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估计很难醒过来。”
林伟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何家诚很害怕,他能听见,却开不了口,身体也动不了,像是被困在黑暗中。
“真的没办法了?”男人的语气中带着愤怒。
他在生气什么?
“我以为林警司早就想好了办法,所以没给自己留退路。”林伟生压根不给男人面子。
“这次是我冲动了,实验还要继续,晚上会带一批人过去,副院长别迟到了。”
林浩德到底是老狐狸,赶紧转移话题,接下来的实验争分夺秒,不容有失,没有林伟生的协助,是不可能完成的。
纵使心有不甘,在掌握技术的林伟生面前,林浩德也不得不低头。
脚步声起,有人关门,何家诚很紧张,隐隐察觉出病房里少了一个人。
林伟生走到病床前,掰开何家诚的嘴放进一枚药丸,又灌了水再三确定药已经溶解,而后坐在一旁,浑身失去了力气一般开口说话。
“家诚,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从爆炸里活着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实验确实成功了。”
爆炸,何家诚努力回忆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没想到林浩德还是一意孤行要试探你,也没想到,连累了何强。”
我爸?什么意思?何家诚对于缺失的记忆感到恐惧,失去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刚刚喂了你药,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你的恢复能力会减弱,陷入昏迷,林浩德会放下戒心……”
“我打算亲自动手,如果失败了,算是为你争取时间吧,你记住,一旦醒来就马上离开这里,林浩德知道你醒了一定会猜到,实验成功了。”
关门声后,再次陷入无边的寂静。
等下!快回来!何家诚在心中嘶喊,但什么也做不到,眼下他只是一个被关在玻璃瓶中与世隔绝的小人,连简单的自保也做不到。
活跃的意识逐渐被生理的困倦抑制,最终连思想也陷入厚重的黑暗中摆脱不得,野兽沉睡了。
“突然下了好大的雨。”阿May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伟生,明白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何家诚受伤一直在医院昏迷不醒,何强没有其他亲人,葬礼是他们全权处理的,时间紧迫,未免草率了点。
那场爆炸最后的定论是煤气管老化,旁边的邻居也都受了牵连,死伤惨重,听说光是压下媒体的议论就花了好大功夫。
茶几上的酒还剩半瓶,浑浊的空气混着酒味,不明所以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颓废。
拉开窗帘,外面是下着雨的阴暗的天空,打开玻璃窗,又关上纱窗,沉闷的雷还有嘈杂的雨声仿佛在演奏一首悲伤的合奏曲。
阿May走到沙发边,双臂环抱住林伟生的肩膀,“我先去洗澡,你想吃什么?”
林伟生像是刚缓过劲来,给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没有胃口,你洗完澡就早点休息吧,不用管我。”
卫生间的灯亮了,是温暖的明黄色,关上门只留下一条暖黄色的门缝,里面传来水声,混着微弱的抽泣声,与此同时,林伟生已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卑劣终结。
陈嘉文是在出院后才知道何家诚出事的消息,回了医院几次,看到病床上毫无知觉的人,才发觉什么忙都帮不上。
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工作麻痹自己,只要在做事,只要不停下来,他就不会胡思乱想。
所以,哪怕是跟最厌恶的欧阳坤的合作,他也接受了。
线索是由线人提供的,单成均名下的一家地产公司拿地的时候跟鸿运帮起了冲突,分帮主“查理王”决心给地产大王一个教训,已经有好几家公司被泼了红油漆,据说接下来就准备放火了。
单成均手下的人也不是好惹的,冲到署长办公室一阵闹,说是再不解决,明年的赞助费就不交了。
专案小组由此成立,欧阳坤带了几个亲信加上钟柏元,又从A组抽调了陈嘉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嘉文是配角,挂了O记的名头好听罢了。
欧阳坤擅长和稀泥,本性又是个黑中黑,和帮派打交道再合适不过,如果还不行,有钟柏元在,那些人总该给钟朗点面子,换句话说,就是把钟朗也拉下水,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陈嘉文也知道这次任务自己不会太畅快,肯定会被人耍手段欺负,但联想到何家诚之前在鸿运帮卧底过,还是决心一试。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香港都好几年没出过煤气爆炸的新闻了,陈嘉文认定何家的事情跟帮派报复有关系。
由于身份限制,他不像其他警察可以和帮派直接接触,有欧阳坤的小组作掩护,找证据也方便些。
晚上八点,香港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海货店旁竖着的灯牌亮起五颜六色的光,“花利星”三个字显得格外暧昧多情。
“查理王”是帮派中少数几个读完高中的,比别人多认得几个字的优越感让他尤其喜欢做一些单纯享乐的生意,开了几家舞厅就自诩为艺术家,但在单成均的事情上,他做的可不怎么艺术。
欧阳坤少见的,有些拿不准,查理王不是喜欢找事的性格,现在又是泼油漆又是放火,难道是得了车佬的授意?
说来也奇怪,那老不死的每隔一两年都有病危的消息传出来,有几次警署连花圈都订好了,结果硬是闹乌龙,八卦周刊还总宣传他老当益壮,一树梨花压海棠。
还有钟朗也是,人据说跑到海外了,隔几年也会传个什么死讯回来,若不是钟朗早就退休了,他一定觉得是这俩老家伙在耍他们玩。
要知道查理王的消息并不难,舞厅里哪天来了新的舞小姐,查理王一定在,还总要跟人家跳第一支舞,美其名曰帮人开张,就是这副德性。
灯光流转,舞厅中间最大的玻璃灯一轮轮熄灭,所有人陷入短暂的黑暗之中,乐声起,是首老歌,一束聚光灯打在最中间。
穿着红色抹胸裙的舞小姐体态婀娜,卷发红唇遮掩了些许稚嫩,将她搂在怀中伴随音乐轻轻摇晃的正是今天的主角,查理王。
欧阳坤冷哼一声,下巴向卡座的地方仰了仰,众人跟着过去,在旁边随意找了地方坐下。
这是最显眼的一处位置,绿色的天鹅绒缎嵌着大颗水钻,酒桌上已摆好一排酒水,看来查理王打算今晚将人灌醉。
一个侍从过来,弯着身子点头哈腰,“不好意思,这张桌子有人了。”
一个警察刚想给个教训就被拦下,欧阳坤翘着二郎腿,举起一个酒杯,道,“我是你们老板的朋友,等他跳完舞过来。”
侍从看了一眼正在兴头上的查理王,有些为难,但这边的人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只好闷声退下,做好了被打一顿的准备。
陈嘉文躲在角落里看欧阳坤的表演,今晚出任务专案小组除了钟柏元都来了,他需要找机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打听。
一曲毕,查理王意犹未尽,拉着舞小姐往这边走,正眼对上欧阳坤,脸色轻微变了变,又迅速恢复如常,挥手打发了身边人,自己笑盈盈地坐在欧阳坤身边。
“坤——哥?好久不见。”查理王伸出手指,手下轻车熟路地递上一支点着的雪茄。
“也就几个月的功夫,王老板最近生意不错啊。”
“哪里哪里,都是老主顾,话说来,坤哥也很久没到我的场子玩了,怎么,我这庙太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查理王面上说得恭敬,自顾自吞云吐雾,对于欧阳坤这种角色,他还不放在眼里。
“王老板记挂我,是我的荣幸,不过……”欧阳坤瞥了一眼身边的人,笑道,“不是小弟不来,实在是遇到了麻烦事,这事情处理不好,恐怕小弟的饭碗也不保了。”
“哦?还有事能难倒你‘奸人坤’的吗?”查理王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外号。
欧阳坤干笑两声,“还不是王老板和单成均的事嘛,两虎相斗,倒叫我们不安宁了。”
查理王没有说话,手指夹起酒杯慢饮,这反应让欧阳坤有些意外,心里不由起了另一种猜测,又试探道。
“那块地我也看了,二十年内都没规划,周围不是废弃公园就是老人院,放那里也是白放,不如卖了钱找个好地段再开一家舞厅是不是?”
查理王眯着眼,长长吐出一口烟。
“我听说车老大在中环买了不少店铺,看来是真的打算养老了。”
查理王眼中闪过一片冷意,掐灭了雪茄,“你说的对,那边地段确实不好……”
思绪深陷入多年前的回忆,那时他刚做小混混,跟着大哥四处跑,手下有一个女孩子,怯生生的,为了贴补家用出来做了舞小姐,后来单成均出现了,他再没见过她。
“算了,你告诉那边的人,地我可以不要,但价格,要翻一倍。”
“一倍?”欧阳坤心惊,暗道查理王真会给他找麻烦,但又无可奈何,地本来就是人家的,使了个眼色打发手下人去探口风,转头笑呵呵地拍着查理王的肩膀。
“王老板好气量,这单成均要再不同意,那就是他不识相了。”
陈嘉文悄悄跟着打电话的人走出舞厅,靠着墙张望。
电话那头的人已然将一切都汇报给了单成均。
桑拿房内,单成均闭上眼问,“那块地值这么多钱?”
裴兆南双手递上一块毛巾,谄媚地说,“我亲耳听到爷爷说的,原先宫里的钦天监算过,那地方有一块龙脉,自从香港被英国人占了后,乱改风水,弄得一塌糊涂,只要我们得了那块地,找个风水大师修正回来,再将祖坟迁到那边,可保万世无忧。”
“买吧。”
单成均擦了把脸,内心隐隐有些鄙视自己,白手起家的人居然还迷信起来。可是,家业越大,越是不敢走错一步。
他年轻时受罗中影响颇深,罗中就是个迷信的人,曾有一个大师断他“兴于土木,毁于土木”。
奈何罗中当时执着买地,一发不可收拾,根本听不进去半句,最后落得个妻离子散、家业败落的下场,自那以后,单成均对风水命理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得了回话的欧阳坤有了底,但也特意表现出一些为难,一群人大晚上出公差,没有点补贴怎么成。
“王老板啊,我可是舔着脸给你要这个价,那个‘地产大王’是什么人?唯利是图的商人!我可是硬生生从他嘴里抢钱……”
查理王原本也有些犹豫,一块郊区破地在他手上确实没什么用,就算是自己拿着开发一来没那么多钱,二来车佬也不会同意,没想到单成均个冤大头倒是大大方方接了过去。
举起一杯酒递给欧阳坤,“话不多说,既然生意成了,你这中间人的辛苦费不会少。”
二人各取所需,好不得意,推杯换盏,正准备大醉一场。
外面的陈嘉文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抓了几个小弟,或哄骗,或威逼,都没有任何关于煤气爆炸的阴谋。
估摸着时间,只好作罢,刚要进舞厅便碰上欧阳坤一干人,只是欧阳坤像是喝了不少,双颊潮红,站都站不稳。
“事情……解决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欧阳坤结结巴巴地说,不时抽一下鼻子,一副喝得烂醉的模样。
陈嘉文本就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径自离开,谁料想人刚走出几步,欧阳坤一个眼神,手下人也跟着去了两个。
“其他人先撤吧。”方才走路都要扶的人,现在哪里还有醉酒的模样。
灯光下,欧阳坤靠着墙吹着冷风,昏暗的巷子内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食指夹着一点暗淡的红光,显然已经等很久了。
钟柏元深呼吸一口,吐出烟圈,而后手上的红掉落在肮脏的水泥地,被狠狠踩灭。
“喝得不少啊。”
“没办法,做戏做全套,”欧阳坤敲了敲额头,“后面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