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远走豫州

桓玄诛杀司马元显、接手北府军的消息传到历阳,司马休之刚写完一封信。听了这消息,他眉头微皱,把笔放下,把信封好,命方明派人送出去。

休之起身,背着手,走到窗下,望着外面树叶凋零的景象。

自从他占据历阳,桓玄几次派兵来攻,都被他打退。可是,休之也知道,桓玄已成气候,这几次胜仗改变不了局势,却不断地消耗着他的兵力,虽然参军张茂度、桓谧率御林军残部来投奔他,可是兵力仍然不足,需要迅速补充。而历阳的府库存粮已经不够大军和城中百姓过冬,非但不能继续支撑他打仗,今冬只怕还有不少人要饿死。

谯王听说这个消息,来找休之商议,“我们父子对历阳父老无尺寸之功,却受人家奉养,现在要眼巴巴看着百姓们饿死,于心何忍?不如离开这里,把粮食留给百姓们吧。”

“是。儿子刚刚联络了豫州刺史谢峻,要率军去豫州投他。父亲既然也这样说,那我就不等他回信了,尽早启程。”

“好!好!谢峻是你内兄,他这官职还是你向朝廷推举的,他必然会开门接纳我们!如此甚好!”

休之见父亲如此高兴,便也陪个笑脸,其实他心里五味杂陈,难以启齿。堂堂车骑将军,竟如丧家之犬,可这不是他司马休之一个人的不幸,而是国运衰微的表象。

诸葛长民从外面进来禀告:“将军,属下刚才在府门,见刘裕的妻儿上了马车,朝城门去了,是您将他们放走了?”

休之一惊:“什么?快,去把他们追回来!”

诸葛长民忙点头答应,转身就走。

“且慢!”谯王拦住了长民,对休之说,“云秀母子是我放走的。不必追了。”

“父亲,此事为何不与我商量!”休之惊问。

“你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可知道后宅里下人议论纷纷,说你扣着云秀,是贪图她美貌,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还有你媳妇因她本家叔父谢重全家被桓玄杀了,心情抑郁,天天拿云秀出气,我与你母亲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只能干生气。我想,不管你与云秀的丈夫如何争执,是男人之间的事,她既然在咱们府上,认了我们做义父义母,平日对我们也十分孝顺,咱们堂堂王府,不要为难一个女人家,所以我与你母亲商议了,派人送她回京口去就是了。”

休之差点要脱口而出“父亲糊涂”,实在是不敢忤逆,才生生地把这四个字咽了下去。他见诸葛长民还在门口等着,便示意他快去追人,然后对父亲说,“父亲,儿子留着云秀母子,是还要与刘裕联络,再谋大事。若是因此家宅不宁,我把他们母子另处安置就是了,父亲不必多虑。”

“可是,你就不怕人家议论?”

“父亲,清者自清,儿子一心为了国事,怕什么议论?来人!”休之对门外喊。

方明进来:“世子有何吩咐?”

“传话给少夫人,让她训戒下人们尽心办事,不许多发议论,再有人说些什么不三不四的话,立刻打死!”

方明忙去传话。

谯王叹了口气,联想到近期的朝局,再看儿子变得如此憔悴,知道他是为了江山社稷一片苦心,心中不忍。“休之,难为你了。父亲真是后悔,年轻的时候,怎么就不去争一争,放任司马道子那些人祸乱朝政,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还得你来收拾!”

休之一怔,“父亲……”

“不必说了,你歇歇吧,父亲回去了。”谯王说着,便站起来往门外走去。休之恭送父亲出门。自从带兵离开建康,休之一直戎马倥偬,都没有时间好好与父母妻子团聚,今天格外注意地看父亲的背影,发现他的背已经有些驼了,脚步也开始蹒跚,他才猛然发现,父亲老了许多。

谯王离开后,很快,诸葛长民就把云秀母子带了进来,向休之回禀道,“将军,刘夫人已经带到。”

福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休之倒是满脸笑容,伸着小胳膊,“伯伯抱!”

休之便笑着去把他抱过来,哄着他。

云秀眼泪汪汪地瞪着诸葛长民,“你是刘裕的兄弟,为什么要为难我?”

“嫂夫人见谅,不是我要为难你,只是我在将军麾下听令,不敢以私害公。”诸葛长民说完,就告退了。

云秀只能把目光投向休之。休之抱着福儿,挤出一丝笑意,客套地说道:“贤妹,天色已晚,快休息吧。”

云秀对他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休之救她于危难之中,照顾他们,护着他们,她很感激他,另一方面,他竟想扣押她和福儿,不放他们走,让云秀很无奈。

她有些幽怨地问,“兄长是把我们母子当成人质了?”

休之放下福儿,说,“贤妹见谅,我不是要为难你。只是,刘裕当日把你们母子托付给我,我就得照顾好你们。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你们出去实在危险,万一出事,我没法对刘裕交代,不如,你们就在府中住着。”

“兄长何必骗我?我知道,你怪刘裕对你用兵,可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也好,实情也罢,将来我自与他对质,这一切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

“怎么会与我无关?你们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义兄。你们明明是莫逆之交,怎么会兵戎相见?肯定有误会!”

“误会?!你可知道,刘裕背弃了与我的盟约,投降了桓玄,结果呢?建武将军做不成了,被连降几级,跟桓修去京口做个参军。哼,天下哪有这么傻的人!”

“他在京口!”云秀听说刘裕的消息,高兴了起来,但是看到休之那阴郁的脸色,知道他不会放自己走,便没开口求他放了自己,换了个问法:“兄长,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我们很快要启程去豫州。你先回原来的住处忍耐几日,等到了豫州,我再与他联络,再做打算。”

休之派人送云秀母子回去,又训斥了谢夫人,叫她不要为难云秀。谢夫人更是怀恨,派了几个言语厉害、不大服管教的下人去伺候云秀,暗中刁难。月儿都气不过,云秀却不在意,她得到刘裕的消息,她就像有了希望,期盼着能早日夫妻团聚。

几天后,休之带兵离开历阳,往豫州去了。谯王府家眷都乘车随行。云秀带着孩子也坐了一辆车,月儿陪着,忍不住问:“姐姐,少夫人这样欺负你,你都不生气吗?按我说,你该去世子面前哭诉一番。他对你好,又心软,会关照你的。”

云秀说,“我不想为这些小事去打扰世子,他有他的难处,他还得忙朝廷的事。”

“朝廷?哼,朝廷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今天这个人倒了,明天那个人上台,都是欺负我们老百姓的。除非世子做了丞相,那才可能天下太平。”

“那你就盼着他做丞相。”云秀笑着说。

“你也盼着世子做丞相?”月儿也笑着问。

“那是自然。世子文韬武略,堪当大任,又能体恤下情,他若做了丞相,一定是一代贤相,对国家对百姓都是好事。”

月儿笑着,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又问:“姐姐觉得,世子跟姐夫比起来,谁更好?”

“这怎么比?”云秀摇摇头。她现在对刘裕有点生气,他明明回了京口,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来,难道真的不在乎他们母子?

“车里就你我两个,福儿睡了,你只跟我说,我想听听。”

云秀想了想,“世子爷出身高贵,言行举止有君子之风,又才干优长,人人都说他‘风采绝世’,此言不虚,所以我说,如果他做丞相,一定是贤相。我丈夫出身市井,天性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有时候顽劣,让人哭笑不得,不过,他……是真心待我的,这一点就足够了。”

月儿笑了,“人们都说姐夫英雄盖世,用兵如神,与我家世子不相伯仲。就是不知为什么,他竟与世子起了冲突,连累你了,这可不好。”

云秀叹了口气,再笑不出来,掀起窗帘看看外面,“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嗯,一定是有误会。”月儿附和道。

云秀继续说,“他知道我们母子在这里,怎么会和世子开战?他肯定会来救我的。”

月儿却不再附和了,冷笑一声,说道:“那可未必,男人心狠,他狠起来什么样,是你想象不到的。”

云秀惊诧地回头看看她,笑道,“你这小丫头,才几岁年纪,怎么说话这样沧桑?”

月儿仍是冷笑,脸上再不是惯常的温柔天真的表情,显得世故精明,“姐姐,我比你小两岁而已,可是,天差地别,都是人,命怎么差这么多?”

云秀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吧?我原来是京口的歌姬,被吴总管买进府里,给世子做侍妾,才几个月时间,世子把我送给侍中……就是后来的丞相司马元显大人,后来,丞相觉得不喜欢了,又把我送回来,可是,世子已经不要我了。我原本的名字是芸儿,不是‘月儿’,还以为是世子爷因为初见我那夜月色甚好,特意改了这个名字给我,后来才知道,”她说着,看了云秀一眼,“他觉得我不配叫芸儿。”

云秀说:“怎么会呢?一个名字而已。”

“姐姐不必安慰我。我都习惯了。我比不得姐姐,是姐夫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一个丫头,有什么可挑挑拣拣的。”月儿笑了,又是那副讨好人的神色。

云秀拉着她的手,“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委曲求全。你若不嫌弃,以后就跟着我吧。将来我若有命回京口,你就跟我走,我会把你当亲妹妹看的。”

“好呀。”月儿随口敷衍。

云秀见她这样心不在焉,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个仰人鼻息的人质,还有什么资格要人家跟着她走,便也不再多说了。

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福儿动了一动,月儿便拍拍他,嘴里轻轻地哼着儿歌,福儿很快又睡了。

云秀往车外看去,见大队人马蔓延无际,跋山涉水。渐渐地太阳西坠,休之就像夸父追日似的,率大军追着夕阳一路向西,沿途穿州过县倒是秋毫无犯,州县也只派人警备,并不敢挑起战端。碰上有些效忠皇室的地方长官和豪强,也送一些军资给休之。

就这样一路走着,天黑了,大军安营扎寨,埋锅做饭。天亮了,再立即启程动身。这一路,谯王府众人在马车上坐着,都不住地捶腰揉腿,面露苦色。休之只能让他们多忍耐,没办法因为他们而减慢行军的速度。

过了几日,大军又向北急行,不到一个月,终于远远地看到有一座气势恢弘的城郭——豫州淮南郡,东晋北方最前沿阵地之一,赫赫有名的淝水之战,就发生在这里。

豫州刺史谢峻已率大小官吏在城外五十里候着。他原先是御林军副将,跟着休之在慈湖等地大破当初的豫州庾楷叛军,后来经休之推荐,做了豫州刺史。他此刻一身文官服色,更显得身形颀长,气度雍容。

见了休之的旗号,谢峻连忙大步迎了上来,深深一拜:“豫州刺史谢峻,拜见车骑将军!”

休之从马上下来,扶他起来,“你我至亲,何必如此。”

谢峻笑道,“先叙国礼,后叙家礼,固其宜也。”

谢峻先把下属各官员一一引荐给休之,又跟休之去拜见了谯王夫妇,见了他的妹妹谢夫人。忽然瞧见站在众人后面的云秀,不禁呆了片刻,回过神来后,一笑道,“休之,淮南郡是北方前线,过了河,就是姚氏伪秦的地方,每天都有探子在对岸查探我军情。突然来了这么多军队,只怕对面不安,不如,命大军在城外驻扎,你们随我进城便是了。”

休之便笑道,“也好。”然后就吩咐下去,大军选址扎营,然后挑选精干随从一百人,连家眷一同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