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府家人摆好了赌盘,设了两个座位,两个位置前面都摆了六个骰子和一个骰盅。刘裕忍着剧痛,在座位上坐好。刁家人把大树旁那些短刀长刺连桌子摆在他的旁边,想吓唬他。
刘裕轻轻一推,把桌子掀了,“用不着这些零碎,拿开。”
刁逵说:“怎么样?一局多少?多少为限?”
“今天玩个大的。首局十万,每局翻番,百万为限,谁先赢到百万,谁就赢了。”
“好!请!”刁逵干脆地答应了。
“请王先生和各位见证!”刘裕拱手敬了一圈。
云秀等人紧张地看着他们的赌局。
刁逵说:“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让你先,省的人家说我胜之不武。”
“好,那我就先发制人了。”刘裕稳了稳心神,又把棋盘一掀,抄起骰子在骰盅里。
刁逵无所谓,把头一点,现在他看着刘裕,就像看着煮熟的鸭子。
刘裕的脸色冷峻起来,把骰盅一把抄起来摇动,手速之快,云秀只看得眼花缭乱。戚大富、诸葛长民、孟昶等人都围了上来,眼睛紧盯着赌局,嘴里低声喊着:“天!天!天!”梁贵和刁家小厮们都大声喊:“地!地!地!”
忽然,刘裕停了下来。骰盅揭开,戚大富等人都拍着大腿,长吁短叹。刘毅本来把刀放到刀鞘里,一看骰子,立刻握紧刀柄,拔出了半截刀来。
刁逵一看,哈哈大笑,“刘裕啊刘裕,你也有今天!”
云秀不懂赌局也知道,这是输了,不禁在想在赌局怎么这么大,一百万,得织多少布才能够一百万钱?算了,反正要是死了,不管输多少,都不用还了。她盘算着,开始打量刁家的门柱、刘毅手里的刀,想挑个好受点的死法。
刘裕看了看自己的战果,眉头微微一皱,又立刻笑了,“你懂什么,我这叫投石问路。到你了。”
刁逵觉得自己稳操胜券,拿起骰子随意一抛掷,竟然是天牌。戚大富等人一看,狠拍着大腿,闭着眼睛直跺脚。刘毅一看,也忍不住失望,暗骂今日晦气。
刁逵大笑,“你输一局,我赢一局,一输一赢,你可欠我三十万了。”
云秀已将生死抛之脑后,就关心起赌局来:“一输一赢,不应当是二十万吗?怎么三十万?”
戚大富忙给她解释:“这是翻番局,第一局是十万,第二局翻番,就变成二十万,第三局就是四十万,第四局就是八十万,第五局是一百六十万。”
云秀觉得不公平。正在她心烦意乱之时,却听戚大富大叫了一声“好”,诸葛长民等人都鼓掌喝彩,再看刁逵脸色一黯,那就是刘裕赢了?云秀松了口气,还有希望。
戚大富已经看得入迷,完全忘了害怕,给她解释,“这一局彩头是四十万,刘裕赢了,抹掉刚才刁逵赢了的三十万,他还赢着十万。下一局彩头八十万,刘裕要是赢了,那就稳赢了!”
云秀一听,又像掉到了冰窟窿,那要是输了……
刁逵对刘裕不禁有点佩服,“你小子,挨了那么多鞭子,命都去了半条了,还有这手气,天生是个赌鬼。可惜,你还是得死在我手里!”
刘裕笑了:“谁死还不一定呢。你喜欢楠木的,还是梨花木的?”
“什么?”
戚大富、诸葛长民等站在刘裕背后,一起起哄:“棺材呀!”
刁逵大怒,脸上的伤疤因为怒气更加难看,骂道:“不知死的奴才!一会儿你死了,连草席都没得裹!”刁逵拿起了骰盅,霎时冷静下来,神色专注,目光如炬地盯着刘裕,手里却不紧不慢地开始摇动骰盅,先慢后快,先上后下,舞得花样迭出。
戚大富等人攥着拳,弓着身子,一个劲儿地念叨:“地!地!地!”
梁贵领着刁家壮丁们,在刁逵身后喊:“天!天!天!”
刘毅也紧张地盯着刁逵,头上微微冒出了一层细汗。
王谧虽然一直不说话,这时也坐直了身子,关注地看着赌局。
云秀也感觉刁逵摇了有一个时辰那么久,在心里也不由自主地默念,“地!地!地!”
刁逵摇了许久,忽然收手,啪的一下把骰盅扣在桌上,然后缓缓地揭开。戚大富等人几乎都用尽全力喊:“地!地!地!”然后又一起失望地哭嚎。
戚大富恨铁不成钢地揍了刘裕一下,“你小子,完蛋了!”
刘裕疼的吸了口气。云秀打了哥哥一下,“他伤成这样了,你打他做什么?”
刘裕看看刁逵的骰子,微微一笑,对云秀说:“没事,我不疼。”说完他拿起骰盅,随意地摇晃起来。
戚大富一看他摇盅都不如平常那般潇洒自若,知道这次完了,“他不疼,他很快就不疼了。”戚大富失望至极,也不跟别人一起给刘裕鼓劲了。
“别胡说!”云秀埋怨哥哥,“也许刘公子这局就赢了呢?”
“你懂什么,赌钱讲究的是手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看他今天又病又伤,输了这么多次,晦气至极,完蛋了,完蛋了。”
戚大富话音刚落,刘裕把骰盅扣在了桌上。王谧看着骰盅,一言不发。诸葛长民等人都不敢再喊天牌地牌,刘毅拔出了佩刀,准备好了,要杀出去。
刘裕却十分淡然,问云秀:“你说,我这把能赢吗?”
云秀深吸一口气,笑着回答:“不怕,你只管看吧,若输了,我陪你一起死。”
得到这个答复,刘裕笑了,“若我赢了,你嫁给我。”
他说着,把骰盅轻轻揭开。
众人都看向骰子,都呆住了。过了半晌,还是梁贵失声叫道:“神了!这是神牌!一把定输赢啊!”
晚上,戚大富的房间里,点着豆大的油灯。诸葛长民不知从哪里淘换了两只蜡烛点上,屋里立刻明亮了许多。
刘裕光着上身,趴在床上。刀伤药粉末撒在伤口上,火辣辣地,他忍不住闷哼了几声。
诸葛长民和孟昶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笑话他,“这时候知道疼了?还是打得轻。”
“什么呀,戚姑娘又没在这儿,他对着咱俩,用不着装好汉,是吧。哈哈哈。”
“刘裕啊刘裕,你看你都混成什么样了。王先生来救你,随身还带着药呢,就知道你没啥好德行。别说,这药是好用。”
“那是,那是,王先生刚才说他什么来着?……‘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两人上完药,还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开心。
刘裕不耐烦了,笑骂:“滚。”
“砰!”
门被踢开。
戚大富长腿一迈,背着个包袱,走了进来。
诸葛长民调侃他:“你家这门,真结实。刘毅还嫌你这屋不好、房子不够住,跟王先生去邻居家借宿去了。刘裕今天住你家就对了。”
刘裕、孟昶都笑了。他们三个都笑意盎然地看着戚大富,等着他回骂几句,没想到,戚大富铁青着脸,指着诸葛长民和孟昶,说:“你、你,出去。刘裕,我有话跟你说。”
俩人不干。“哟,还没成亲呢,这就当上大舅子了。大半夜的,让我们去哪儿?”
“闭嘴!滚!都给我滚!你们才是他大舅子。”戚大富怒目瞪着他们,过了会儿又说,“算了,你们别走,给我做个见证。”他说着,把包袱放到刘裕面前,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给他看。
“这个,是我家的房契。这个,是我爹留下的绝版书,世上就这一份。这个,是我的卖身契,我,戚大富,今天卖给你了。诸葛,孟昶,你们说,这些东西加上我,够不够还他十万?”
诸葛长民和孟昶相视一笑,一起摇头,“不够。”
“你们欺人太甚!”戚大富动怒了,“还不够?不够,还有那个小胡人崽子朱龄石也赔给你!刁逵已经去天师道要人了,明天就送来!要是还不够,我给你砍柴挑水,我娘、我妹子给你织布,我们伺候给织十年八年,够不够?”
诸葛长民和孟昶从没见过他生气,都有些尴尬。“大富,这是怎么了?……我去关门,大冷的天,刘裕刚落了一身伤,别再着了风寒。”
戚大富发完了一通火,泄了气,颓然地坐了下去。“刘裕,我欠你的十万,我砸锅卖铁、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把命还给你,只有一件,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诸葛和孟昶尴尬极了,看看刘裕,看看戚大富,“要不,咱们去看看王先生那里安顿得怎么样。”
“坐着!”戚大富又吼了一声。两人只得又坐了下来。
戚大富继续说:“我们家本来也是当官的,可惜我爹死得早,我又混账,几年的功夫,把家底都输光了。我无所谓,这年头不是打仗就是瘟疫,天天死人,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没钱就没钱吧。可没想到,就因为没钱,我他妈就因为欠你钱,连你都来打我妹妹的主意!谁不知道我妹妹是好姑娘,谁不知道她已经跟何家二公子定亲了。刘裕,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打我妹妹的主要!你他妈跟我一样,就是个流氓、无赖、赌鬼,你还不如我!你他妈连个瓦片都没有!”
诸葛长民听不下去了,作为刘裕的朋友,他必须说话:“戚大富,过分了啊。这十万钱是你自己输掉的,没有人要强借给你。要不是刘裕挡着,你和你妹妹早就让梁黑子算计得渣都不剩了。哦,现在他拼得一身伤,给你平了事,你就过河拆桥啊?你不仗义!”
“少说那些,我不听。我欠他钱,我认!房契卖身契都在这里!就是别打我妹子的主意!我警告你,明天一早,给我麻溜地滚。刚才王先生说接你去王家住,你怎么不去?别看我妹子心软,你死皮赖脸地赖在我们家不走。”
孟昶也帮腔道:“戚大富,你别赖账。刚才你可说了,你这房子赔给刘裕了,现在这儿是刘宅!要滚也是你滚!刘裕怎么了?这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为人又仗义。为了你们,这大雪天,让人绑在树上抽鞭子,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这么忠肝义胆,怎么就配不上你妹子了?你妹子都说了,愿意跟他一起死,你凭什么拦?”
“姓孟的,少仗着你家有钱有势就胡乱帮腔。成成成!你们人多势众,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懒得跟你们废话!我搬,明天我就搬!反正我妹妹不会嫁给你的!她和何家二公子才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你别打我妹子的主意,听到没有!”
诸葛长民和孟昶还想说话,刘裕不想再让他们跟戚大富吵了,一拦他们:“不早了,你们休息去吧。”
“就是,去吧去吧,刘毅都给你们安排好了邻居家借宿,去吧。我伺候他!”戚大富说着,把诸葛和孟昶推出院门,把大门上了闩,然后进屋,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说:“刘公子,你说,有何吩咐?”
刘裕被他骂了半晌,一肚子是气,但跟这个浑人也不想废话,就势往床上一趴,睡觉去了。
戚大富看他没啥吩咐,麻利地吹了灯,躺下就睡,不多时,呼噜声已经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