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缓慢抬起头,直直发愣看着无名,脸上烧着绿火,掉着灰尘,忽然咧嘴一笑,森然的说道:“那女孩死于山震,是新魂,执念很深,所以能离开,而他··不能。”
无名只觉得心头一颤,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双手运起灵力,警惕的盯着画师。
不,这已不在是画师。
是烛阴。
他出来了。
无名要紧牙关,他不能害怕,不,他很害怕,恐惧就像蚂蚁一样爬满全身,让他战栗。
但是这次他不会在转身就跑,画师是无辜的,却死了,他为什么要修炼仙术,为了除魔卫道。
现在魔就在眼前,他绝不会再逃。
只见画师仰着头哈哈哈大笑起来。
“我很喜欢这个画师,他不像那些人一样愚笨,他会思考,思考自己是不是死了。”画师的身上绿火大盛,四周瞬间亮如白昼,刺得无名睁不开眼睛,只能眯着,随着一声炸裂,火光中溢出灰尘,向空中四散,绿火渐渐消散,露出一个身穿红袍俊美的年轻男人,棕发披肩,胸前衣领敞开,袒胸露乳,脖子上带着项圈,盘腿坐在地上,右手支着下巴,一脸邪魅的看着无名。
“只可惜今天是真的死了,连渣都不剩。”烛阴的话中带着惋惜,像是丢了一件玩物一般。
无名眯着眼,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冷静说道:“他早就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烛阴不屑的笑道:“哈哈哈哈,什么是死,你知道吗?”
无名冷着眼不说话。
烛阴忽然往前勾着头,小声说道:“我这样才叫死了,生不如死,哈哈哈哈,你可真有趣。”
无名皱着眉,听不懂男子话是什么意思,义愤填膺说道:“你毁了画师的灵核,让他变成了一个死魂,入不了轮回,永远消失在这世间。还在那叫嚣别人不懂生死,人命岂有你随便玩弄。”
“死魂又如何,在这里不是照样活奔乱跳的,而且我可没杀他,是你怀里东西让他消失了。”烛阴懒散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怕身上的草屑,说道:“听说修道的寿命都很长,你样貌也不差,不如留下来陪我个几百年。放心,我不会把你变成他们那样,我会让你正常的老死,欧,那个词,寿终正寝,如何?”
“简直是荒谬,我岂会你这等妖魔混在一起。”无名厉声道。
烛阴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有些可惜的说道:“唉,那我只能把你变成他们一样了。”
说完烛阴捋了捋袖子,好像要准备大干一场。
无名皱眉,烛阴已经现身了,为什么水清还没来。
如今他也只有拼命一搏,无名微微后侧,右手运起灵力,周围灵气瞬间凝成三道剑气,反手一推,剑气瞬间向烛阴刺去,烛阴也不躲,高傲魅惑一笑,随手一挥,剑气溃散,无名自己剑气余波,反噬的向后飞去,重重砸在一棵树上,跌落在地。
“这整座山都是我的,我的意志无处不在,昨晚大意的才被你砍中的。”烛阴摊着双手,蔑视的笑道:“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二次。为什么你不拔剑呢?是拔不出来,还是舍不得砍我。”
无名感觉整个身体都跟碎了一样,左手支撑着剑,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听着烛阴藐视和轻佻的话,恨不得抛去往日端正,在他身上狠狠的刺上几个窟窿。
“噗”无名吐了一口血,跪倒在地,喉咙里不停的有血腥味涌上来。
“呕”他低着头,鲜血如水一样,从嘴里流出来,他觉得五脏六腑已经碎了,呼吸都是疼的。
他竟连一击都抵抗不住,不行,不能慌,冷静。
水清说:“你祈求山里那东西今晚出来找你··”
出来,对,出来。
这时他才明白水清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早就知道这里有两个结界,只有出了山里的结界,水清才会真正出手。
现在他要做的是想办法把烛阴弄出结界。
他微抬着头,恍如千斤重,须弥着眼,看着烛阴戏谑盯着他,慢悠悠的向他走来。
可是怎么做呢?
无名左手紧紧的握住上清剑,右手暗中运转仅有的灵力,晃悠的仰着头,偏着头看着远处挂在门前的灯笼,粗喘着气,忽然右手猛地一拍地,无名腾空跃起,向结界外的矮树冲去。
抬眉,他有能力拦下,但是没拦,他很自信的,面前的猎物已经没有能力再像昨晚那样凭空消失,更不可能再冲出结界,只会一头撞上去。
因为此时黑夜当空,这个山头他做主,除了那晚的那个女人。
可是下一刻,他有些愣然,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是黑的啊。
无名冲出去了,滚向矮树,只是一只脚还留结界里,烛阴刚想把他拽回来,无名瞬间蜷缩出去,烛阴扑了了空。
无名仰躺在地上,看着黑夜,虽然全身疼,但是心里欣喜,他猜对了,水清的白符是不受结界限制的,可以把人带出结界。
烛阴一脸郁闷,气愤,双手抱胸,蹲在结界旁一脸幽怨地盯着无名。
夜间小路坎坷,秋生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学堂,大门没有关,直接进去了,但是水清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秋生跑到水清门前,拼命的敲门,喊道:“先生救命啊,先生。”屋里无人应,却惊醒了隔壁屋的水生。
水生灯都没亮,就跑了出来,看见是秋生在敲门,就过去拽着他,说道:“别敲了,她出去了。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家睡觉,跑来鬼嚎什么。”
“··山上······仙长在山上,··有个冒着绿光特别吓人的东西。”秋生急得话都说不清,双手往上张开,做出瞬间冒光的样子。
“……”水生皱眉,说道:“有就有呗,干嘛叫水清。”
“唉,什么啊,仙长让我叫先生过去。”秋生急得连连跺脚说道:“仙长受了伤,先生去哪了。”
“你急什么急,我怎么知道她去哪了,说不定已经离开了。”水生被秋生弄的有些烦躁,本来今天就心情就好,他感觉水清这两天就会离开,正烦着呢,秋生跑到这儿话都说不清楚。
“那怎么办啊,万一仙长死了怎么办。”秋生急的都快要哭了,当时在山脚都没有被吓哭,看到水生什么情绪都来了。
“你别燥哭啊。”水生锤了一下秋生的肩膀,灵机一动,说道:“无名叫你来找先生,肯定是知道先生厉害,现在不知道她去哪了,但是我们手里她留下的符啊,肯定也很厉害,有好几张,我们都拿着,去找无名。”
水生就是这样,虽然是孩子,遇事不慌,脑子转的的很快,想事情条理清晰,不像秋生遇事慌慌张张的。
秋生一顿,他都急晕了,连忙点头说道:“那东西好像是挺怕先生的符。”
“你等着我去拿。”水生摸黑跑回屋里,将被褥都翻到一头,掀开席子,下面压着九张白符,水生一把胡在手里,本想转身就走,忽然又停了下来,拿起一张符,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将席子和被褥铺到原处,跑了出去。
到了外面,拽着秋生就院外跑。
而此时水清正躺在王四叔家房顶上,右手枕在头底,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看着夜空中,被乌云遮住,时隐时现的星星。
王四叔夫妇已经睡着了,屏住呼吸,仔细就能听到王四叔鼾声。
“你不想去看看王牛吗?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要是有人看见还以为水清对着一旁空气说话。
“他已经找他的另一半了,我不想在让他为难。”忽然水清身边浮现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穿着红色的嫁衣,安静的坐在一旁。
而这个女子正是翠儿。
无名天天在村里转悠,打听翠儿,却不曾想翠儿就在他身边,有时坐在梨树下,有时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吃饭。
“你是灵体,他看不见你的。”水清说道。
“但是能感觉到啊,娟儿是个好姑娘,能找到她是阿牛的福气。”翠儿温柔说道:“今晚我只想好好陪着阿爹阿娘。”
能感觉得到吗?若是能感觉到她从来都没有过。
水清眯着眼看着星星,周围寂静的很,说道:“微风徐来,云动月现,悄无声息,又是一个安······嗯?那边怎么炸了?”
水清坐起来向山脚望去,唏嘘道:“这个小修士还真是执着啊,努力吧,看你能不能真的把他弄出来。”
“那边怎么了?”翠儿问道。
“一个死魂消失了。”水清一副毫不相干的样子,双手抱头,又躺了下去。
翠儿沉默一会,问道:“我也会变成一个死魂吧。”
“嗯。”水清应道。
翠儿沉默不语。
害怕了吗?
水清轻叹,说道:“死魂分为很多种,山里的死魂是靠着生前那一点执念,寄生于幻想之中,依附于结界之上,一旦消失便真的消失了,而你不一样,今晚过后你会变成没有任何执念的死魂,可以经历百年,千年,或是万年,重新凝聚灵核,纯洁无垢,再度踏入轮回。”
所以今晚是你此次轮回的终点,等到下次轮回开始的时候就不会在遇到此世的人了。
所以好好珍惜吧,把该看的人都看了。
翠儿眼神飘向远方,说道:“我不是害怕消失,只是觉得做个寿而有终的人,其实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她身死时因为执念在村里飘荡了很久,久到她记不清有多长时间,直到遇见水清,告诉她刚死了四个月,若是在不入轮回,就化作厉鬼。
才四个月,为什么觉得已经过完了几百年,无人说话,无人陪伴的几百年。
真是孤独。
她有执念不想轮回,她想看到阿爹啊娘开开心心,想让阿牛能够幸福。可是她的阿爹啊娘每天都是一脸哀痛,她的阿牛每天都会从她的坟前经过驻足。
于是她和水清做了交易,让她以自己样貌在村里待十六个月,陪伴她的父母,让阿牛找一个真正能陪伴他一生的人,然后笑着过完每这十六个月。
阿爹阿娘养了她十六年,她所能做的也只有用十六个月陪伴相还。
做完这些,她便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灵核送给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