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景曌元年。
穷崖山顶,传来宦官又尖又细的大叫:
“有刺客!快救驾啊,救驾——!!!”
刺客,带着顶斗笠,一身雪白纱衣,立在崖头,狂风吹得她长袖乱舞。
“救驾?不需要了。”
她拔出一把精致的短刃,盯着被四个人团团围护中间的男子,冷然一笑:“这样的昏君,不值得救。就不要白费侍卫的命了。”
景曌帝拨开重重侍卫冲到前面,瞪大了眼,怔怔的望着她。
“允宁……允宁,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风允宁朝他粲然一笑。
“活着?不,我已经死了。”她一手拍了拍胸口。她的心,早就死了。
短刀在另一只手上灵巧地把玩着,“含恨恶鬼,地狱归来,你说我现在要做什么好?”
景曌帝嘴边弯出苦涩的笑。眸中万种情绪,晦暗不明地变化半晌,才沙哑地吐露出话来:
“你活着就好,回到我身边,我——任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包括,要他的命。哪怕把他千刀万剐。
曾经她舍弃一切锦绣繁华,只愿做他最忠实贴心的铁甲。
最终换得的,是三年前他为她斟满的,一杯鸩酒。
尔后真相大白,误会解开,却已是晚了。便纵他心如撕扯,生不如死,也无法挽回一切。
而如今她居然活着回来……
回来报仇了。
是啊,真相解开又如何,她满门被灭虽并非出自他手,却也因他而起。他又亲手要送她上黄泉路。
这次第,怎一个恨字了得。
风允宁笑容转冷,“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感动得放过你么?接招!”
说罢,她摘下斗笠镖过去。那宦官提防不住,斗笠划破他的脖子,碧草染上了刺眼的红。
剩下三个侍卫两人护驾一人进攻,未等景曌帝喊出“住手”,那侍卫三箭齐发,支支准对着风允宁的要害。
三支箭离她仅有咫尺之距,风允宁却稳当当的接住。
那侍卫又是长刀砍来,却倏地“呃”了一声,三支箭齐齐地把他钉在一边树上。
“啧,太弱了。殿下,哦不……陛下,你后悔么?”风允宁一步步逼近几人,笑吟吟地望着站出来的景曌帝:
“你后不后悔,应该多留我三年,帮你建立一支铁打的禁军护卫,然后……再给我扣上造反的罪名,最后赐杯鸩酒于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三千墨发如同悬崖飞瀑,扑于女子透白的面上遮住她半边脸,更显得那半面笑容,明艳凌厉到极致。
景曌帝睁睁看她步步走来,细长纤白的手攥着那精致的短刀。
仿佛是攥着他的心。
剩下两名禁军护卫不由分说挡在前面。
风允宁轻笑一声,以迅雷之势撞开二人,短刀直朝景曌帝的面门刺去!
景曌帝紧紧地握住她持刀的手,将她揽过怀里,背过身,不愿让侍卫伤到她。
他是愿意为她以命相偿,但……不是这般被刺杀。
“允宁,你跟我……”
他要先问个究竟。
三年前,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三年又是怎么活过来的。以及,她对他,是否有那么一丝丝的……
未等他问出,只听她在他耳边低吼一句:
“呆子,快跟我动手啊!!”
景曌帝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让他动手?
跟她动手?
什么意思?
他听了她的,拔出腰间龙剑,她猛然推开他。
二人展开刀剑对峙,一时间内僵持不下。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飞奔的马蹄声,以及骑兵齐齐拔剑的声音。
景曌帝正想朝他们喊一句“放下”,手上的剑,却一不留神……
“唰——!”
龙剑,径直贯穿了面前女子瘦如片纸的身躯。
鲜血飞快染红了她如雪白衣,风允宁神情一滞,旋即露出诡异的笑容。
景曌帝眼睁睁看着中剑的她,跪倒在地。
不……怎么会!
不可能,他方才根本没有使杀招,甚至比他和她从前练习比武的时候都还放水!
她怎么会,被他的剑贯穿?
除非……
她是故意,撞上来的。
他被她,算计了。
——“呆子,快跟我动手啊!”
快跟她动手……诱他杀她?
原来她今日,根本不是来杀他的。
可是,他现在虽然得知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风允宁——”
他急忙伸手去捞倒下去的她,却被她闪身逃过。
风允宁站在崖边,再退半步,即是万丈深渊。
景曌帝身后的禁军齐齐举起弓箭,对准崖头,那个雪衣染血的刺客。
景曌帝眼红如火,“住手!都放下!朕的话你们听不懂吗,都给朕放下!她杀不了朕的!”
侍卫没有听他的话。别的,他们唯命是从,可事关皇帝性命,更关乎江山大业。
风允宁却毫不在乎,嘴角噙着血,低低的笑着,笑声渗人。
“项琛,我愿以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的代价,咒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庸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愿山河天下巨变,大楚泯灭而剩你一人,遗臭万年!”
说罢,她张开双臂,向崖下深渊,轻飘飘地跌落。
……
……
三年前。
北京城郊,一座偏宅中、某间偏僻阴暗的屋子里。
面露狰狞的光头大汉提着闪着寒光的刀,嘎达嘎达地划过坑洼的石地。
在身后人的示意下,他举起刀,大喝一声,劈向浑身狼狈的项琛。
项琛一身镶银月纹蓝袍,沾着点点滴滴的血迹,皮包骨的双手被铁链无情地栓锁在墙上,指尖发白。
棱角分明的脸庞滴着血,双唇由紫发黑。呼吸微弱。
就要这样,死了么……死在自己的亲皇叔手下。
无所谓了,反正他说什么也不会把阿芙蓉那种祸害苍生的毒物的下落,透露给晋王皇叔的。
他不透露,死的,只是他一个。
若透露了,晋王叔必定用这些毒物拿去害人,死的、生不如死的……那要多几倍呢。
他,一个废物皇孙,全然不得重视。成就不了江山大业,却也要为江山百姓做一点牺牲吧。
死了便死了,反正,他的太子父王、皇帝祖父,朝廷上下都不在意他的。
项琛面上露出一丝解脱,又有几分不舍和担忧。
好吧,还有一个人会在乎他,估计还会很伤心。
他担心那个人,会为了他……大开杀戒。
项琛认命的闭上眼。
“驾——驾!!”
兀地,几声清亮的喝声穿透云霄,屋内的三人,齐齐闻声望去。
“啧,来得这么快。”
乌木椅上,晋王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示意光头大汉收刀。
“能有风大人这样的挚友,琛儿,你真是幸甚至哉。”他勾着唇角,语气讽刺,又有些妒意。
风大人?
项琛猛然睁开眼,睫毛发颤,旋即放心的吐了口气,嘴角颤抖着上扬。
风允宁来救他了,来的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