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斌其实算是年少有成,他是潞水城这座内陆省份——晋川行省省会大城市最好医院呼吸科的科室副主任,他只有36岁,已经是这个领域顶级的专家。
可医院的人,尤其是呼吸科的人,都叫他阿怕。当然,面对副主任的时候,不敢这么叫,但背地里,人人叫他阿怕。
当然,不是说他怕工作,阿斌的工作,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他,在科室里往往是身先表率。
阿怕的“怕”,一是科室内的防护和消毒,比谁都强调,比谁都积极,只要遇到略敢懈怠的,当场严惩不怠,那扣起绩效来,叫一个狠啊。
二是对来诊患者,尤其是急诊疑似传染患者的接触、诊断,那叫一个事无巨细,恨不得360度角度,用护士们的说法,连患者的八辈祖宗,都恨不得打听出来。
三是怕聚会。历来,同一个科室的,出去聚个餐,喝个酒,唱个歌,那真的司空见惯,医生医护那也是同事啊,是不是?那只要是同事,就有交往,就有人情。可阿斌不参与,每次问,都是要回家照顾家人。其实,时间长了,大家知道了,他是怕亲密式聚集。
呼吸科的人,恐怕都怕亲密式聚集,但怕到阿斌这个份儿上的,那就叫一个“令人发指”了。
这样时间一长,阿斌就被潞水医院的人,背地里通通叫阿怕了。
武汉封城的那一天晚上,阿斌带着几个新医生,在急诊值夜班。
虽然大家习惯性的带着口罩,但却都是松松垮垮的,甚至,有几个医生,直接把口罩挂在一只耳朵上,至少,是露出了鼻头。
可这时,急诊室门外楼道,一阵持续干咳的声响,和急切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阿斌心一惊,脱口而出,“不会吧,难道,咱们这儿?……”
接下来的话,阿斌没说出来,但结合上午的武汉封城,及当前春节前夕的返城返乡人流,大家都心领神会了。
于是,就在医务站护士接待这位老年患者和他一位家属的时候,尤其是在听到护士声音不低的重复说,家属刚从武汉返乡时,阿斌立刻提醒几名医生,一阵折腾,防护服、护目镜、手套、口罩,全副武装了起来。
还好,急诊科室,这些东西,日常还是有那么几套的。
其实,几个人,觉得阿斌小题大做,这也太扯淡了吧,说风,就是雨呢。但没办法,人家是前辈加领导,只能听了。
就诊过程不提了,第三天下午,晋川行省第一例新冠病毒肺炎患者,出现在了潞水医院,就是阿斌“乌鸦嘴”说中的那名老年患者。
包括阿斌这几位医生急时全副武装外在内,那名老年患者当天晚上接触过的79个人,全部需要隔离14天。
而最严重的是,老人的儿子,是三天前,从武汉返乡回来的。他从武汉离开时,乘坐的出租车同行司机、火车同车厢列车乘客、回到潞水时乘坐的出租车同行司机,回家后接触过的人,全部变成了新冠病毒肺炎确诊患者亲密接触者。最终排除显示,高达1200多人。这都没包括外围的非亲密但也接触了的人。
没让众人意外的是,这位老人的儿子,在老人确诊三天后发病,成为晋川行省第二例确诊的新冠病毒肺炎病例。
这一次,潞水医院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对阿斌的“怕”,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
阿斌等人的隔离期14天结束了,幸运的是,这一次,所有医护人员,都没有感染症状出现,没人疑似,也没人确诊。
院里响应行省的号召,准备派一支17人医护小队,远赴武汉支援医护人员工作,要大家积极报名,院里在报名者中选派。
呼吸科的人,茶余饭后闲谈,谈到谁会去报名。说起阿斌时,众口一词,“阿怕,怎么可能啊,他那么怕死。”
只有一个人悠悠的说着,“阿怕的老婆,好像怀孕了吧,大概七八个月了。”
这个悠悠说话的,是一名呼吸科的资深护士,说完这句话,下午,她就跑到院里报了名,请战到武汉去。
她没有看到阿斌的身影,微微有些失落。
两天后,院里聚集队伍,带队的副院长说,再等五分钟。
她好奇,数起了聚集的出发队伍,果然,只有十六个人。然后,带着口罩和护目镜的阿斌,就匆匆跑了过来。
她非常惊讶,阿斌,那个干什么都怕的阿斌,竟然报名了。可是,他妻子,不是怀孕七八个月了吗?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阿斌向副院长报道后,站在了她的旁边,说道,“阿丽(阿斌的妻子)六个月了,我是第七个报的名。”
听到阿斌这样说,她笑了,她突然明白了,阿斌的“怕”不是真的怕,而是真的小心谨慎,真的专业认真。而院里,科室里的人,叫他阿怕,其实是喜欢和敬佩阿斌,而不是取笑他。
但她看着唯独阿斌一个人戴着护目镜的样子,就笑了,说道:“没问题,阿怕。”
阿斌听了,也笑了。
她知道,她的身后,站着父母;而阿斌的身后,站着一个新生的小家庭。
而黑色幽默的人生现实是,因为阿斌的小心,那天晚上急诊的14位医护人员,只有两位是真正的亲密接触者。而在晋川行省潞水城目前确认的37例新冠病毒肺炎患者当中,有16例,都是那名老人和他的儿子的亲密接触者。
毫无疑问,这两个人,就是潞水城的“超级传播者”。
而阿斌,阻止了这场传播的进一步蔓延,阿斌是潞水医院的英雄,更是潞水城的英雄。
她在想,其实,真心的英雄,原本就是每一个凡人,甚至是阿斌这样平时谨小慎微的,给人怕怕感觉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