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化人形时,连件衣服都没有,小白煞白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红。
我只能想法子割了许多皮毛,在海底用这些皮毛变出一件可以敝体的衣物来。
神兽化形之后一向皮糙肉厚,打起架来异常凶猛敏捷,但法术因兽而异,却都十分强大,九尾多了八条命,我则可御风,还可以让时间短暂停止。只是时间这一项,使用一次,最少要七天才能再次使用。
停止时间最长两个时辰,停得越久,冷却的时间越久。
我给它取了名字叫做凝。
方才梦境中许多,我实在疲累且难过,不想再同峡谷上方的虾兵蟹将们动手,干脆直接用凝停了一瞬。
然后带着小白向着南海最南最深的地方去。
行到一半时,突然想起白简送给阿雅的鞭子和古琴便,拖着小白往龙宫的方向跑,小白在后面被我拽着大骂失心疯。
龙宫门口有人把守,横着刀剑问我有何贵干。
我冲他笑了笑。
“姑奶奶我来取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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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宫。
大开杀戒。
我清楚自己是在伤及无辜,可九尾难道不无辜?他所受的那些屈辱,这里的每个人都逃不了干系。
所以怎能不恨,怎能不杀!
我在龙宫的偏殿里寻到了那根皮鞭,和那把古琴。
九尾亲手相赠,阿雅万般珍视,如今这二物,便在龙宫偏殿里,落了厚厚一层淤泥。
有一铁笼从天而降,将我与小白牢牢困住,老龙王手拿着三叉戟狰狞的笑,欢喜得很。
神兽属性天生各不相同,为九尾打造的牢笼又怎能困得住天生有神力的类。
海底有暗流,同风性质无二,我闭上眼睛,将它们聚起来包裹住笼上的每一条玄铁,然后狠狠的收紧。
牢笼发出咔嚓的断裂之声。
我要这里的人都看着,这恶心人的牢笼寸寸化为靡粉。
老龙王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却也躲闪不及。
初时的刀剑早已卷了刃。
我欺身上前,夺过老龙王的三叉戟,揪着他的衣领细眯了双眼问他,“你究竟是用什么恶心法子,让九尾为你杀了那许多人。”
我的兄长,天性温顺,善良且心软,干净且明亮。
老龙王突然缩了缩头。
我用三叉戟抵着他心口。
轻描淡写道,“不说,也可,陆地上的狗,甚喜海底荤腥。”
龙王不可置信,有些恐惧地盯我一眼,我回之以轻笑,于是他目光阴鸷,却利落的开口,“九尾大人被关起来后,便整日神智不清,又抓又挠还日日咆哮,我们也没法子,又不能杀他,便只关着,每日送些吃食。”
“突然有一天,他说话极为清楚,问送饭的小将阿雅是谁。说阿雅想见他,让我们带他找阿雅。”
“我说,阿雅被我关着,只要他替我杀去几人,我就让他们相见……。”
胸腔突然泛上几分疼痛,痛极。
我的兄长,在深海里,就这样被人哄骗着,脏乱腥臭,全无人样,疯子一样对昔日伙伴下杀手。
三叉戟贯穿老龙王胸膛,我贴近他的耳朵,告诉他,堂堂海底龙王,刚刚缩头的样子,像极了王八。
只恨这一三叉戟,不能要了他的命。
深海中唯龙族还有法术,不是诅咒,是天道注定。
气运,生死,成败,天道注定。
若杀了龙王这般影响极大的人物,便是逆天道而行,数其后果,我不能承担。
虾兵蟹将们围上来,手中拿着各式法器,围着我和小白却又不敢动手。
我看着这些人,想要念咒借刚刚的暗流将他们尽数绞杀。
却又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我叫着早就吓傻了的小白一起离去,转身那瞬间居然有泪流下。
神兽,乃应天而生。
所以就该一直顺着天道而活吗?
这问题,问凤凰,问九尾,问每一个离开的兄长与阿姐。
暗流涌动,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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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白见到了巫。
他是人,却全没了人的样子,在深海底待久了,眼睛都退化成白翳,两颊长了鱼鳃。
小白被先前龙宫的场景吓得痴呆住,连话都说不出来,见到巫也一言不发,我心里觉得好笑,怎么身为鬼差,竟也怕杀人的场面。
总怕他是在海底待了太久,又受了刚刚的刺激,会变更傻,于是先请巫帮忙看看小白的神智,他绕着小白游了好几圈,小白就任着摆弄左转右转后转。
巫说,“哎呀!稀奇呀!”
我:……
“这是白无常吧?”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又把小白转了一圈,“哎呀!稀奇呀!”
好好好,您说稀奇就稀奇。
“能医么?”
巫笑了笑,又摆摆手,“不用医。”
又坐到水草团子上去,“黑白无常为阴官,却并不是阎王亲信,阎王恐其为自己办事时不忠诚,要取走他们的部分灵魂作为抵押以防万一,等事了之后再归还。”
人有三魂七魄,若强行分开羁押,那么被拿走的灵魂受到伤害,剩余在外的部分也会受到牵连。
难道阎王觉得小白并没有看住我,所以对他抵押的灵魂动了手脚?
我疑惑看巫。
巫说,“但是!稀奇呀!”
???我真是……
“稀不稀奇的,您先告诉我,还能治否。”
“不用治。”巫摆摆手,“你这朋友到地府时,就只剩了一魂,又被阎王割出来半份,只半魂在,心智便如五六岁儿童,被吓成这样,也是有情可原,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人间有野鬼,同类为食。
每当有人将逝时,阴间无常就会守在其身旁,等待魂魄分离,此行一是为引路,二是防野鬼。
但也有些人,不应着生死簿生死,无常来不及收其魂魄,就会被野鬼撕扯,以至魂飞魄散。
小白突然凭着一魂硬生生撑到阎王殿,嚯!稀奇!
怪不得平时看他都觉得身形单薄,有时连五官看着都模糊,时不时胡言乱语痴呆傻笑,居然真的是个智障……
太奇葩了阎王,“居然连这种灵魂都要留下来使,不怕出岔子嘛……”
巫双鳃开开合合异常兴奋,“如这般,仅剩一魂还记着心愿,实非常人,若加以培养,让他还了愿后去做个仙官,再好不过!”
我心中觉得异样。
又记起那天在海底,他着急逃命,想实现心愿,却又忘记的窘迫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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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阿雅的珠子递给巫,又将在深海地牢中发生的事告知与他。
他给阿雅的珠子解了封,解封后又叹气。
我问,“怎么?”
巫苦笑,“阿雅要咒深海中所有生物不得感情,不得神智。”
不得神智。
一如九尾那时?
我同我爱人无法相守,便要这深海中有情之人都不得善终。
回忆里阿雅曾双眸清澈,救下一只恩将仇报的海蛇。
现如今阿雅要海中人生不如死。
我叹气。
“成功了吗?”
巫摇头。
“若深海之中再无有理智之人,只为着心中欲望而活,岂不是要日日厮杀?天道有眼,不会让深海成了修罗场。”
“但从今往后,除却从前执政的几个家族外,这深海之鱼,确实也只有一瞬记忆了,和不得神智,没得差别。”
痴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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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的人已经没了记忆,我定然不能在此生存。
只能带小白一同回到陆上。
重见天日的时候,只觉得双目发酸,第一次觉得这世间万事,居然果真十之八九都不如人意,人间常用你我二字,我也在这一刻才明白,原来不论“你”还是“我”,也不过都是在浮沉中挣扎生存的蜉蝣。
哪有事事如人心。
我从前只将有记忆的人当作食物,可如今,却突然有了怜悯之心。
我去找了阎王。
今日已经化形自然不同以往,地府那几名阴兵我已经不放在眼里,阎王堆着笑脸迎过来,一如人间画本子里那般,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确实不是讨人喜欢的长相。
他要奉茶便是要和解,我自然接。
我答应他从此不再滥杀无辜,却要向他讨要一个人。
孟婆。
从前凤凰陪伴在身,现在只有一个人在人间游荡去寻他,必然十分孤单。
我需要一个伙伴,孟婆是个有趣的人。
阎王的脸色瞬间十分难看,听他解释才知道孟婆竟是天上被罚下来的神仙,若不是前阵子被我闹得紧迫,这地府的门,她是一步也出不了。
阎王笑眯眯讨着好,脸上的横肉都堆在一起“不然,我将小白送与阁下?”
“噗!咳咳!咳咳咳!”一口茶水就那么呛在嗓子里,对面的阎王被我喷了一脸,茶水顺着他的胡子滴下来,我略带歉意。
阎王双手抹一把脸,继续笑着,我看着这个笑容,突然觉得有些冷意森森。
“那……那我也能……勉为其难的答应。”
实在不太好意思同人家讲条件了。
阎王将装小白另一半魂魄的盒子拿出,“阴官不能一直待在阳气旺盛的人间,我向天上为他谋个仙职,过几日,再去蓬莱接他一次,去天上打副仙骨。”
我点点头,临行时,问起小白的心愿,想他执念至此,总归要替他完成。
阎王稍一怔愣,神色间颇带几分古怪。
“他没向我说过那心愿具体是什么,但他的符,在前几日,已经消失了的。”
已经了却了?我觉得诧异,也觉得释然。
如此,便能安心与我做事了,
小白的两半魂合在一起,神智清明许多,几乎和正常人无异。
我们在人间开了一间铺子,唤做枯荣满糖,我正式改了人类的名字叫悠悠。
人此一生倏忽而过,不管这一生过到最后是枯是荣,不如将它当做是糖,不论滋味如何尽数吞下,或许,会好过许多。
若你愿意,请把你记忆中的枯荣都卖将与我做糖,我来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小白冲我翻白眼,“吃糖的人是你,你当然好过了许多。”
……
一口老血梗在心头。
这人可恨长了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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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会有新的白无常,死去的人也会马上进入下一个轮回。
一切如常,万物始新。
我同小白去南山,将琴和鞭葬在九尾墓旁,当做阿雅的衣冠冢。
南山风景独好,凤凰葬九尾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南海波浪涛涛。
我有兄长九尾,曾经在这深海中爱上一个鲛人,痴呆却深情,不惜付出九条性命。
小白突然惊叫,“哎哟悠悠!你怎么的哭啦!”
我瞥他一眼。
“再嗷嗷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