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运作模式:硬盘上的数据

孤独症谱系个体及家长、老师应该永远、永远牢记:学习永无止境。而这一句话在社会意识领域的学习中最实用。教给孩子明确或隐含的社交关系规则,是一项长期工作,可能要用孩子一生的时间。这不是一个阶段性的话题,也不是一个有始有终的干预项目。尽管有可以测量学习效果的标准,但是社会意识的学习却不能包含在一本教科书中,翻完最后一页就是学到了所有的知识。如果真有这样一本书,那也是没有结尾的。

我在社会上生活和发展人际关系的能力是通过智力发展而来。因为视觉观察力很强,我一度是一个非常好的社交侦探。通过几年的死记硬背,我掌握了不同情境下的处理办法,能够在大脑图片记忆系统中快速搜索,迅速做出决断。通过形象化能力,我远距离观察自己在每一个情境中的表现,就像科学家观察实验进展一样,记录下相关细节。我也因此自称为角落中的小科学家。然后,我将所有数据存储在我的大脑“电脑硬盘记忆”中,以便后期使用。在杂志社工作是一段美好的经历,在那里我有机会到各种不同的地方反复感受,与不同的人互动。我得以存储大量信息,不过这远远不够。

小时候,我在社交情境中的逻辑决断常常出错,因为还不具备足够的数据。这也能部分地解释孩子在不同情境中的相似反应,因为他只有很少的视觉图片可以回忆和参考。随着经验的增长,孩子的情况会越来越好,因为有大量的数据支持他做出更为恰当的反应。今天,我的反应恰如其分,是因为我的硬盘中存储了足够的信息,这些信息都是通过个人经历、读书、读文章、读报纸或看电视、看电影获取的。

我想真正有帮助的还是大量的阅读经历。我一向随时随地广泛阅读,搜集更多的信息,存储在我的大脑硬盘之中。这些信息帮助我解决各种社会情境,无论是商业的还是科学的,或是讲述人际关系和社会互动的文章,都使我在个体和职业生活中表现得更好。

我的阅读能力曾经很差,直到三年级妈妈开始把阅读放到第一位后才有所改变。她用语音法教我阅读,效果很不错。对其他孩子来说,可能单词卡片的方法更好——要采用适合孩子的办法进行教学。我学会阅读后,兴趣开始像火箭一样爆发,我看到了那么多令人着迷的知识。就这样,四年级时我就达到了六年级的阅读水平。不过在某些阅读理解方面我依然存在困难,例如推理类,多个人物、复杂的故事情节,直到现在还是我的一个难点,所以事实类的阅读材料而非侦探类小说更能引起我的兴趣。

普通个体天生就带有“社会感觉”,他们通过观察周围环境就能学到社会性,孤独症谱系儿童和成人却只能通过有针对性的教育来学习。直到20世纪90年代,我依然不能理解和正确使用幽默,这也使得我的演讲枯燥无味。因为我有极好的幻灯材料和视频材料,家畜协会经常邀请我做报告,但是一个好的演讲更重要的是传递信息。对我来说,结论很简单:改进演讲技巧。来自听众的评估表格对我非常有用。我读过几篇关于公共演讲的文章,文中多次提及幽默的重要性,但是大家都理解的幽默对我来说非常模糊不清。我会在讲座中试着加入一个笑话,如果听众笑了,我就继续保持;反之,我就再换一个笑话。渐渐地,笑话对我产生了意义,现在我也在脑海中储存了许多好笑的画面了。这是我应对大多数社交情境的一个简单例子,也是一个依赖观察、分析和总结的非常科学的方法。

我通过图像来思考:我58岁的大脑就像一个巨大的电脑,包含上千个视觉图像,在清晰的结构化组织下为我提供即时回复。在我很小的时候,脑海中的经验类视觉图像较少,我的社交就很困难。随着我日益存储或好或坏的社会互动经验,社会交往变得容易起来。记忆中的图像被应用于不同的社交互动之中。当一个新的情境出现,我就将它与我记忆中的相似情境进行对比,以便做出回应。两个社交类别的例子是:“让客户高兴的行为”和“让客户愤怒的行为”。在这个类别的下一层类别可能就是“同事之间的嫉妒心问题”、“如何应对错误”。我会回顾以往经验的图像,决定在新情境下最好使用哪种方式。

在我思考的时候,一张一张的照片从我的脑海中浮现,就像电脑冲浪或者从取景器中浏览照片一样。对其他人来讲,这是一个很难理解的现象,整个过程没有语言介入,图像不包含情感,仅仅是图像而已。我能用逐张的图像一步一步地诠释我的思想过程。我需要从一个完全理性的非情感的角度处理各种情境。事实上,这是一种较为容易的处理办法。我们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基于功能性的,而非社交情感层面的目的。我敢肯定,许多非孤独症人士就是因为非逻辑的情感问题出现了不必要的压力和焦虑。我经常与一些非孤独症朋友分享我的观点,往往能帮他们轻松地度过困境。

有一次,一个朋友的妈妈给他写了一封令人不快的邮件,我们就在一起讨论如何应对。这是家庭内部事务,他非常在意结果,但又不想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也不想被来来回回的邮件攻击搞得疲惫不堪。我第一次给他的建议是将情绪脱离这个情境,再去理性地审视。用大脑而不是杏仁核处理问题(这个时候我往往得先科普一下大脑科学)。在帮他解决问题的时候,我脑海中出现的画面是——水桶中的螃蟹。家庭成员就像水桶中的螃蟹,其中一只想从桶里爬出来,但总会被其他螃蟹拉回去。所以我们讨论的重点是什么力量把它拉回桶里,以及帮它出来的方法。

我基本上都是用这种方式应对生活中的大多数情境:处理问题,而不是陷入情感波动,因为这些情感波动不仅不能完全解释问题,也会阻碍问题的解决。情绪情感是很难弄明白的,它们不是理性的产物。我的情绪构成非常简单,我所感知的情绪可以分为几种类型:高兴、伤心、惊吓或生气。这些简单的情感构成部分源于我大脑的生理结构。其他人的大脑皮层具有更多的连接回路,所以他们能发展出更高级复杂的情绪关联。就像女人依然爱那个殴打自己的男人,这就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除非那个女人经济上无法独立,否则为什么还要保持关系呢?另外,我觉得人们常常对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产生不必要的担忧,甚至担心那些还没发生或者永远不会发生的事件。这对我来说不合逻辑,我也从不为此而担忧。

除了大量实在的社交经验外,我还一直探索社会意识中的新观点。当我读了西蒙·巴伦·科恩(Simon Baron-Cohen)1997年出版的图书《心智盲点》(Mind Blindness)之后,我才意识到人们用眼睛交流感受。后来我也认识到,大多数非孤独症人群头脑存储的信息中也有情感的记忆。我最终弄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听任情感扭曲事实。

我的思维模式与众不同。我也有情感,甚至强烈的情感体验,但这些体验只存在于当下,而无法存储在记忆中。当我被辞退时,我也会哭两天,但是我当回顾整个事件,就像看一部电影一样。在我的思想中,信息和情感是独立的。即使我非常愤怒,我也能反复回顾事件,以得出一个理性的结论,绝对不会让感情干扰事实和逻辑。

然而,如果有人直接攻击我的工作成果,我也会很情绪化,因为工作就像我的生命一样。当我拿出家畜管理DVD视频,小小的磁片握在手中,我就感慨万千。DVD视频中是我的所有,我所做的工作,我想让他人从中受益的信息。我的所有光盘资料都是公开的,任何人都可以免费分享。我想,即使我离开这个世界,这也是我生命延续的一种方式。当我每次谈论我的DVD作品的时候,我都难以掩饰激动,因为这是一种强烈的情感关联,是我生活的核心价值。

即使到了现在,我还很难理解某些社交功能。我会努力避免一些让我陷入困境的复杂社交情景,或者寻求一些能够弥补弱项的方法。例如,我还没有足够的短时记忆记住事件的发生顺序,对此我的替代办法是找会计师。我很难同时完成多项任务,只能是五分钟做这个,五分钟做那个,来来回回,不可能同时进行。我会把时间写下来,做成一个可以参考的表格。如果没有这个包括整月安排的日历表,我很难将个人的或工作的安排持续下来。很多孤独症个体有生理性的注意力转换问题,面对快速变化的复杂社交互动,他们很难跟上节奏,即使是参与一个简单的社会互动,他们在生理和心理上也是非常疲惫的,因为需要大量的努力。

此外还必须提到感觉知觉问题。一个个体,如果不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餐厅就餐都无法忍受噪音,那么他就不太可能实现社会化。对于一些个体来说,噪音就像是自己站在摇滚音乐会的扬声器里。三十出头的时候,药物救了我。抗抑郁药能够减少我的持续恐慌感,降低我的声音敏感度。其他孤独症人士也在使用其他的感官干预方法,如伊尔伦有色眼镜[10]或听觉训练。饮食疗法也能够对一些个体有促进作用,如禁面食、禁食麦蛋白和酪蛋白(the gluten-free, casein-free, GFCF)、补充深海鱼油(Omega-3)。有时,最有效的干预方式是将小剂量的常规药物和饮食疗法或补剂相结合。我见过谱系中情况最糟糕的案例,他们都非常焦虑、感官极度敏感、沮丧,这都是未经干预的结果。

弄明白怎样成为一个社交高手,需要一个漫长的不间断的过程。这不会立竿见影,也不会通过单一的社交技能培训计划就能完成。这需要团队的共同努力,团队也会随着孩子的成长而有所改变。总而言之,个体还是那个个体。因此,家长和教师应确保在孤独症谱系儿童幼年就让他们明确三条原则。

• 社交学习永无止境,需要多种机会练习。

• 抉择和行为会带来结果。

• 每个孩子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如果没有这样的认识,成年后个体在把握命运上就会力不从心,无法正面促进未来的生活,就算个体想尽办法进行社会交往也会感到无助,融入社会的动机也会越来越小。我在很多孩子身上看到这种情况,他们认为社交技能并不是必须的;一些人不想付出更多努力来提高社会性,他们选择了放弃;还有一些阿斯伯格综合征成人觉得世界其余部分是错误的,自己不被社会接纳是社会其他人的责任。这些都是极端的观点。我们群体中的大多数人没有这么偏激,但也有类似倾向。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社会技能缺乏及因此而产生的行为使我们无法生活、谋职或者对社会做出某些贡献,那么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通过获取知识来改变这种现状。我知道对我们来说这很难,而且很多阿斯伯格综合征成人就此放弃了。承诺与否是个人的选择,我希望大家能够选择继续融入。

一些同龄人审视我的成长历程,认为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得益于外在因素,如保姆照料、就读私立学校,却忽视了我所付出的努力。事情并不简单,但是我一直都在参与。这来源于我从小就开始的不断努力,直到今天我都在为适应社会做大量工作。成功与否与个人的自尊、动机以及不断学习的机会息息相关。机会无处不在,它们就是生活,与家庭收入毫无关系。日复一日地坐在电脑前,与社会绝缘,这种方式很难在社会交往中习得潜规则。孤独症谱系人士需要在具体实践中学习,就需要把自己放在这个社会中,在做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