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战争生意经(军人等于生意人)

建康城外,鹰扬军大营。

刘裕在谯王府住了几天,伤势好转,便奉休之之命,率部下启程去溧洲。休之全身盔甲,带领部众,送他们出营门。

“刘兄,溧洲局势,全仰仗你了。”休之向他拱手。

“是,卑职必竭尽全力。”刘裕也拱手道别,在正式场合,他始终对休之尊敬有加。

休之点头,又说,“福儿的病,不过是偶感风寒,你也不必担心,我已请了名医诊治,就让他们母子在我府上住着,等你回来便是。”

刘裕这次本想带云秀母子一起走,福儿却突然生病,连日高烧,不能远行,云秀既担心孩子,又舍不得刘裕远征,哭哭啼啼地不愿跟他分开。刘裕也并不想把妻儿留在谯王府上,可想到桓道芝在暗处虎视眈眈,若云秀离开谯王府,自己又不在身边,她只会更危险。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嘱咐她耐心等待,又托戚大富和诸葛长民多加关照,一切事情能忍则忍,等他回来。

前线军情紧急又不能耽误。刘裕告别了休之,带人马启程,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溧洲。刘牢之与桓玄果然是摆开阵仗,隔江对峙,可都是偃旗息鼓,相安无事,果然被司马休之猜中了,刘牢之确实是养贼自重,想浑水摸鱼。

王镇恶陪刘裕在江边观阵,见此情形,就问刘裕道:“将军您看,眼下这情势,大将军哪有要和桓玄开战的意思?车骑将军还让您去劝大将军出战?这劝得了吗?依属下看,咱们回京口得了,蹚这浑水做甚?”

“回京口?”刘裕看了他一眼。

王镇恶说,“是啊,车骑将军和大将军,一个要打,一个不打,您夹在中间,不是左右为难吗?再说,您还答应过桓小姐,要归降桓玄,若您没来溧洲也就罢了,这会儿来了又不降,将来桓小姐还不得怪您?”

刘裕冲他踢了一脚,“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是说过这话不假,可当时也不知道他桓家要谋反呀!我堂堂朝廷官军,能投降反贼吗?”他踢完还不解恨,兀自生气,“回京口?你说的轻巧,我老婆孩子在建康,不想蹚浑水,车骑将军能答应吗?还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是。”

王镇恶跟刘裕久了,也学了些流氓无赖的习气,嬉皮笑脸地说:“是是是,将军说的都对。”

刘裕又踢了他一脚,下令本部人马就近扎营。北府军的探子早就发现了他这支部队,刘裕便大大方方地进了北府军大营,去见刘牢之。他一走进中军帐,满营众将便都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里都是钦佩和羡慕。

刘裕向刘牢之行礼,“属下参见将军。”

刘牢之脸上微笑,“德舆来了,一路辛苦,快坐吧。”

刘裕谢座,又向众将拱手致意,“诸位好。”

众将没敢回礼,先看看刘牢之脸色。只有何无忌站起来还礼,众将见刘牢之对此并无不快,才都向刘裕还礼。

只有刘敬宣没有行礼,稳坐不动,阴阳怪气地对何无忌说:“表兄称呼错了,不是‘刘将军’来了,是‘建武将军’来了。”

何无忌不满刘敬宣这样的态度,说道:“刘将军是自己人,就算我称呼错了,想必他也不见怪。”

刘裕一看刘敬宣这态度,便知道自己这“建武将军”未免太招眼了,难免惹人不快,就谦虚地说:“不管叫什么,何将军称呼的都是刘某。何况,在大将军面前,只有刘裕,没有什么‘建武将军’。”

刘牢之很爱听这话,笑道:“德舆这话不妥。你这官位是朝廷封的,你是我麾下爱将,你有出息,我脸上有光。行了,众将无事便退下吧。德舆、无忌、敬宣,你们留下,我还有事与你们商议。”

众将便行礼告退,刘牢之变了脸色,瞪着刘敬宣,不客气地骂道:“德舆苦战有功,朝廷封赏是实至名归,你妒忌什么?”

刘敬宣见父亲当着刘裕的面斥责自己,很不服气,“父亲教训的是。只是,儿子想不通,平定天师道叛乱,我们是主力,我们在会稽打了多少仗,现在又与桓玄苦战,偏他找了个巧宗,跑去建康出头露脸,自己得了封赏!我替帐下众位将军不平。”

何无忌也不客气地说:“敬宣,当日你守浃口,我守海盐,刘将军守句章,三城是掎角之势。匪徒从浃口登陆,你不战而走,连一封口信都没有,致使我两城仓促应敌,亏得刘将军用兵如神,才终于险胜。后来大将军奉旨来抗敌,我们都随行,刘将军独自在会稽、京口转战数月,又不辞辛苦追击贼众,在建康阵斩匪首孙恩,解朝廷之围。如此功劳,谁会不服?”

刘敬宣说:“表兄!你忘了他与你有仇吗?你怎么替他说话!”

“现在议的是公事,我是帮理不帮亲!”何无忌没好气。

刘敬宣被何无忌说得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刘牢之也骂他,“你表兄说得对。你何时能改改你那小肚鸡肠!”刘敬宣只得愤愤闭嘴。

眼看刘牢之、何无忌也为自己说话,刘裕竟有几分莫名其妙但是受宠若惊的感觉。

刘牢之骂了儿子,脸色和缓了一些,又回过头来问刘裕道:“德舆,你这次从建康来,朝廷里可有什么动静?”

“回大将军,我听说朝廷因您阻击桓玄有功,有意加封您为骠骑将军,封列侯,诏命不日便到。”

“骠骑将军?”刘牢之想了想,“哼,司马元显和司马休之能容我官位在他们之上吗?又是有位无权,虚名而已。老夫为朝廷征战了一辈子,朝廷还是这般小气。”

刘裕问:“大将军有何打算?”

刘牢之哼了一声,反问:“你此来,他们二人必有嘱咐,他们希望我有何打算?”

“他们自然是希望您阻击桓玄。”

“你呢?你有何打算?”

“这,军机大事当由大将军裁夺,我是您的部下,自然是听您的。”刘裕说道。

“你是我的部下不假,可你也曾是司马休之的部下。”刘牢之看着他。

刘裕看刘牢之凝视自己,又见刘敬宣面露凶狠之色,这才明白,他们父子对他仍是怀疑,他如今是建武将军、下邳太守,距刘牢之这位镇北将军是一步之遥。这就是他们父子与他中间的一根刺。

刘裕笑了,坦率地说:“不错,车骑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大将军对我有提携栽培之恩,你们二位都是我的恩人。”

刘牢之继续问道:“若我与车骑将军有所龃龉,你听命于谁?”

刘裕听他如此问话,便知道他可能已决心要与桓玄联手,但这事不好挑明去问。但刘牢之的问题,刘裕也无法直接回答,便注视着他,反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刘牢之看着刘裕,刘裕也看着他。两人都没说话,却听何无忌叹了口气,“舅父,容我说两句吧。”

刘裕不禁看了何无忌一眼,他知道何无忌在军中一直称刘牢之为“大将军”,今天却忽然改口称他“舅父”,看来他这舅父已经铁了心,已无法晓之以理,这是要动之以情。

事态果然有些棘手。

“你不必说了。”刘牢之显然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不想再听了。

何无忌仍坚持说道:“舅父,您征战多年,军功卓著,都是为保家卫国。如今桓玄谋反,罪大恶极,舅父当鸣鼓而攻之,岂可被桓玄蒙蔽,反而要与他勾结作乱呀!”

刘牢之脸色变得很难看,“放肆!”

何无忌跪了下来,“无忌不敢。只是不想眼看着舅父被乱臣贼子蒙蔽。舅父细想,您奉诏讨贼,却逡巡不进,是为不忠;背主通敌,是为不义;若误信他人,断送了一世英名,更是不智之举。如此不忠不义不智之事,史书上会如何记载?后人如何看您?舅父,不可如此糊涂啊!”

刘牢之脸色铁青,第一次对他这最钟爱的外甥拍桌子发火,“大胆!”

“父亲息怒,表哥他……他……不是这个意思……”刘敬宣见父亲震怒无比,忙站起来拱手,可是不敢说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刘裕也站起来,“大将军息怒。何将军是书生意气,可全是为您考虑啊。”

“刘裕!我们父子甥舅之间,有什么话说不得,父亲哪会认真生气?用得着你来挑拨?”刘敬宣斜看了刘裕一眼,把气撒到他身上。

刘裕便也瞪着他,“公子觉得我哪一句是挑拨之意?”

何无忌梗着脖子说:“我读圣贤书,为天下计,为舅父计,仗义执言而已,用不着你们谁帮我说话。”

“都他娘的住口!”刘牢之被他们吵烦了,拍桌子骂道。

三人便都一齐停了嘴,向刘牢之拱手行礼,等他训斥。

刘牢之冷静了片刻,先看何无忌,这是他悉心栽培多年的外甥,盛怒之余却也知道这孩子一向耿直,舍不得严加惩治,可不处置也不行,一时反倒不知怎么办好,便略过他不看,怀着怒气,指着刘裕问:“德舆,你说?你是听我的,还是听朝廷的。”

刘敬宣却抢先说道,“父亲明鉴,建武将军新得了封赏,家眷又都在司马休之府上,做客也好,做人质也好,反正是在人家手里,他自然是得听朝廷的。”

刘裕看看他们父子,“大将军以为我是来给车骑将军做说客的?”

刘牢之被这一反问,倒不好直接回答。

刘敬宣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不错,我是答应车骑将军,劝大将军出兵。”刘裕说道。

刘牢之父子见他竟然敢承认,都很惊讶,连跪着的何无忌都惊奇地抬头看他。

“可我也是北府军麾下,与大将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能不为您考虑。俗话说,‘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不能做’,朝廷给您开的条件,是您阻击桓玄,封您骠骑将军与列侯,不知道桓玄答应您什么?咱们大可比较一下,看跟谁做买卖更合算。”刘裕继续说道。

何无忌真是就事论事的人,谁的话不妥,他就指责谁,于是又把矛头对准了刘裕,“刘将军,这是军政大事,不是市井买卖,你怎能如此儿戏!”

刘裕还真是烦死了他这榆木脑袋:“军政大事和市井买卖,除了交易的东西不一样,还有什么区别?”

刘牢之听刘裕的话确实是为自己考虑,脸色逐渐恢复缓和,白了何无忌一眼,对刘敬宣一点头。

刘敬宣便说道:“哼,桓公应承,若父亲按兵不动,将来支持父亲任大司马大将军,位在三公,掌天下兵权,到时候不只北府军,天下各州所有兵马,都归父亲调遣。”

“这么说来,桓玄是要打进建康,自任丞相去了?”刘裕问。

“那是自然。他若不是丞相,如何给父亲封官。”

刘裕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刘敬宣看见刘裕笑就来气。

“桓玄辛辛苦苦打进建康,当上丞相,他会把兵权拱手相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