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管辖的范围大致就是这些,新人来先巡街,一天24个小时,你们两个人一组,每组12个小时。”
钟柏元打开对讲机试了试音,“喂喂?听到吗?“
对讲机传来电流声,然后是嘈杂的噪音,粗糙的手掌拍在出声孔上,回应的只有噪声,钟柏元骂骂咧咧地把对讲器别回腰上,准备等下去找器械科麻烦。
他接着说,“只要长官通知有任务,三十秒内必须答复,五分钟内必须出动,谁要是被抓到偷懒,要么脱了这身警服,要么去警校回炉重造。”
“呐,我知道你们这届很多是少警出身的,我跟你们教导主任很熟的,要是被处分直接让你们教官领走,能教好再送回来,清楚没?”
“Yes,sir。”众人一听要打回少警,脸上表情都很难看,两年的营地生活几乎与世隔绝,每天凌晨四点开始训练到半夜,伙食也差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总而言之,与其被退回警校还不如早点回去摆摊卖糖水。
“别怪我不提醒啊,你们为什么当警察我也不多说了,但是现在没以前自由了,都给我学乖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到时候被抓到连累我啊。“
钟柏元换了副神态,说了半天其实这才是重点,本来就风声紧,这帮兔崽子要是硬往枪口上撞那就是蠢死的。
“谁什么时候巡哪条街,你们自己商量好把名字写上,”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拍在一个警员的胸前,“其余的事情别来烦我,知道了吗?“
“Yes,sir。”菜鸟们纷纷敬礼打了包票,身体却已经聚拢成一团争着填表,好差事本就少,自然先到先得。
懂事的警员已经学会抱团,何家诚势单力薄,抢也抢不过,索性什么都不做,等其他人填完自己再补。
拿到表格的时候,看了眼唯一空着的一行,发财巷-康宁大道,直接签上了大名。
“还剩什么地方?”陈嘉文凑了上来,“哎?我们俩一组吗?”
何家诚扫了一眼表格,并没发现陈嘉文的名字,心里有些怀疑,这小子也不像人缘不好的样子,莫不是故意在这里等他的。
于是点点头,“其他都有人了,看来我们俩要一组了。”
“我们巡哪里?”陈嘉文抢了表格来看,差点把半页纸扯下来,“发财……完了完了。”
“怎么了?”
发财巷之所以叫发财巷,因为那条巷子里都是能赚钱的买卖,而能赚钱的买卖往往都是高风险的,十有八九徘徊在法律边缘。
两个菜鸟要跟在那里盘踞多年的潜在犯罪分子作斗争,谁输谁赢,一目了然。再说康宁大道,基本上都是有钱人住的地方,钱权相伴,小警察更是得罪不起。
经过陈嘉文口干舌燥一番解释,何家诚大约了解了这块区域的棘手之处,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先去探查一番。
“早知道换了衣服才来啊。”陈嘉文缩着脖子低语道。
何家诚也压低声音,“原来巡街还可以便衣的吗?”
藏青色的警员制服在巷子里格外明显,而胸前两个“见习”大字仿佛代表两人等级不高格外好欺负。
从踏入巷子的那刻起,数十双眼睛就盯着两个不速之客,有烦躁的,有冷漠的,有看戏的,绝大多数都是不怀好意的。
陈嘉文此刻只求快点走出去,别惹什么麻烦,何家诚心里也打着鼓,但低头看着身上的警服,想到坏警察几时像自己一样窝囊过,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朝一个看戏的人走去。
那是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干什么的,陈嘉文暗叫不好,想制止却没来得及。
“阿sir,这么早来玩吗?看你这么年轻,给你免费好不好啊。”女人看来四十多岁,长期用着劣质化妆品浓妆艳抹,皮肤看来也不大好,见何家诚是新人,便起了玩笑的心情。
“你是做什么的,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这本是警员最寻常的询问,但在特殊的地方,就成了雷区。
一个穿背心的男人从女人身后阴影处冲出,一把挡在女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何家诚,胳膊上青筋暴起的肌肉似乎跃跃欲试。
“阿sir,有什么事吗,这是我老婆啊。”男人玩味似的,边笑边走近,几乎要贴着何家诚的帽檐。
“例常询问而已,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脑子一片空白,警校学的话术却没有感情地蹦了出来。
“阿sir,”男人再度逼近,抬手像是要打何家诚的帽子,“我耳朵不好,你再说一遍。”
“别动,你这是要袭警吗?”众人骚动起来,胆子小的已经关门了,剩下的正看好戏。
陈嘉文举起手枪,正对着的男人立刻停了下来,神色畏惧,慢慢后退。
“你干什么!”何家诚终于慌了,在这种地方拿出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赶忙冲过去按下陈嘉文的手,把枪掩盖在身侧,眼睛不住地四处张望,确定没人有奇怪举动。
“算了,今天第一天上班,放过你了,下次别忘了带身份证。”
说完拉着吓傻的陈嘉文赶紧走,跑了三条街才停下休息。
“刚……刚才……吓死我了。”陈嘉文喘着气,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何家诚埋怨道,“谁让你……拿枪的……嫌命长吗?”
灰色地带的规矩,无论黑白,拿枪威胁必有恶战。
两个菜鸟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忽然相视大笑,微微缓解了刚才的惊心动魄。
“饭点了,先吃饭?”陈嘉文提议。
于是两人带着一身疲乏回了警署。
食堂晚饭时间下午5点半到7点,四菜一汤,两荤两素,看着简单,已经比警校的伙食好很多了。
何家诚正在排队打饭,回头看到不远处已经找好位子的陈嘉文在大力挥手,走近才发觉同桌的还有一个警员,是个前辈。
“长官,我们刚巡街回来,感觉香港真是越来越繁荣了。”
何家诚眉头一皱,打起了精神,在知道陈嘉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之前,他决定先不开口。
“还好吧,早几年那经济是……不过现在也挺不错的。”老警员喝了口汤,像喝酒似的,脑子里已经在回忆过去的峥嵘岁月了。
“长官我们两个以后就在发财巷巡街了,您新人的时候负责哪里啊?”
“这么巧,我开始也在发财巷。”
话已至此,何家诚明白,陈嘉文是故意拉着他求教来了。
“不过一般发财巷都是跟康宁大道一起的,这两个地方一个是市井之地,里面待的人都或多或少背着案底,另一个富贵窝,家里的钱都是传了几代的。这条线不好管啊。”
“是啊,我们就是负责这条线的。”陈嘉文使了个眼色,示意接话。
“感觉里面的人都不好得罪……”何家诚似有若无抛出一句。
“其实要管也简单……”老警察微微停顿,似乎在酝酿。
“长官,那要怎么管?”陈嘉文东张西望确认无人注意后,从兜里掏出一小瓶酒,是回来的时候路上买的。
“其实很简单……”老警察抬头张望了一圈,手却很诚实地伸了过去,“最好的管法,就是不管。”
“不管?”两个人发出疑问。
“你们只要每天去转转就行了,新人的话,尽量不要跟发财巷的人交流,至于康宁大道,偶尔做个热心助人的警员也不错,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老警察神秘兮兮地笑着。
“那万一发生了案子……”何家诚好奇道。
“菜鸟就是菜鸟,发财巷的案子是你们这些低级警员能管的吗,一有案子都是难搞的,发现案子报告长官就行了,O记又不是摆设,他们会处理。”
“那康宁大道……”陈嘉文接着问。
“康宁大道要是有案子,也是你们长官处理,那些有钱人会理你们两个小喽啰吗?”老警察抬了抬下巴,“起码你肩上有柴头,说话才有分量。”
那得是警长了?
何家诚和陈嘉文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今天似乎搞糟了。
尽管心里并不认可这种做法,但暂时也没有好办法,今天的事要不是何家诚被陈嘉文的举动吓到清醒过来,两人被打残估计都是轻的。
发财巷鱼龙混杂,就算真袭警了,认得那张脸也不一定抓得住人。
可是,他们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畏首畏尾做事的。
吃完晚饭,还有三个钟头的巡街时间,何家诚和陈嘉文准备去康宁大道看看,这时候让他们去发财巷也没那个胆子。
路过警员办公室,只见几个前辈行色匆匆,陈嘉文认出其中一个,赶紧拉到一边打听。
“国富哥,什么情况?有案子?”
许国富是CID的一员,做警察快五年了,和陈嘉文住一栋楼。
“嘉宏大厦发生水泥藏尸案了。”
“水泥藏尸?”陈嘉文瞪大了眼睛,面带惊恐,嘉宏大厦就是他住的地方。
“回去别乱说啊,消息还没放出去,别把我妈吓到。”许国富拍了拍陈嘉文肩膀,迅速离开。
陈嘉文见状,转过头对何家诚说,“我有点事,等我回来我们再去啊。”
因为警署有规定,巡街必须有两名警员以上,何家诚只能先在宿舍等着,好在第一天主要是整理内务和办手续,时间安排也比较自由。
陈嘉文消失了大半天,直到熄灯都没见人。
就在何家诚要睡着的时候,床下传来动静,他刚要探出头就对上陈嘉文噤声的手势,然后两人偷偷摸摸溜上了天台。
“你怎么进来的?”何家诚往楼下看了一眼,大门早就关了。
“当然是爬墙进来的,”陈嘉文神秘兮兮地招呼着,“我刚才回了趟家,顺便去案发地看了看。”
“就那个水泥藏尸案?”何家诚声音颤抖着,按耐不住的兴奋,这是他加入警队后遇见的第一桩人命案,虽然不是他的案子。
“我求了国富哥明天再带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明天要去巡街,万一被钟sir发现就惨了。”何家诚提醒道。
“没事,我问过了,郝宗杰他们巡街的地方在那附近,我跟他换就行了。”
何家诚没问郝宗杰肯不肯,他只知道陈嘉文总有办法。
“那好吧,你小心点啊。”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在发财巷外围转了几圈后,陈嘉文直接去往嘉宏大厦,何家诚则回警署吃饭,然后在约定的地方等郝宗杰。
“有没有搞错,走得这么慢,再晚点直接下班了。”郝宗杰开始发牢骚,看来陈嘉文没安抚好他。
何家诚面无表情,说了声抱歉就没再说话,弄得郝宗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康宁大道最鲜明的特征是,路比其他地方宽敞,看着就很阔气。
别的地方修路都是等财政拨款,这边是有钱人直接捐款,就为了开跑车的时候平坦舒服,连带着路边的景观也统一了风格,椰林棕榈错落有致,说是在夏威夷度假也不为过。
白天巡逻还算好的,到了晚上就比较危险了,总有几个不可一世的富二代喜欢在兰桂坊喝完酒跑过来飙车。
前两年撞死人的新闻不少,报纸上登几天就没影了,现在算是收敛了些,但也不能大意。
康宁大道沿着内海岸线,比较曲折,随便逛逛大概只要一个钟头,但既然是警员巡街碰到异常的情况总要多查探一下,少不得两三个钟头。
前段时间出了个垃圾桶女尸案,因为尸体污染严重加上周边环境复杂,到现在都没有确认受害者身份,为破案造成了不少困难。
上头便吩咐以后巡街的警员碰到路上的垃圾桶也要翻开看看,以免有什么错漏。
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会儿,等今天的工作完成,天基本上也黑了。
橘红色的落日悬挂在棕榈树的剪影上,漫步在海港边,海风带着咸湿扑面而来,倘若没有身穿制服那就是一件非常美好惬意的事情了。
“哎,那两个警员,过来下!”
不远处,一辆宝蓝色跑车停在路边,两个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年轻女孩守在车边,其中一个不停地蹲下看车胎,显然是遇到麻烦了。
何家诚正要上前,瞥见身旁的郝宗杰似乎面露难色,但也没顾上许多,径直走去。
“咦?原来是你啊,菜——鸟——警官。”白色衬衫的女孩拖长了音,嗓音很甜,但听着却更像带着讥讽。
何家诚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大概知道他的脸色为什么难看了。
“你们认识?”红色连衣裙女孩随口问道。
“不认识。”
“认识。”
否认的是郝宗杰,一直板着脸,两人异口同声,竟也有半分默契。
“小姐,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故事,但何家诚可没工夫看郝宗杰墨迹,只想快点解决,好回宿舍休息。
白衬衫插着手,一脸傲慢地看着郝宗杰,而郝宗杰一反常态,没了平日里的嚣张,像个瘪了气的皮球。
“我们的车坏了,阿sir帮我们拖一下咯。”
“我们是警察,又不是拖车工,车坏了就打电话给修理厂嘛,再不拖走我就叫同事开罚单了。”
郝宗杰说得正气凛然,实际知道交警不会特地过来得罪人,唬人而已。
“阿sir啊,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哪里有修车厂啊,最近的地方叫人过来起码一个钟头呢。”红裙子也加入对话,一点也不怕添乱。
向来说话不留情面的郝宗杰成了哑巴,如果不是何家诚拦着,都想冲过去吼人了。
宝蓝色敞篷跑车是新款的法拉第,他的主人则是白衬衫小姐,“地产大王”单成均的小女儿单如珍。
当然,两名警员并不知道女孩的真实身份,只是看单如珍的态度大概知道是个被宠坏的富家小姐罢了。
郝宗杰倔脾气不肯低头,难为不擅人际关系的何家诚给双方找台阶下,红裙子大概觉得没意思,也打起了圆场。
“Sunny啊,我们要快点了,哥哥他们还在等着呢。”
单如珍看了眼爱车,还在犹豫,何家诚只想快点打发走这两个人,随即自告奋勇道。
“这样吧小姐,拖车的什么时候来,你把联系方式给我们,等车拖走了我们再离开。”
单如珍面露欣喜,可抬头看到郝宗杰立马拉下了脸,红裙子赶忙在她旁边耳语几句,将这位大小姐连哄带骗地拉上了出租车。
何家诚长舒了一口气,通宵巡街都没这么累,刚转头要说什么,就见到郝宗杰已自顾自跑了,任凭他怎么喊都不回头。
这俩还真是天生一对讨人嫌,何家诚摘下警帽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蹲着休息,他得等拖车的人来了才能走。
港口的夕阳很美,除了疲惫、口渴以外,何家诚没有任何想法,金色的光照耀半个身子,照在脸上,眼睛只看到黑色和白色的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