人的关系。
那年,梨花树下,细雨斜落,他见到了一个小女孩儿,她非常娇蛮,也极其倔强,将当年还是太子的刘荣打下马的是她,与祖母抗议誓要嫁他的也是她……
她抬起的双眸久久望着刘彻,固执要一个答案,眼中的倔强,宛如当年。
“你想说什么?”
回眸与她对视,刘彻低沉询问,却发现自己声音带着低哑。
得出想要的话,陈阿娇立刻跪下,“娇横任性,惑于巫蛊,既是陛下的旨意,那就是阿娇的错,但阿娇希望陛下看在当年金屋之诺的份儿上,饶我母亲一命。”
明白刘彻的男子尊严,陈阿娇知道,若想让他对母亲网开一面,最好不提当年的事,如今,她唯一的筹码,就是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誓言了。
想来可笑,他辜负了二人的情意,而她,也靠着那情分当做谈判的条件。
二人青梅竹马,如今竟显得如今市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