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在房中等着,就像等了一年那么长。刘裕、司马休之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来回闪现,她有几次都想算了,想逃走,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最后,她靠着门坐到地上,双手环膝,害怕得浑身发抖。
忽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云秀知道刘裕来了,她一慌,赶紧擦掉眼泪,站起来,躲到帘幕后面,想起在豫州那天晚上的事,她捂着心口,不住地深呼吸,让自己尽量不要那么害怕。
刘裕推门进来,“月儿?孩子怎么了?”连叫了两声,都没人答应。他觉得奇怪,看房间里帘幕垂着,便警惕起来,喝问一声:“谁?出来!”
轻风吹进房中,帘幕飘动,云秀从中走出,就像仙女下凡。她松松地挽着一个发髻,斜斜地插着一根珠钗,长长的耳坠垂到肩上,衬得脸上珠圆玉润,明眸皓齿,又有着几分醉意,眼波流转,别有一番深情。
云秀娇柔媚笑,走到他面前行礼,“拜见将军。”
刘裕从没见过她如此动人的姿态,瞬间心神一晃,看得呆了。
他本来恨她,有几回深夜醒来,想起豫州一行她背叛自己,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可现在见了,却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趁云秀去关房门的时候,刘裕强自镇定下来,冷冷地问:“你怎么在这里?我夫人呢?”
“你夫人?她不在这里,是我叫人骗你来的。”
云秀嫣然笑着,从他身后走近他,推着他的后背,将他带往桌边。
刘裕便不自觉地被她推着走。
云秀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捧给刘裕。
他接过来刚想喝,想起豫州的事,就把茶往地上一泼,把她往旁边一推,不想她离自己太近。
云秀被他推得差点摔倒,惊叫了一声,又被他一把抱住。云秀打了他一下,嗔怪道:“你怎么推人家?”
刘裕被她如此妩媚动人的模样搅得心乱,扶她站好,稳了稳心神,才放开手,“你为何要见我?”
云秀又浅浅地笑了,主动靠在他身上,用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妾身自知得罪了将军,今天听说将军在琅琊王府做客,特来请罪。”
刘裕恢复如常,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冷笑道:“司马休之舍得你了?哼,也是,和丞相之位比起来,你也算不了什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王爷不知道。希望将军处置了我,可以心平气和,与王爷和睦相处。”
刘裕把她推开,“你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帮着他,逼我下野?”
“朝政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你若与王爷争执起来,又要打仗了。你一打仗,就会受伤,我想让你平安,不想让你受伤。将军,现在你兵力不足,何必要跟王爷争权?若是争不过,那你和福儿怎么办?你跟王爷要我,是怪我在豫州负了你,那你处置我就是了。不要再争了。”
云秀说的是心里话,刘裕听了却是一阵冷笑,觉得她太幼稚。他走到床榻上坐下来,戏弄地看着她:“那你可知道,我会如何处置你?”
云秀轻叹了口气,有些幽怨地问,“不知道啊,将军要如何处置我?”
“……”刘裕还没想好。
云秀笑颜如花,温言软语地说:“人家与你曾是夫妻,你总不能把我赏给别人吧。福儿嘛,你也已经抢走了。你没什么可惩罚我的了,最多是杀了我,还能如何?”
她说着,轻轻脱掉了外面穿的一层罩衫,里面是一件齐胸的襦裙,走到刘裕身边坐下,娇媚地笑了,然后俯耳问道:“可是,若让我就这样死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她的气息和身上的体香扑面而来,刘裕不禁心旌摇荡,攥住了她的手,稳了稳心神,把她从自己耳边推开。
他看着她,眼神痛苦又充满了欲望,“我恨你,本来,我还可以让你做夫人,现在,你就别想了。”
云秀今天本来是不怀好意,此时见他如此痛苦,知道他对自己余情未了,以前两人的幸福甜蜜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惭愧,不想再继续了,收起笑容,起身想走。
可刘裕不放手。他心里的防线已经坍塌,再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吻了上来。
他想她,咬牙切齿地想,牵肠挂肚地想,他想她能回到自己身边,两个人像以前一样相爱。
可云秀只想起了豫州那个晚上,顿时嫌恶恐惧,再也不想受他摆布,便仍按原计划行事,趁机解下他的腰上的玉带,然后大叫救命。
刘裕一愣之际,门砰的被撞开,桓道芝提剑入内,身后还跟着褚妃。褚妃见状,赶紧扭过脸去,又慌忙去把房门关上,怕让外面的丫头们看见。
云秀看见她们就哭了,推开刘裕,跑到褚妃身边,痛哭起来。桓道芝捡起地上那件衣服,披在她身上。
刘裕知道又被云秀骗了,恨得牙根痒。他从床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玉带在云秀手里,不得不坐下,顿时气恼狂怒,指着她怒吼:“戚云秀!”
桓道芝提剑怒斥刘裕:“刘大将军,你是堂堂侍中、大将军,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外面那么多贵客,你还要不要点脸面!”
云秀哭得更厉害,作势要往柱子上撞,褚妃忙拉住她。云秀哭着说:“褚妃娘娘,您都看到了,我有些醉了,在这里休息一下,他就进来对我无礼。”
“戚夫人,你别哭,大将军他,他……他可能是喝多了,走错了房间,不是要对你无礼。”
桓道芝说:“哼,那可说不准。大将军早就觊觎我家夫人美貌。还敢跟谯王殿下明目张胆地要人,现在见了戚夫人独自在这里休息,便心生歹念也说不定!”
刘裕怒火满腔,却点着头,看着她们冷笑:“好,好,我这两位夫人越发出息了,竟联手给我玩起仙人跳来了!”
桓道芝对褚妃说:“娘娘,您听听,他明明已经休了戚夫人,却还说她是他的夫人,这分明就是贼心不死啊,所以才趁机无礼。娘娘,今天在贵府发生此事,娘娘和王爷得给戚夫人做主啊,否则的话,你们将谯王殿下置于何地!”
褚妃忙说:“桓姑娘息怒,我知道了。此事发生在我们府里,自然是我们照顾不周。戚夫人,你先不要哭了,先将……将玉带还给大将军,咱们先出去,别让人看到的好。”
云秀说:“这怎么能行!这是他对我无礼的罪证,我还要求褚妃娘娘这条玉带呈给琅琊王殿下!让王爷看看,这样的人,凭什么做丞相!”
“那你给我,我去拿给殿下。桓姑娘,戚夫人受惊了,你先扶她……先出去。别让人看见的好。要不,对夫人,对谯王可都没有好处。”
云秀又哭了,说:“可是,外面就有丫头站着,怎么会没人看见?”
褚妃说:“夫人放心。外面都是我的心腹,我会严令他们不许声张,谁敢说出去一个字,我立刻打死!”
桓道芝劝云秀说:“娘娘都这样说了,夫人就放心吧。我先送你回府,至于刘将军,就交由娘娘和琅琊王殿下吧,总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褚妃说:“是,是,是,我已命人把夫人的马车备好了,一会儿桓姑娘陪着夫人从角门出去,不会有人看见的。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夫人不胜酒力,回府休息去了。你们也千万要这样说,这里的事交给我与王爷,可不能让人知道!”
云秀委屈地点点头,将玉带交给褚妃,桓道芝掏出手帕帮她擦了眼泪,然后扶她出去。
刘裕算是明白了,云秀不惜色诱陷害自己,就是为了把司马休之扶上丞相之位。他不禁冷笑,叫住云秀:“戚夫人,你今天替司马休之做这件事,他只会怪你多事,不会感激你的。”
云秀停下脚步,冷冷地说,“这是你我恩怨,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她冷着脸,回头过来,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刘将军,你想要我,问过我答应了吗?我这个弱女子,也不是你随便就能欺负的!”
说完,云秀便挽着道芝的手,昂然走出门去。
褚妃见她们走了,便伸着胳膊,远远地把玉带交给刘裕,然后转过身去,让刘裕系好腰带。
“大将军,刚才的事,我不会声张,不过私下里得对我家王爷说一声,免得日后谯王问责,我家王爷还不知情。”
刘裕极其窝火,“娘娘自便。”
“多谢大将军体谅。将军是在这里休息片刻,还是回前面宴席?只怕王爷不见你这位贵客,已经打发下人们在找你了。”
刘裕一刻也不想在这屋子里待着,深吸了一口气,把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还是回到宴席上,与众人把酒言欢,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桓道芝陪云秀回府。一路上,桓道芝想起刘裕刚才气急败坏的样子,又想他因此事被琅琊王抓住把柄,丞相之位就别想了,觉得十分畅快,一路上笑个不停。
云秀就安静得多,靠在车壁上,默默出神。
马车在谯王府门口停下,云秀掀起车帘,看了看那府门,却不下车,叹了口气,“道芝,听说你在建康租了一个住处?”
“是啊,虽然简陋,倒是我自己的地方。”
“我……我想去你那里住几天,你能收留我吗?”
桓道芝看她脸色忧郁,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云秀用这样的方式还击,不但刘裕不能容她,只怕司马休之也不能宽恕。
桓道芝想到这里,收起了笑容,“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大不了,我带你回荆州,去中原,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