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苏曜

这世间的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不过传承之力是伟大的,一个人可以死亡,但是百家姓却永不会绝灭。秋山涂的镇上有个传统,给去世的人刻墓碑的时候,由于大部分都是合葬墓,就得区分活人和死人。

活着的那位,用红字,而死去的那位用黄字。百家姓源远流长,所以姓一律用红字。苏懿的墓,仅仅一个黄字“懿”,就标示着这个人的离世,这茫茫天地间,再也没有苏懿了。

秋山涂发了一会儿呆,刚准备转身离开,却看到那边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真不巧,竟然在这里碰到苏昊了。

“老二,你都来祭拜过了呀!”

这么多年来,苏昊和人讲话,口气还是那么地有特色—简单直接。他喊他老二,那眼前这人毕定是传说中的苏曜,看来他是真的醒了。

“这不是秋山妹子吗?也来给长辈烧纸钱的吧!”

“是的,正准备走,路过这里……”秋山涂别过脸,她暂时不太想见到苏昊。要是知道自己会有点眼泪失控,她今天出门应该带一把镜子的。

她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眼眶是不是红的,万一是红的,被苏昊看到了,肯定会笑话她。

“哦,老二挡着你的道了吧!老二你也磕够了,可以起来了吧!”苏曜像没有看到两个大活人一样,还陷入自己的世界,他仍旧不停地重复这磕头这个动作。

“哎,秋山妹子,我跟你说,咱们这个老三,可是真的惨呀!年纪轻轻就在外地出车祸走了,家里真的是上有老,下有小呀!

儿子才刚满两周岁,家里父母哭得昏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而她的老婆就跟受了刺激一样,连孩子都不要,天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面。”

“你觉得跟我讲这些合适吗?”秋山涂提醒苏昊避嫌,她和苏懿的事情,苏昊也是知道的。苏昊正常情况下也不会主动在秋山涂面前提苏懿的。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啊,人都死了,你就不能坦然一点?”

“我一直都很坦然,好吧,你继续说!”也实在拿他没辙了,他要说就由着他说吧。苏昊是苏懿的家人,连他都不忌讳在她面前说这些了,她还端着谨慎的态度对待,反而会让苏昊误解。

“老二又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住一个屋子的。现在老三出了这个事情,他睡了好多年,刚醒,知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这个,对他打击也挺大的。你看,他今天上坟,这样地磕头,不知道跟谁较劲呢!跟命吗?”

“你别动不动命的,人家刚醒,别吓着人家!”秋山涂预感苏昊又要开始拿出早年在道上混的那一套来说教了。

“吓着怎么了?老子我早跟他说了,命是天定的,无能为力,谁都没办法扭转!你们活着的人,就好好经营生活,别让逝者再留遗憾了。

如果你再让他做一次选择,他是不会选择死亡的,他定是也想跟你们一起继续生活,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嗯,没看得出来,道上混的就是不一样啊,讲理起来还头头是道,不错,我赞同!”

“秋山妹子过奖了,我那道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没传说中的那么粗鲁。”

“嗯,要是左青龙右白虎的,你现在就没机会在这里祭拜了,估计在农场劳改呢!”

“怎么说着说着,你就味道就不对劲儿了?”

“是吗?习惯了,不好意思,你继续你的话题,别被我带歪了。”

“我们家老三难道就不想看看几十年后的世界吗?他难道就不想陪着自己的孩子,看着他长大成人,顺便抚养自己年老的父母敬孝道吗?但是命没有选择,他的遗憾很多,你们活着的人再这么没事伤神的,老三就走得更加不坦荡了。”

苏昊也挺替苏懿惋惜的,但是苏懿走以后,活着的人却这样,他觉得有义务去纠正。可这一纠正就是两个月,结果该伤神的还是伤神,该颓废的还是颓废,他现在也学会闭嘴了。也许让人走出悲痛的方法根本就没有,除非是自己饶过自己,自己走出去,不然全部白搭。

“你就让他磕吧,谁都有无法忘记的过去,何况他一醒来,就听到这么惨烈的悲剧呢?”

“秋山妹子,有你这么开导人的吗?”

“当然没有,如果我会开导人,我还在这边干嘛?我要不就是一名出色的心理大师,要不就是德高望重的佛了。可是我哪样都不是,我们俗人就用俗人的观点看问题。”

“那你也不能继续让我放任老二再这么磕下去吧!”

“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来,一个人的消逝,不是千百万个人的消逝,你们家苏曜这么聪慧的一个人,会知道以后怎么做的,他比一般人更有能力治愈伤口。

至于你说的苏懿上有老下有小,确实挺惨。但是以苏曜的能力,帮助苏懿家度过难关,还是可以的。只是可惜了苏懿从此以后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后就会被人忘记。”

“秋山妹子,老三怎么可能被人遗忘呢?我们这不还记得他吗,都来给他烧纸钱了。”苏昊不赞同秋山涂这话。

“你记得是你记得的事情,但是你的后人,包括苏懿自己的后人记不记得他,那就另外说了。我不知道怎么样的爱情,能让一个年轻的女子不去改嫁,如果他的妻子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么我只能说,苏懿三生有幸。

若干年之后,他的妻子归于尘土之时,苏懿不会孤单,她那个忠贞的妻子绝对会埋入他的墓旁,与他常伴。那么他们的后人也一定会记得曾经有个祖先叫苏懿,他的妻子为了他一生都没有改嫁。”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苏大摄影师,谈话归谈话,别扯我,再说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你至于这么诅咒我吗?”

“好好,你继续!”苏昊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只是可惜,这世间人心难辨,诱惑太多,人又是社会的动物,太过于现实。他的妻子如果改嫁,那么就会有新的家庭,首先她会不会让她的儿子继续和这边有联系都难说。

更别提若干年之后,归土之事了,她的新丈夫会答应让她葬过来陪苏懿吗?答案显而易见是不可能。那他们的后人到时候还会记得他们曾经有个祖先,叫苏懿,在最美好的年华陨落了吗?”

“秋山妹子,你想得好远呀,这些我都没有想过。我觉得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你怎么对阿懿的妻子这么关注,还是说……”我勒个擦,苏昊立马住口,他知道秋山涂和苏懿谈过,貌似还只谈过十几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说断就断了……

“还是说什么?”秋山涂想知道这个情况下苏昊能问什么。刚问出口,一旁一直在磕头,默不作声的苏曜竟然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磕头,正一脸探究地听着两人的对答,他也同样问苏昊:

“还是说什么?”

“啊,哈哈,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秋山姑娘,是不是想结婚了……”话一说出口,他又后悔了,这个话对于一个还有两年就奔三的单身女性说出来,简直是找打。

“顺其自然吧……”秋山涂觉得这话题够寡味的,摆在平时她一定好好骂苏昊几句的,不过现在大过年的,在人家亲人的墓前,还是得讲究点的。

“老二,你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停止了呢?不磕啦,那就赶紧回去换一身衣服,你这什么衣服呀,土里土气地……”苏昊又说不下去了,他觉得每次遇到秋山涂和苏曜,说话就不畅快,不是得罪这个,就是不小心意有所指。

这不,说了个土里土气,他立马就想到秋山涂的网名了,这丫头还真是十年如一,网名到现在还是叫土里土气。不像他苏昊,一年换几个头像和网名,搞得那些忘记改备注的好友,好几次都误删了他。

“土里土气?”秋山涂打量了一下苏曜,其实还好吧,也就这衣服有点土,但是他今天上坟来磕头,穿一身体面的衣服,那才是有毛病吧!

苏曜的颜值是那种扔到人群里也会被别人挑出来的那种。白皙透红的肤色,高挑的身材接近1米85,他有着一张英气逼人的脸蛋,轮廓分明,尤其是眉毛和眼睛更加突出。

他的眼睛是那种欧式外双,深邃而又含情,眉毛细长浓密,这完美地继承了孟梓美的基因。他连胡须都剃得干干净净的,有一种让人见了就觉得很舒服的内在气质,如同外国人所说的绅士风度,在他身上完美地展示出来。

“也不算,就是不是他平时的穿衣风格,秋山妹子,你之前见过咱们家老二吗?”苏昊热情地介绍苏曜给秋山涂,

“秋山妹子,我估计你也没见过,毕竟这小子一睡就这么多年。再往前,你们也就童年时候见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碰过面吧!

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堂弟—苏曜,听说二婶找你进梓美,就是希望将来二弟能够得你们帮助,慢慢学习掌管公司的。”

“嗯,确实没有见过,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领导!”

“你就直接叫我苏曜吧,接下来我还有好多要请你指教的。我们可不是初次见面了!”

“也对,硬要说那些童年趣事,我们可算是见了不少次了。”

“在那之后,也许我们也见过!”

苏曜微笑,但他那笑在秋山涂眼里又多了点其他意思,在那之后也见过,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还有他说的接下来有好多要她指教的,她总觉得他说的,和她说的是不一样的两件事情。她说的是工作,而他说的貌似不是工作。

“那我就先走了……”秋山涂临走之前余光瞥到苏懿去世的时间,原来和于老太太在同一天,都是12月23日啊!

可惜了……她还以为,当初那神算子真的只是算错了呢!

她慢慢地走出墓陵,冬天寒风萧瑟,秋山涂觉得浑身都跟个僵尸一样,走都走不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认为,死亡并不生命的终点。所以她太爷,包括她爷爷走的时候,她倒是反常地坚强。

这人世间走一遭,他们心愿大部分已了,入土之时几乎无牵挂。如果人生是以这么一个方式结束,算是遵循了自然的大道。

至于在他们看不到的岁月里面,总会有人每逢节日祭拜,陪他们说说话。百年之后,如果还有下一辈子,约定着继续做一家人,这样去世的人留给活着的人的就不是大悲。

而如今苏懿留给亲人的在她看来就是大悲,感同身受一下,她内心越发觉得凄寒。这种心情她不知道要说给谁听?

给周萍萍吗?不,那个孕妇快生了,这些不吉利的事情就不要和她说了。那就自己咽下去吧,把这个事实给吞下去,她决定从今以后就把这个事实藏在心里,别人不提,她也不说。

那个年轻温柔的男孩,她认为的那个属于自己理想中的,能给自己岁月静好的男孩,就这么地去世了。

她也没有办法去悼念他,哪怕是给他献上一束花,她都觉得不配。有些触手可及的幸福,放开了就再也得不到了,有些人分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曾经只是一门心思地认为,这男孩离开自己可以得到全世界的关爱,她放他去沐浴阳光,只是逃不过的终究是命……

“你没开车吗,需要我载你一程?”苏曜的话打断秋山涂的思考。他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走到她身旁。

“啊?开了,车不在这里,在我老家田埂上,我走过去就行。”秋山涂说着,偏过头,往旁边的小道上面走去。无意中一滴晶莹地液体应着她转头的力道,无声无息地滴落,邪门,怎么又流泪了。她是不是年龄大了,对死亡越来越畏惧了?不行,她得找个机会要强化一下内心了。

苏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觉得现在用这句网红语形容秋山涂最贴切不过了: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不说。

不过她如果真的在乎苏懿,那又何必……

他在不知不觉中把手放入口袋,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心道:“算了,以后再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