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将诸事安排妥当,便就地驻军。虽然他把慕容超结结实实地困在广固内城,可也把自己困在了南燕。
慕容超不出战,晋军也不进攻,双方仍是对峙。刘裕又接到孟昶从京中传来消息,说琅琊王认为朝中空虚,想请司马休之入朝辅政,好在司马休之觉得刘裕北伐,他若此时入朝,未免趁人之危,没有答应,刘毅倒是跃跃欲试,恨不得毛遂自荐。
刘裕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比起刘毅,他更担心司马休之。司马休之虽然没立刻答应入朝,可难保他不是故作姿态,眼下战局久拖不决,他无法脱身,不免心焦。
这天,王弘来见刘裕,见他面有忧色,似乎担忧朝局,便劝道:“主公,朝廷自南渡以来,便日夜盼着北伐。这么多年,朝中大臣只顾争权夺利,只有您尽心国事,亲冒矢石,率军北伐。此战关系国运,也关系主公的地位威望,若一战成功,不止功在朝廷,更是利在华夏,后世史书上会记下您的功绩。请主公心无旁骛,尽力于此,宵小之徒,不必理他。”
刘裕一笑,递给他一封信。王弘打开信一看,是何无忌写来的,信中也是一样的说辞。刘裕笑道,“我与何无忌的往事,你可曾听说过?”
王弘也笑道:“听说过一些,当年主公年轻气盛,行侠仗义,抱得美人归,传为一时佳话。”
刘裕说,“我前一阵去信,问他故乡风物,他便知道我这仗打得艰难,回信劝我一定坚持。谁能想到,当时我与何无忌有许多过节,可他竟是北府军中最为支持我的人。有些人,真是令人失望……”刘裕摇了摇头。
王弘知道,他说的是琅琊内史魏顺之等人。他哥哥魏咏之,官拜征虏将军、吴国内史,当日与其他北府军诸将一起奉刘裕为盟主,追随刘裕起义,诛杀桓玄,如今却与刘毅往来甚秘,对刘裕倒是离心离德,日渐疏远。
王弘说:“何将军的确是君子。这也是因为主公英明神武,令朝野折服。看来主公已经有了决断,倒是属下多虑了。”他说着便拱手行礼。
刘裕笑道,“你见事机敏,实在难得。一开始出战不利,我的确是有些急躁,可现在嘛,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走不了,伪燕王又被我困住了,我就索性越俎代庖,替慕容超治国罢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给我出榜安民,再四面八方地招贤纳士,不管是鲜卑人还是汉人,只要有才华的,你都给我笼络过来,量才录用,少了一个,我唯你是问。”
王弘笑道:“是!属下遵命。主公,不如属下就在大营西侧,树一面招贤大旗,让他慕容超看看,主公是如何恩威并施,替他治国。”
刘裕忍俊不禁,把手一挥,“去吧。”
王弘派人四面八方地出榜安民,把安民告示和招贤令贴满了周边的每个村、每个镇、每个城。老百姓们见了榜文,便箪食壶浆,来迎东晋王师北归。又不久后,晋军大营招贤旗下,每天门庭若市,来投奔的人排队排了十里,其中有汉人、也有鲜卑人,当他们从大营走出,许多人都欢欣鼓舞,看起来都获得任用。其中也有一些流氓无赖大着胆子来讨便宜,想弄个官儿当当,搞得王弘哭笑不得。
刘裕听说还有这样的人来,来了兴致,亲自考察他们,从中还真挑出一些侠肝义胆的可用的人,便按着东晋地方官制,里正、保甲、乃至郡县贼曹掾史,一个个地刻印封了出去。流氓们站了两排,捧着各自的印信,一起跪下拜谢刘裕。
王弘印象中的官员都是文人雅士,或将军校尉,从来没见过还有这么选官的,便悄悄劝刘裕:“这些官职如此低微,主公何必费心亲自选拔?”
刘裕笑道,“这些官,跟老百姓打交道最多,若不精挑细选,派了些混账东西,那老百姓会骂我刘裕祸害人的。”
王弘恍然大悟。
刘裕招贤深得人心。围城围了一个月,南燕尚书垣遵、京兆太守垣苗深夜从内城逃出,来投降刘裕,后来陆续又有人从城中逃出投降,眼看着慕容超坐困愁城,手下大臣越来越少,快被刘裕架空了。
垣遵等人熟知城中情况,他们都告诉刘裕,要得内城,必须先擒获伪尚书张纲,他可是鲁班再世,善于制作机巧器械,否则,就是派十万大军来攻,只怕一年半载也未必攻得下来。
刘裕便命人注意这个张纲的动向。一天夜里,听说有一些人从内城吊着绳索出来了,被巡夜的晋军发现,死战一番后,有两个人逃走了。
又过了一个月,后秦使者到了刘裕大营,来下国书。
刘裕先命人把国书拿来看,后秦皇帝姚兴在国书中写道:“慕容氏与敝国是友邻,近日因刘将军领兵入侵,求救于敝国。敝国将发铁骑十万,进驻洛阳,若将军仍不退兵,我军铁骑将长驱直入,截断将军归路,到时候,我军与燕军,前后夹击,将军岂可全身而退?”
刘裕看了便冷笑,命人叫那使者来,当面将国书扔还给他,“滚回去告诉姚兴,本将军平定燕人之后,原想停战养兵三年,再灭你姚氏伪秦。今天你们自己要来送死,便快来,省的本将军麻烦。”
帐下诸将便大笑助威,使者便捡起国书,在一片笑声中愤然走了。
刘穆之刚从京口押来一批粮食,在军中休整了半个月,准备启程回京口。听说有后秦使者来了,急忙赶到中军帐,却发现刘裕已将他打发走了,又问刘裕如何回答使者,刘裕便将原话告诉他。他急得当着众人便埋怨道:“平常大事小事,将军都与老夫商议。今日,将军怎么倒轻率起来?对伪秦使者,应该仔细参详再作答呀!将军这番话,不足以震慑伪秦,倒激怒了他们。如今你与慕容超相持不下,若伪秦兵至,内外夹击,老夫不知道,你到时候要如何应对?”
刘裕不急不火,笑着回答道:“这是军机,先生不懂。所谓兵贵神速,如果姚兴能派人来救,怎么会事先大张旗鼓让我知道?姚兴此刻正与夏主赫连勃勃大战于贰城,他能分兵一万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十万精兵?他这是见我兴兵伐燕,害怕了,才来虚张声势。”
刘穆之见他总不听自己的进谏,觉得无比失落,便告辞走了。
然而,事情果然如刘裕所料,后秦没敢派兵。
战局的天平似乎倒向了刘裕。又几天后,晋军士兵抓住了两个俘虏来见刘裕。刘裕一问,竟是南燕尚书张纲和尚书令韩范。
刘裕便质问他们:“你们两位俱是汉民,如今王师北归,为何为虎作伥,为伪燕王求救于后秦,阻我兵锋?”
韩范和张纲互相看看,都长叹一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各为其主而已。今日我们被刘将军所擒,只求速死。”
刘裕道:“你们死不足惜,可惜了城内百姓。我据守此地,粮草、援军源源不断,而慕容超困守城中,粮草总有用尽的时候,到时候,只怕城里就要吃人了,等人都吃完了,还是没有出路,他慕容超只能投降。既然迟早都是投降,你们去劝他早降,也少杀伤人命。”
刘裕所说都是实情,两人听了都十分动容。
刘裕便命韩范去阵前喊话,又命张纲制造攻城器具。两人不得已只好听命。
韩范来到阵前,绕城行走,不住地对城头喊话,说后秦不肯出兵,劝慕容超投降。
城头传来叫骂声,指责韩范背主求荣。刘裕问新归顺的鲜卑人,才知道,这就是慕容超了,听声音真是气急败坏,想来也是快到崩溃了。
刘裕便命刘道怜深夜率军出营,次日再大张旗鼓地进营,如此几天之后,广固内城的军民以为晋军果然是源源不断,不少人守不下去了,纷纷出逃投降。
慕容超坐不住了,派使者求见刘裕,愿意割大岘以南给东晋,献马千匹,对晋称臣。刘裕不听。
又十几天后,伪尚书张纲做好了攻城器具,刘裕看了,果然是构思精巧,硕大的木杆,顶上设着一个木台,名为“飞楼”,可容数名士兵,周围有围栏挡住,既可挡箭,也可防备人掉下去。转动木轴,飞楼腾空,晋军士兵便可从天而降。飞楼共造了二十台,如此神器一出,燕军的滚木礌石、弓箭、火物都成了摆设。
燕军又挖地道,想通到晋军背后攻击,也被晋兵擒获。
刘裕大怒,下令猛攻,燕军被杀伤无数,城中粮食将尽,这回连官吏们也守不住了,纷纷逃出城来投降。
刘裕围困广固内城整整八个月,等到了次年二月初五日,晋军对广固发起了最后一次攻击。广固城头却再无燕军驻守,伪燕尚书悦寿开了城门投降。
刘裕率军入城,问慕容超下落。
悦寿形容枯槁,面无人色,声音低哑,已经没了中气,仍淡然说道:“敝主已率数十骑突围走了。我大燕势穷归命,灭国亡家不过于此,请刘将军止戈为武,不要逼人太甚。”
刘裕大怒,斥责他道!“书生之见!朱龄石!”
朱龄石站了出来,刘裕对他说:“你的仇人跑了,率骑兵将他追回。若这次再让他逃了,你提头来见!”
朱龄石大喊一声“是”,仍是率了五百骑兵追击而去。
刘裕进了广固,踏入伪燕王的金殿,想起这八个月的煎熬,怒从心头起,便要命人将城中男子全部坑杀,将他们的妻女全部赏给将士。
韩范、悦寿等一些投降的官吏便跪下求情:“罪臣敢请刘将军收回成命!将军恭行天罚,已得大燕,应示以华夏恩义,不可如此残忍啊。”
刘裕听他们都这么说,便改了命令,“来人,将伪燕王公亲贵至未降官吏全部处死。将他们家财充公,妻女奴婢,赏给将士们!”
此令一出,城中三千余人被斩首抄家。
很快,朱龄石又擒获了慕容超,晋军又捕获鲜卑民众上万,马匹两千,带回东晋。慕容超被绑送建康,斩于闹市。
自此,南燕平定。南燕是鲜卑人占了山东诸地建立的国家。刘裕此来,大获全胜,齐鲁大地重新纳入大晋版图。
消息传来,朝野振奋,就连司马休之和刘毅也都上表祝贺。
刘裕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听说此事,毫不领情,对王弘等亲信说:“这两人趁我北伐,便有趁虚而入之意,我回朝后,先要对付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