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赌上前途

司马休之劝刘裕留在他的军中,为朝廷效命,刘裕想着家眷还在京口,正是刘牢之的势力范围,还是决定回营复命,如果刘牢之不为难他就算了,否则,就带流民营造反,突袭北府军大营,与休之里应外合,彻底扫除后患。于是,刘裕辞别司马休之,带自己的十几个手下回到北府军营。

守营门的士兵一见他回来,就说刘敬宣有令,让他立刻去中军帐。

刘裕便对手下人低声吩咐道,“你们留下两人等我的消息,其余人回咱们营里做准备,一旦有事,便动手。”

手下人便依命而行。

刘裕进了大帐,见帐中并无旁人,刘牢之在主位坐着,何无忌在一旁陪坐,刘敬宣在帐内走来走去。

刘敬宣见他来了,马上问道:“王将军人呢?”

刘裕向刘牢之行了礼,才回答道:“将军、公子,王将军逃至长塘湖,被卑职生擒,然后,遇到一股朝廷军队,王将军已被司马将军的人带走了。”

“啊?”刘敬宣惊怒,“你就眼看着他被抓走?”

“卑职人少,不足以对抗。”

刘敬宣脸上青筋暴起,瞪着刘裕大声问道:“阅兵之时,大好的时机!你为何不杀他!”刘牢之也等着刘裕的回答,显然对此事是默许的。

刘裕见他们父子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便也争辩道:“当时公子的人提前发难,令王将军主仆发觉,连营门都没进便逃走了,卑职哪有机会?”

刘敬宣冷笑,“你是没机会动手,还是不愿意动手?还有,桓道芝呢?我让你看着她,她现在人呢?”

“她是卑职放走的。”

“什么?!好,好,好,你果然是包藏祸心!”

“公子,你此话是从何说起?”

“我命你刺杀王恭,你不愿意。我让你看管桓道芝,你把她放走了。你处处与我作对,还不是包藏祸心?”

“桓道芝已经同意不插手我们与王将军的事,而且她一个女人,为难她做什么?将军与公子应该也不愿与桓家为敌吧?”

“愿不愿意是我的事,我们手握北府军,怕桓玄做什么?”刘敬宣大怒。

“我对刘将军一片忠心,公子为何一定要与我为难?”

“到现在,你还说自己忠心!桓道芝姑且不论,王恭呢,他现在被朝廷的人抓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裕说:“抓走了也没什么。王将军起兵造反,背叛朝廷,本该交给朝廷论罪。”

“现在王恭落在司马休之手里,我们拿谁做筹码!”刘敬宣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刘裕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对刘牢之说:“长塘湖后,卑职也跟去了朝廷军大营,当面对司马将军说,是刘将军命卑职擒获王将军,献给朝廷。司马将军已答应上奏朝廷为将军请功,这是他给您的信。”他说着,要走去主位,把信给刘牢之,刘敬宣伸手拦住他,夺过信来,自己送到刘牢之面前。

刘牢之打开信来看,脸上阴郁的神色略有缓解。他放下信,问何无忌:“无忌,他们吵得我头疼,你来说说,谁错谁对?”

何无忌想了想,说:“将军,刘司马所为,不无道理。”

刘敬宣很意外,“表兄,刘裕可是你的仇人!你怎么向着他?”

“我与刘司马有没有仇,是私人恩怨,现在谈的是公事。王恭犯上作乱,本该朝廷问罪,将他擒获献给朝廷,没什么不对。总不能让他死在将军手里,到时候朝野物议,将军确实难以自处。”

“可我说要杀他的时候,你们都是同意的呀!”刘敬宣郁闷地大喊。

何无忌说:“没错。当时王恭当众欺辱舅父,我也是想杀了他。可是,后来冷静下来,他还是别死在咱们手里的好。”

刘牢之听外甥也这么说,便彻底信了,冷笑道:“王恭一向忌惮本将军,本将军念在他是朝廷重臣,对我有起复之恩,多番忍让,谁知他竟然步步相逼,不报此仇,本将军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正是!他本是朝廷重臣,却要犯上作乱,危及社稷,刘将军大义灭亲,为国讨贼,这是对朝廷、对陛下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刘裕厚着脸皮,猛夸刘牢之。

刘牢之笑道,“也不必说这些虚言,我是粗人一个,为人处世简单得很,我的人,我自会护着,外人谁拿我当朋友,我便以死报之,谁与我为敌,我就将他置于死地!不如此,如何称得上是大丈夫?德舆此番辛苦了,去休息吧。”

“父亲!你要放他走?”刘敬宣说。

“他与你们一样,都是我的部将,又不是仇敌,什么放不放的?”刘牢之怒斥道。

看着刘敬宣吃瘪的样子,刘裕笑道:“公子还是不信我。司马将军已上奏朝廷,相信不出两日,朝廷便有回音,如果到时候不是好消息,卑职愿领军法。”

刘敬宣恶狠狠地说:“好!两天!我就等你两天!到时候,可别怪我!”

刘裕走进一个帐篷,里面只有一张简易的床铺和一把椅子,连个桌子都没有。他回头看看“护送”他进来的刘敬宣,以及他身后五六个带刀的士兵,问:“公子,刘将军让我去休息,你把我带来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刘敬宣用手一指那个床铺,一笑道:“天晚了,刘司马也不必回流民营,就请在此休息吧。”他现在不像刚才在中军帐那般歇斯底里,言谈举止,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公子风范。

现在正是中午,外面明媚的日光透过门帘照在帐内的地上。刘敬宣背对着日光,脸上显得阴晴不定。

刘裕非常奇怪刘敬宣一个将门虎子,怎么也能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呢。他心里问候了刘敬宣祖宗一万遍,脸上微笑,开玩笑似的说:“你这是要囚禁我?”

“哪里,你我是同僚,我怎么会要囚禁你?只是请你在这里多住两日,等朝廷诏命到了,咱们再换地方。流民营那里,司马不用担心,我会派人替你照料。”

刘裕暗恨刘敬宣可恶,脸上却笑着,“好,那就有劳公子费心了。”

“好说。”刘敬宣一脸热忱的笑容,又吩咐手下那几个士兵,“你们好生伺候刘司马,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刘司马,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不送!”刘裕也满脸笑容,知道自己是“囚犯”身份,便也不送了,只拱拱手。

单看他们这样客气,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俩关系和睦。

刘敬宣走了,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也都退出帐外监视。刘裕索性把铠甲一脱,往床上躺倒就睡,故意呼噜打得山响。外面的人以为他睡了,也就不再监视,安心站岗。

刘裕躺在床上,脑子里却乱糟糟,希望司马休之说到做到,让朝廷早点下诏命安抚刘牢之,可听说丞相司马道子专横跋扈,不知道会不会反悔。接下来这两天还好说,如果两天后还没消息,如果刘牢之父子一定要跟他为难,他就带流民营造反。大不了,一拍两散。

这小小的帐篷跟纸糊的似的,还能关得住他?

刘裕打定了主意,便放松了,越躺越困,当真睡了过去。

待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他刚想起床,就听门口有人说话,便又装睡,侧耳静听外面的谈话。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这样的境地,此人还能睡得着?”

说话的是何无忌。

只听守门的士兵回话道:“没错,何参军。他睡了大半天了。”

又听一阵脚步声,刘敬宣的声音传进来,他吩咐守门的士兵撤岗,后退百步待命,然后对何无忌说:“表兄,人都撤走了,你自己动手吧。”

刘裕侧躺着装睡,背对着帐门,悄悄地伸手摸出枕头下的匕首。这是他从军以来的习惯,贴身带一把匕首,睡觉就放在枕头下,万一有事,可不至于手头无备。

“你以为我来,是要杀他的?”何无忌说道。

“不杀他,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来看看。”

“看看?一个大男人,你看他做什么?”

“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杀了你的亲弟弟,抢走了你的未婚妻。他是你的仇人!这次出征,临行前,大表兄求我相助,一心要除掉他,这大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用呢!”刘敬宣不理解他这个表哥了。

“我大哥的话绝非正论,你不要听。我不能因为他与我们有私怨,就下手对付他。”

脚步声响起,何无忌要走,刘敬宣拦住他。

“表兄,你我是至亲,刘裕是你们何家的仇人,就是我刘敬宣的仇人。你对着我何必说这些场面话。我知道,你是君子,可你未免太迂腐了。难道杀弟之仇、夺妻之恨就不报了?你想想,若你杀了他,起码,戚云秀就是你的了。”

脚步停住,过了会儿,只听何无忌说道:“非其罪而杀之,不义也。若我冤杀刘裕,云秀更不会原谅我。你放心,如果他当真有罪,我一定第一个要他的命。不过表弟,我也劝你,做大事一定要有容人之量,不要因为桓道芝跑了,就杀人泄愤。”

何无忌说罢就走了,只听刘敬宣声音大了起来,“表哥!我是在帮你,你怎么误会起我来了!”

刘敬宣说着话,也走了。

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守卫的士兵又都围了上来,先掀起门帘,看了看刘裕。

刘裕把匕首又放回枕下,翻身平躺,继续装睡。

士兵们看了看没有异常,便都各回岗位,继续监视守卫。

如果他们走近点,就会看到虽然刘裕闭着眼睛,但眼珠子不停地在转动。他很奇怪,天下怎么会有何无忌这样的人。他明明对弟弟的死耿耿于怀,对云秀贼心不死,今天这样的好机会,他竟然放过了自己?如果换了刘裕是何无忌,绝不会这样做。所以这个人,如果不是蠢得坦荡,就是坏得阴险,不管是什么情况,何家始终是个威胁,还是得找机会除了他们,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