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军正抢夺间,忽然一股洪水突至,将空地上的豫州军冲得七零八落。豫州军大惊,慌忙挣扎着往岸上跑,休之的御林军去而复返,将豫州军杀得大败。原来休之知道建康气候,入夏后多雨,早已命参军桓谧准备了数万条沙袋,趁没下雨的时候便将慈湖上游的一条河堵死,空出了一片河床用作战场。这几天连日阴雨,那条河被堵的地方已经水位暴涨,此刻豫州军已几乎全部在河床上抢劫东西,休之便发令上游放水,被蓄积了几天的洪水奔涌而下,势不可挡,豫州军当即大败!
段方和诸部将拼死力战,带了些人马逃出重围,往军营里冲,却远远地看到军营内插满了写着“司马”二字的军旗,这也是休之派参军殷约所为,本来是王欣那支军队的使命。豫州军以为司马休之已将他们大营占了,便大乱起来,士兵们四散奔逃,段方和诸将连杀了几人,都无法震慑,士兵们还是逃散而去。
段方兵败如山倒,他来不及后悔平日里没有申明军纪,迎面遇上一身戎装的休之,他大叫一声,“我段方与胡人大小数十战,威名远震,怎么会败在你这一介书生手里!”他挥舞大刀向休之冲来,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方明等众将要出战,休之制止他们,提方天画戟,亲自来迎战段方。他自领兵以来,被人轮番轻视,怒气在胸中已经憋了很久,现在一股脑地对段方发泄出来。几个回合之后,便刺死了段方。
段方的尸体,从马上跌落,脸上仍是惊怒不服的表情。休之从他胸口撤回画戟的时候,带出了一股鲜血,喷到了自己脸上。
这是休之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那鲜血滚烫似的,让休之甚是惊愕。
虽然此人是叛将,是敌人,虽然他和休之以命相搏,不是他死,就是休之死。可他被自己亲手所杀,死在自己面前,休之仍觉得内心震动。
这时,斜后方射来一支冷箭,休之听到风声不对,忙俯身躲过,回头看时,正是韩延之。韩延之见偷袭不成,还被发现,便是一惊,方明已纵马上前,飞身而起,将他踢下马,命人绑了。
休之回看战场,不远处,又看到谢峻正与敌将缠斗,眼看就不敌,他便把画戟立在马鞍上,摘下弓箭,瞄准敌将,一箭射去,敌将应弦而倒。
谢峻回头看到是他,感激地冲他拱手致意。
休之将刚才亲手杀人的愕然压在心底,收拾心情,指挥冲锋。他是天生的将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
此战,休之大获全胜,斩杀无数,还将豫州军抢来的女子全部释放,把他们抢来钱财还给了当地百姓,还有一些财物,已被豫州军残兵败将掠走,就无法追查了。饶是如此,百姓们仍是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叩谢休之的大恩大德。
御林军战胜回营,全军这才埋锅做早饭,一切都跟休之计划得一模一样。早饭也算是庆功宴,中军帐里,诸将都向休之道贺。
谢峻叩谢休之的救命之恩,休之道:“你我是至亲,又是同袍兄弟,何必言谢。”
澹台秋向休之请罪,“卑职愚钝,竟轻视将军,请将军责罚。”休之将他扶起来,笑道:“澹台将军苦战不易,守住了慈湖,于朝廷有大功,休之本来就是一介书生,并不知名,诸将有疑惑乃是人之常情,我岂会因此怪您!”
方明绑了韩延之来,休之问他的姓名和职务。韩延之道:“段方将军的亲随韩延之是也。”休之说:“那天我微服潜入豫州军营,旁人都不闻不问,只有你拦住我,还算是忠于职守。”韩延之叹了口气,说:“可惜,还是没能识破司马将军。否则,也没有今日之败。”
休之笑道:“我看段方对你也并不重用,你何必跟着他们谋反,自取灭亡?若你肯投降,我可以给你个机会,给朝廷效力。”
韩延之以为自己偷袭休之,必死无疑,没想到他竟要放了自己,当下十分感动,跪倒说:“谢将军不杀之恩!韩延之誓死追随将军,绝不背叛!”
休之命方明解开他的绑绳,带下去安置。
王欣也来请罪,他被绑着双手,跪在地上,“末将有眼无珠,今日听说将军大破敌军,才知道将军神机妙算,非末将所能窥测。末将此前对将军无礼,请将军降罪!”
休之冷着脸,“你的罪,不是对我无礼,而是不听将令。当日我说了,让你死个明白!现在如何!”
王欣愕然,“末将,愿领军法!”
休之便命人将他杀了。于是一军皆惊,无人敢不从命。
豫州刺史庾楷听到麾下猛将段方战败、死于司马休之之手的消息,不禁大为吃惊。他不敢挑衅休之,思忖建康所在的扬州,据长江之险,地多湖泊,豫州兵以步兵见长,不利于水战,且劳师远征,士兵多已水土不服,不如绕道避开休之大军,从采石矶直取建康,才能速战速决。哪知天不作美,阴雨连日,豫州行军不利,人困马乏之际,又被休之追上,大战于牛浦,豫州军大败,庾楷被部将数十人拼死救出,逃往江州,去投桓玄。
捷报传来,朝野振奋,朝廷当即加封司马休之为平西将军。司马休之一战成名,自此名震天下。休之又为有功将令向朝廷请封赏,特别表奏谢峻接替庾楷为豫州刺史,将自己的势力深入豫州。朝廷全部准奏,休之大得人心。这支御林军便倾心听命,以休之马首是瞻。
休之喜欢现在的军旅生涯,虽然有时候夜半醒来,想起战场上那些残忍的杀戮,尸横遍野,流血漂杵,还有无辜百姓的遭遇,也觉得心中恻然,但是,他知道,这些人的牺牲不可避免,他们也不会白死,总有一天,司马休之将扫清寰宇,收复北方,创造一个清平世界,以告慰这些死难的亡灵。
八月初,荆州大军先锋杨佺期率水师五千人攻入江州湓口,江州刺史王愉不战而逃,在临川被桓玄军擒获。九月中旬,桓玄军至历阳,与杨佺期会师于横江,大败右将军谢琰所部。司马休之上书朝廷,称他已平定豫州,愿带兵驰援右将军。
而司马元显已调前将军王珣回师江州,便急命司马休之挥兵东向,阻击北府军。又担心休之不敌,便从御林军又拨一万人分守中堂、石头城、署郊、宣阳门等要地,将京师层层设防,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姿态。
休之接到军令,便回师东向,全军日夜兼程,终于在离建康不足百里的小城竹里,阻住了北府军前进的脚步。
两军对峙,剑拔弩张。
司马休之身后是六千士卒,都是从战场上几番厮杀活下来的精兵。左右是十数名部将,簇拥着他立马于帅旗下,观察对面的北府军战阵。
对面这支军队,军容整肃,杀气腾腾,他们曾为朝廷抗击北方胡虏,立下赫赫战功,至今也是大晋朝的第一劲旅,今天却杀向建康。休之这支军队来自虎贲军,也是精锐,而且新破豫州,士气正旺。两军一旦开战,无论谁胜谁败,都是朝廷的损失。
司马休之观察着对面的将领,忽然在其中发现了刘裕,看服色,他已是司马之职,不禁一笑。没想到,望江亭一别,再见面竟然是两军阵前。
司马休之再看对方主将不是王恭,而是刘牢之。果然如情报所言,王恭将北府军精兵悉数委托刘牢之统领先行,自己仅带亲兵数百人,乘车随后。
刘牢之。
休之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当日他还是晋陵太守,去北府军大营劝阻王恭不要作乱,此人还出言维护,后来他被解职,与此人交接公务,还深谈过一番,也算有些交情。
休之想到此处,便不顾部将反对,提马上前,从容地邀刘牢之叙旧。
刘牢之便也骑马过来,与司马休之互相行礼。
“京口一别,久违尊面,刘将军风采依旧。”
“今日重逢,平西将军已是名动天下,果然是‘后生可畏’!”
两人说完,都笑了起来,仿佛他们不是立刻就要开打的对手,而是老友重遇,闲话家常。
“刘将军是当世名将,曾在淝水大败苻坚,朝廷无一日忘记你的功劳。如今,怎么被王恭裹挟,竟要谋反?”
“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休之听此话颇有怨气,忽然想通了为何京口离建康最近,刘牢之却进军最慢。
休之感觉刘牢之有投降的意思,便会意一笑,“今日天色已晚,我不欺你远来劳顿,不如你我休兵,来日再战。”
刘牢之大笑起来,“哈哈哈,平西将军日夜兼程从豫州回师此地,只怕是更加劳顿吧。倒是老夫以逸待劳,今日若与你开战,只会教天下人说我胜之不武。也罢,来日再战吧!”
他一句话的亏也不肯吃,如此计较,倒让休之觉得好笑。
不管怎样,总算是没打起来,两军各退十里,各自安营扎寨,在竹里城外对峙起来。
当夜,休之在中军帐里和衣而眠,思忖如何破敌。这是他自带兵以来养成的习惯,大战前夕,便不脱铠甲,时刻备战。一个传令兵急匆匆走进来,奉上司马元显的一封书信。休之拆开一看,便笑道,“原来如此,都督大人神机妙算啊。”他命人磨墨,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那传令兵,“这封信是给刘牢之的,你务必送到王恭手上。”
“啊?”传令兵接过来,非常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
“依令行事!”
“是!”传令兵明白过来,连忙告退。
休之站起来,让在旁边伺候的方明给自己解了铠甲。他伸了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十分轻松地说:“我要好好睡上一晚,不是要事,不要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