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不是一条生路

1907年底,朱德以优异的成绩从四川通省师范大学堂附设体育学堂毕业。此时,他在顺庆府中学堂时的老师刘寿川回到了仪陇,在县里任视学。刘老师一直十分欣赏和器重朱德,得知朱德毕业后,便推荐他到仪陇县立高等小学堂任体育教习兼庶务。

1908年,受了两年新式学堂教育的朱德,怀着“强身救国”的愿望,从成都返回仪陇,来到县立高等小学堂,立志要为家乡做点有益的事。

青年时期的朱德

此时,社会正处于变革的年代,新旧势力之间的冲突十分激烈。在仪陇这样一个偏僻守旧山区的县城里,情况更甚。仪陇县立高等小学堂,建在原来官办的金粟书院里。书院之前为一班举人、秀才所把持,虽然改建成为新学,他们仍然想维持旧的教育制度,因此便千方百计进行破坏。而朱德是农民的儿子,本来属于很下层的人,现在居然做了县里最高学府的教员,他们如何能吞下这口气?于是,他们更极力排挤和反对朱德等一批新来的教师。

1908年,朱德任教的仪陇县立高等小学(今金城小学)

新学期开始了,朱德“抱了科学民主的思想”,满怀激动地踏入学堂大门,希望迎接那些对新学如饥似渴的学生。孰料,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别是如此巨大。学堂里冷冷清清,老师们费尽心思,最终才招来了12个学生。

原来,那些守旧的老举人、老秀才早早地在外散播新学堂的各种低劣。他们说,新学堂竟然要开体育课,而所谓的体育课就是要让学生脱掉长衫,穿着短衣短衫蹦来蹦去,这哪里是教人上进?这哪里是大道坦途?这分明是“有损国粹”“有伤风化”,是“猥亵的课程”。这些流言蜚语让家长们对新学堂望而却步。

对此,朱德并没有灰心丧气。尽管上体育课的学生很少,但他仍然坚持认真地教下去。

不久,学堂门口张贴了一首打油诗,上面写着:“十二学生五教员,口尽义务心要钱;未知此事如何了,但看朱张刘李田。”

朱张刘李田,就是新学堂里的教师和办事人员:朱德、张四维、刘寿川、李绍沆和田玉如。一个学校,5名教职工,12名学生。处境艰难,成为守旧势力嘲笑的对象。

纵是如此艰难,守旧势力仍然不肯罢休。他们联名向县里诬告学堂的新教师是些“假洋鬼子”,教的是野蛮思想。还说朱德教的体育课要求学生穿短褂和裤衩,有伤风化,破坏了学堂的教学秩序。他们要求县里下令取消体育课,查封新学堂。

这一天,县衙派人到新学堂传唤朱德等到公堂听审。对此,朱德等教员早有准备。因此,接到传唤后,便随着衙役径直来到了县衙,“开始了反对封建主义的真正斗争”。

一进县衙,朱德他们就看见县里的几个豪绅趾高气扬地站在大堂外,鼻孔朝天,目中无人。而就在朱德他们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知县老爷劈头就喝道:“朱建德,有人告你教授猥亵课程,果有其事?”

朱德瞅了知县一眼,不慌不忙地答道:“没有这事。”

“没有?你教唆学生脱去长衫,跳来跳去,岂不是伤风败俗之举?”

“皇上废科举,办新学。县府听令后,主动将书院改为学堂。我等正是响应号召,才来此新学教书。于情、于理、于法,都公正合理,我们何罪之有?体育,体育,身体解放了才能更好地锻炼。不穿短衣短裤,难道还穿着长袍运动不成?这怎么能说伤风败俗呢?”朱德据理力争,毫无惧色。

“不管你怎么狡辩,你们的这种做法都纯属误人子弟!必须停止!”知县气急败坏。

“知县大人,”朱德反驳道,“数十年来,我们国家深受外国列强欺侮,就是因为国民体质孱弱,无力抵抗列强的侵略。所以说,强壮身体是国家强盛的需要,而兴办体育就是为了强壮国民体魄,怎么会是误人子弟呢?”

知县被朱德反驳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众目睽睽之下进退失据。

看此情形,刘寿川走到知县身边,小声地说:“兴办体育是朝廷旨意,并不是他朱建德独出心裁。此事倘若闹大了,怕是不好收场啊!”

知县在乡绅的挟持下,明知理亏,更怕事态扩大影响前程,只好顺坡下驴。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既然有刘先生出面担保,那就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以继续开办体育课。不过,本知县有言在先,如果有学生走上邪路,一定要严惩教唆者!”

就这样,一场官司不了了之。朱德等老师当堂释放,学堂即刻复课。守旧势力受到了一次沉重的打击。

这场官司打消了很多家长的疑虑,让他们敢于不顾别人的反对而坚持送孩子来新学堂上学。所以,当学堂重新开学后,学生增加到70多人。

见此情形,守旧势力怒火中烧。他们雇用流氓恶棍捣乱,甚至大打出手。朱德平时对人宽宏大度,但对这种无理的横逆决不能忍受。他教学生学习武术,实行自卫。

守旧势力一看武力不行,他们对朱德更加忌恨了,开始琢磨采用新的方式来骚扰朱德。这一次,他们将目光瞄准了朱德的家人。他们将谣言散布到了几十里外的马鞍场。家里听到这些情况后,立刻托人捎话,让朱德回家一趟。

朱德满腹疑问地赶回家。一进家门,生父朱世林就怒气冲冲,对他大发脾气。朱德这才知道原来家人也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他努力向老人家解释,让他明白自己是在走正道,并非谣言所说的那样胡作非为。但思想狭隘的父亲根本听不进去,并且一气之下抬腿回到了老家。养父朱世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虽然也坚持着自己的老观念、老传统,对朱德的体育教学也存在着不理解的地方,但在听了朱德的解释后也觉得并非没有道理。另外,他也了解朱德,知道朱德不会搞歪门邪道。所以,他叮嘱朱德在外面要小心谨慎,要珍惜现在的工作和生活,不能惹是生非,别和那些老爷们对抗。安抚住了家人,也意味着守旧势力的这一招又落空了。

守旧势力疯狂了,他们采用了下三滥的手法,开始了赤裸裸地羞辱。当时,地方官家、士绅请客,照例要请老师赴宴。但朱德往往接不到请帖,即使偶尔被请去,入座时也不能在上席。那年孔子诞辰,学堂的师生参加“祭庙”活动,按惯例要给教师每人分一两斤祭祀用的猪肉、牛肉,叫作“胙肉”。可是朱德却连一两也没有分到。这在当时,对一个教师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朱德对这些却毫不在意,认为“不吃那点肉,我倒觉畅快些”。

在仪陇县立高等小学堂一年的经历,对朱德的影响是很大的。他头一回投身社会实际,却备尝旧势力的压迫和排挤。也因此,他懂得许多世事,也更加明白了旧社会的腐败和黑暗,认识到新旧社会力量的矛盾与斗争是无法避免的。而此时,小学堂的同事里也有人排挤他。他果断地认定:“教书不是一条生路!”他毅然辞去教师职务,决心到云南去,投身革命,走新的救国救民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