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决战建康

小船上,刘裕看到了孙恩和卢循两个罪魁祸首,冷笑一声,手里弯弓,搭上一支箭,箭头裹着布带,浸满火油,烧得正旺。刘裕把箭搭在弓弦上,慢慢拉开,直到弓如满月,嗖的一声,那支箭直向旗舰桅杆上的船帆射去,呼的一声,船帆便烧着了。然后官军发了许多支火箭射向贼船,桅杆、船舷、船帆都成了目标,不一会儿,远近各处贼船便都是浓烟滚滚。

刘裕又是一箭瞄准孙恩,孙恩慌忙一躲,被射中了左肩,登时身上又是血又是火,烈火灼伤伤口,孙恩痛叫一声。这几个月的仗打下来,刘裕就像他的克星一样,不但把卢循吓破了胆,就连自己也没有一次讨得便宜。蒜山一战后,孙恩本想绕开刘裕,直扑建康,没想到走漏了风声,被刘裕追了一路,在这里又被他追上。难道他就止步于建康城外,再无法前进了吗?

侍从手忙脚乱地把孙恩身上的火扑灭。孙恩已是十分狼狈,鹤氅被扒了下来,伤口焦黑,他把心一横,生生地把箭拔了出来,把带血的箭往地上一扔,命全船士卒全部集中到船尾,“射箭!都给我射!有多少就射多少,我就不信,射不死刘裕!”

旗舰上箭如雨下,刘裕命人举盾牌护住小船,命船夫快划,将船逼近大船,士兵们各举钩镰枪向旗舰凿击。

孙恩命舵手把船头方向略偏转一下,直朝刘裕小船撞去。小船上官军用钩镰枪顶着旗舰,船手拼命划船,要躲开旗舰的撞击。

风浪越发大了,孙恩旗舰和刘裕的船都不住地颠簸,小船无法逃脱,被旗舰撞了一下,船上官军有一半被撞得掉进水里,索性便往船底游去,再用钩凿凿船,与在水中的贼兵交上手,就你死我活地搏了起来。

旗舰上的人也站不稳,拼命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生怕摔倒了就再也站不起来,又没料到,许多用带着绳索的飞钩从官军的小船上抛来,一钩便勾住三四个贼人。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声惨叫,被钩子拽得身体前倾,不由自主地翻过船舷,扑通一下掉进江水。

飞钩不停地抛起、撤回,又抛了过来。贼兵大喊:“快蹲下!快蹲下!”一见钩子来了,便纷纷蹲下,这样被勾住的人就少得多了。再看飞钩虽没勾住人,却勾到船舷,贼兵便一跃而起,把钩子上的绳子一刀砍断,让官军再没有飞钩能用。还有许多不怕死的贼兵,也如法炮制,用船上的大缆绳系着自己,从大船上跳下来,与官军厮杀。

许多贼兵都是十七八岁、二十出头,年轻冲动,无所畏惧,世界观极其单纯,谁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给谁卖命。这种凶恶又单纯的眼神,刘裕并不陌生,他流民营中全部将士,也都是这样的眼神。此时此地的兵和匪,本来都是一样的人。当他们杀红了眼,就忘记了为什么而战,除非自己倒下,否则就要一直杀戮下去,敌人不是人,自己也不是人,谁与他们穿一样的衣服,便不杀,不一样的便杀,如此而已。

波涛涌起,一浪高过一浪,江水被卷起数丈,然后又落下,就像凭空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向船上众人浇去。双方都在酣斗,无暇也无处躲藏,浑身都被一次次浇透,等大浪过后,仍是厮杀在一处。

远近不断有船只沉没,也不断有船只燃起浓烟。

孙恩的旗舰也有漏水的地方,船帆上烈火凶猛,浪头也扑不灭。他什么都不顾了,回到船头,拔剑指着建康方向,大喊道:“杀进建康!给我冲!”他的命令被手下贼兵一声接一声地传递出去,船舷四面,有贼兵挥着大旗,向其他贼船传布此令。许多贼船便向旗舰聚拢,然后一起向建康城开去。

刘裕仍是紧追旗舰。眼看贼船上还不住射下冷箭,自己的士兵也不断地阵亡,不断有尸体掉入江中。前方,建康城越来越近,孙恩仍在不断大喊“杀!给我杀!杀进建康,重重有赏!”再看旗舰外侧有数条大缆绳,绳子上系着的人都已经死了,尸体和大绳一起吊在船外,随着波浪起伏晃动。

刘裕从腰间拔下令旗,交给王镇恶,让他指挥,把宝剑挂在腰带上,看准了一根绳子,纵身一跃,跨过小船和旗舰之间数尺宽的江面,在重重砸到旗舰船帮的同时,一把抓住缆绳,却不料缆绳已被江浪打湿,他抓不住,滑了下来。

刘裕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忙把手腕一转,把绳子缠在手腕上,在滑到绳索尽头的时候,踩住了绳子末端上系着的贼兵尸体,才算稳住了,没有掉进大江里去。

旗舰越发颠簸,像疯了一样,要把刘裕甩下去。好在孙恩全部精力都在前进,没有注意刘裕。但是,有些贼兵发现了,大喊起来,弓箭弩机全部瞄准,一齐向他射箭。刘裕一手抓着缆绳,让身体紧贴船帮来回躲闪,一手拔剑拨打抵挡从头顶射下来的箭,即使这样,还是被伤了几处。

王镇恶见刘裕情势危急,忙传令船上士兵向旗舰上诸人射箭,又挥令旗命附近的小船全部聚拢过来,又有几个人自告奋勇,也奋力跃起,抓住缆绳,向船舷爬去,分散贼兵注意力。刘裕有了喘息之机,便趁此机会,攥紧缆绳,双腿用力,一点点往上爬。

王镇恶见他爬得艰难,便拿起弓箭,在船帮上射了几箭供他落脚,刘裕便踩着那几支深入船帮的箭杆,抓着缆绳,往上攀爬,终于飞身一跃,跳上了船舱,他怒目圆睁,怒吼着,手起剑落,杀了几人,贼兵们吓得失手扔掉了武器,又慌忙捡起,不住地后撤。船尾被刘裕完全控制,没有贼兵阻挠,官军攀爬速度更快了,不一会儿,又有许多士兵爬了上来,围在刘裕身旁。

这时,休之的人驾着几十艘船从上风头向贼船开来,船上都是硝石硫磺。眼看离贼船近了,官军一起防火,把那些船变成了火船,朝贼船冲去。旗舰最先发现火船,尚有时间调整航向,躲避火船,后面的其他船就没这么幸运,纷纷被火船撞击,霎时便被点燃,风一吹,又很快变成巨大的火球,桅杆纷纷被烧断,倒下去的时候,又砸到附近贼船上,把那些船也引燃。江浪仍是汹涌,可浪头很难把火扑灭。就在水火之间,无数贼众鬼哭狼嚎,无处躲藏,绝望了一般,纷纷跳入江中。

孙恩身上标志性的那件鹤氅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浑身只穿一件短袍,也已是鲜血浸染,又被浪打得全部湿透,头上的金冠也掉到了地上,发髻散乱,他茫然地看着自己部众四散逃命,战船带火一一坍塌,然后被大江吞没。回想起以前的岁月,自己好不容易爬上了天师之位,就像真的成了神仙,一句话出口,便被数百万道众传颂,上至朝廷亲贵,下到黎民百姓,谁不对他顶礼膜拜?他眼见朝政昏暗,横征暴敛,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朝廷官员从上到下无一清廉,他痛恨这一切,想推翻这个不公的世道,由自己来建立一个清净祥和的太平盛世,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降下刘裕这个克星,为什么要阻拦他济世安民的宏愿!

孙恩仰天长叹。周围的风大浪急,火势凶猛,旗舰也在一点点沉没,他就像没看见。卢循一个劲儿地跟他说:“大哥,小船已经放下去了,咱们快撤吧。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走可就是死路一条啊!”

孙恩终于惨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臂,“卢循,我死以后,你转战东南,养精蓄锐,几年之后要卷土重来,一定要给我拿下建康!”

“大哥,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先撤,回头再说。”

“答应我!”孙恩像一头野兽一样暴怒,瞪着他,冲他吼道。

“……好,我,我答应你……”卢循被他震撼,也涌起了一股血性。

“记住你的话!不灭朝廷,我死不瞑目!”孙恩说着,拔剑指着建康城方向。

卢循再不是那般懦弱模样,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向他郑重地道别:“大哥保重,我去了。”

这时,刘裕已带人杀到船头,他浑身是血,脸上全是凶悍之气。贼兵纷纷后退,躲到孙恩和卢循身边。

孙恩回头,看了刘裕一会儿,忽然笑了,“刘先生追了一路,着实辛苦了。”

刘裕恨恨地盯着他,往旁边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用袖子把脸上的血迹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也冷笑一下:“你今天恶贯满盈,我特来送你上路。”

卢循趁他们说话的时候,示意贼人们与他悄悄后撤。

孙恩站直了身体,“贫道乃是紫微星下凡,遇上你这天魔星步步紧逼,也算是命中的劫难。”

“什么乱七八糟的。”刘裕从腰间拔出宝剑,“受死吧。”

孙恩向后退了几步,仰天大笑,把剑往脖子上一横,“有劳刘先生送我一程,我先行一步,你我天上相见吧。”说完,便自刎而死。

此前数年,他是人人敬仰的神仙真人,此后数年,他振臂一呼,万民响应,成为朝廷深恨的魔头。他带领百万徒众,横行会稽诸郡,杀官吏,败官军,屠富室,直杀得血流成河,伏尸千里,连沿岸海水都被染成红色。而此时,他身体扑倒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刘裕切齿说道:“便宜了你。”走上来一剑砍下孙恩人头,揪着他头发别在腰上。再抬头盯着卢循,见卢循已退到船舷,他见刘裕已经发现了他,惊慌不已,往地上扔了一个什么东西,一股浓烟平地而起,刘裕怕是有毒,便命人都捂住口鼻,绕开烟雾从两侧去围卢循。卢循却跑得好快,已带人趁乱跳到小船上,然后一刀砍断系着小船的缆绳,让小船顺流而去。

刘裕见他远去,气得一拍船舷。这时,手下有人大叫,“将军!火船!”刘裕忙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果然见一艘火船迎面撞来。这艘旗舰的舵手已经被杀,无人能控制,无法躲避,刘裕只好下令士兵跳船,然后和部下们一起跃出船舱,跳入江水,奋力往四面游去。就听“砰”的一声巨响,两船相撞,火焰连天,船体都已粉碎。

刘裕浮上水面,看那旗舰只剩了一根带火的桅杆,慢慢沉入江中,风浪过后,孙恩的旗舰再无踪迹,水面上只留下一面烧剩一半的“替天行道”旗和几块船板,随着波涛上下起伏。

刘裕掬了一把江水洗了把脸,朝王镇恶那船游过去,却不想一只快船到了他面前,船上一个官军伸出手来把他拉上船。

诸葛长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