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臣术

【题解】

此卷共采辑商汤至春秋战国轶事与文献25则。所谓臣术,就是作为人臣要走的道路,必须掌握的原则、方法与策略。同时,也涉及人臣应该具备的才能与应坚守的节操。

第一至第三则是全卷的纲领。第一则总说为臣之术在于“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其要旨不外劝勉为人臣者要能见微知著,防患于未然;要能尽忠尽职,辅佐君王立功显业而不自傲居功;要勤政守礼、廉洁简朴;要敢于犯颜直谏;要忠直不阿。凡此就是“六正”。对贪禄营私、阿谀逢迎、嫉贤妒能、文过饰非、专权误国、结党害主的奸佞之臣,就斥为“六邪”。标榜贤臣应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方能治国安邦,生享尊荣,死受哀思。第二、三两则,记商汤与伊尹的对话,旨在说明朝廷除了必须健全“三公、九卿、大夫、列士”的官僚体制外,选择大臣要首先确立“道德仁义”的标准,选择“道德仁义”之臣,这实际上是对第一则总纲的补充。

什么才是贤臣?本卷第四则用孔子与子贡的对话说明:出力最多的并非贤臣,只有引进贤人的才是贤臣。其后便用春秋战国时期的多个贤臣为例,如齐景公有晏子,秦穆公有百里奚,楚国有屈春,魏文侯有李克、季成子、翟黄,赵简子有董安于等,他们都是进贤安国、勤政爱民的社稷之臣。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本卷集中选用了齐景公与晏子的轶事6则,极力赞誉晏子忠直敢谏、克己奉公、辞赏节俭、散财爱民等美德,为社稷之臣树立了榜样。在树立忠君、进贤、勤政作为贤臣标杆的同时,本卷也对那些无助于国家人民利益,只会欺上瞒下、保守俸禄的佞臣进行谴责,指出不仅要驱赶他们,而且还要处以刑罚。

要做贤臣,首先要学会做人。2.20则中孔子教导子贡所讲“为人下者,其犹土乎”(做人要像泥土一样默默无私奉献,而不自居其功)的道理,更是千古名言,对培养人的高尚道德品质,至今仍然有着积极的启发意义。

本卷直接标明引用文献的有2则,即2.23则引《尚书·泰誓》和2.24则引《礼记·王制》。

其《泰誓》曰:“附下而罔上者死,附上而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退,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逐。”这无疑是要对欺上瞒下、尸位素餐的乱臣贼子采用最严厉的制裁。

其《王制》曰:“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于众者,杀也。”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统治者无不假借鬼神、灾异、祥瑞、巫筮来欺人惑众,奴役人民,此文无异于暗夜中清扫愚民迷信的文明之光。

本卷多有国君的轶事掺入,如果归在卷一《君道》篇也未尝不可。不过我国古代的政治家、思想家历来注重明君贤臣的遭际遇合,“君道”与“臣术”实际上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很难截然划开。这两卷完全可以相互参阅。

2.1 人臣之术,顺从而复命,无所敢专;义不苟全,位不苟尊,必有益于国,必有补于君,故其身尊而子孙保之。故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夫荣辱者,祸福之门也。何谓“六正”“六邪”?“六正”者:一曰萌芽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预禁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天下称孝焉;如此者,圣臣也。二曰虚心白意,进善通道,勉主以礼义,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功成事立,归善于君,不敢独伐其劳;如此者,良臣也。三曰卑身贱体,夙兴夜寐,进贤不解;数称于往古之行事,以厉主意;庶几有益,以安国家社稷宗庙;如此者,忠臣也。四曰明察幽,见成败,早防而救之,引而复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如此者,智臣也。五曰守文奉法,任官职事,辞禄让赐,不受赠遗;衣服端齐,饮食节俭;如此者,贞臣也。六曰国家昏乱,所为不谀,然而敢犯主之严颜,面言主之过失,不辞其诛;身死国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是为“六正”也。“六邪”者:一曰安官贪禄,营于私家,不务公事;怀其智、藏其能,主饥于论、渴于策,犹不肯尽节;容容乎与世沉浮,上下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即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三曰中实颇险,外貌小谨,巧言令色,又心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而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而匿其美;使主妄行过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四曰智足以饬非,辩足以行说,反言易辞而成文章;内离骨肉之亲,外妒乱朝廷;如此者,谗臣也。五曰专权擅势,持抔国事,以为轻重于私门;成党以富其家,又复增加威势,擅矫主命,以自贵显;如此者,贼臣也;六曰谄主以邪,坠主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入则辩言好辞,出则更复异其言语;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伺候可推,因而附然;使主恶布于境内,闻于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是谓“六邪”。贤臣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故上安而下治;生则见乐,死则见思,此人臣之术也。

【注释】

①术:道路。许慎《说文解字》:“术,邑中道也。”引申为方法,策略。

②复命:完成使命后回报。

③义不苟全:坚持正义,不苟且保全自己。苟,随便,勉强。

④萌芽:原文作“萌牙”,此据明钞本改。芽、牙二字可通。

⑤形兆未见:迹象征兆未显现。见,同“现”。

⑥未然:原文作“不然”。《北堂书钞》《群书治要》引此,作“未然”,于义为长,此据改。

⑦孝:泛指一切孝敬父母、尊重长辈的伦理行为。《孝经·开宗明义章》:“夫孝,德之本也。”

⑧虚心白意:形容心怀坦荡,没有私心杂念。《庄子·人间世》:“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⑨将顺:奉行顺从。将,奉行。《诗经·大雅·烝民》:“肃肃王命,仲山甫将之。”

⑩卑身贱体:降低自己的身份地位。

⑪解:通“懈”。懈怠。

⑫数称于往古之行事:此句原文作“数称于往古之德行事”,向宗鲁《校证》引《群书治要》《长短经》《太平御览》《贞观政要》等均无“德”字,此据删。

⑬厉:同“励”。勉励。

⑭塞其间(jiàn):堵塞漏洞。间,空隙,空子。

⑮任官职事:胜任官位,职掌事务。任、职,在这里同义,均作动词。

⑯不谀:原文作“不谏”,向宗鲁《校证》据《群书治要》等书所引,疑“谏”当作“谀”,今据改。

⑰严颜:盛怒,威严。“严”字原文无,向宗鲁《校证》据《群书治要》《长短经》《贞观政要》补,今据补。

⑱容容:庸庸碌碌,随众附和。

⑲具臣:备位充数,不称职守之臣。

快主之耳目:原文脱“之”字,此据向宗鲁《校证》引诸书补。

偷合苟容:奉承迎合别人,苟且容生。偷,苟且。

中实颇险:内心充满邪僻阴险。中,内心。颇,偏颇,邪僻。

外貌:原文作“外容貌”,此依向宗鲁《校证》据《群书治要》所引删“容”字。

反言易辞:言辞反复变幻。易,改易。文章:此指礼乐制度。《礼记·大传》:“考文章,改正朔。”郑玄注:“文章,礼法也。”孙希旦集解:“文章,谓礼乐制度。”

持抔(póu)国事:把持国事。抔,捧,把。

轻重:偏义复词,此取“重”义。

谄主:原文作“谄言”,此据向宗鲁《校证》引《群书治要》《春秋繁露》改。

坠:义同“陷”,使动用法。《春秋繁露·五行相胜》正作“陷主不义”。

伺候可推,因而附然:窥视可推卸之机,便将责任归附他人。然,同“焉”。

【译文】

做人臣的道义:要顺从君主并及时回报,什么都不能专断,坚持原则而不苟且保全自己;在上位不妄自尊大,一定要对国家有好处,对君主有补益,这样不仅自身尊贵而且子孙也能保住地位。所以,人臣的操行有“六正”“六邪”,实行“六正”就会享受荣耀,触犯“六邪”就会自寻耻辱。那荣耀与耻辱,就是祸与福的门户。什么是“六正”“六邪”?所谓“六正”:一是事物的萌芽未发,行迹与征兆还未显现,只有他能清楚地看见存亡的时机,掌握得失的关键,在事态变化之前预先制止,使君主能够超脱地居于显贵尊荣的位置,天下的人都称誉他是有道德的人;像这样的人,就是圣明之臣。二是心胸坦荡,进善言通正道;用礼义来勉励君主,用良策来晓谕君主;奉行顺从君主的美德,匡正补救君主的恶行;大功告成,事业确立,都归功于君主,不敢独自夸耀自己的功劳;像这样的人,就是贤良之臣。三是降低自己的身份地位,早起晚睡,举荐贤士从不懈怠;常常称引古代圣君贤王的行为事迹,以激励君主的意志;希望能够有所补益,以此安定国家政权、君主的宗庙;像这样的人,就是忠心之臣。四是能明察幽微小事,预见成败,早做防备进行补救,引导事物恢复原貌;堵塞漏洞,杜绝根源,将祸患转变为福佑,使君主最终能无忧无虑;像这样的人,就是智慧之臣。五是能够遵守礼仪奉行法制,胜任官位职事,推让俸禄赏赐,不收受礼物馈赠;衣冠端庄整齐,饮食节俭;像这样的人,就是忠贞不贰之臣。六是当国家政治混乱时,他不做阿谀逢迎的事,却敢于触犯君主的威严,当面直言君主的过失,不怕被诛杀;即令自身死亡,只要能使国家安定,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像这样的人,就是正直之臣。这就是“六正”。“六邪”有:一是安享官爵贪恋俸禄,钻营私事不务公事;隐藏自己的智慧才能,当君主迫切需要意见和对策时,仍然不肯尽做臣子的职责;庸庸碌碌地随世俗沉浮,遇事左顾右盼;像这样的人,就是滥竽充数之臣。二是对君主所说的一律称好,对君主所做的完全赞同;暗中探求君主的嗜好,即刻进献给君主以满足君主耳目的娱乐;苟且迎合以求安身,与君主寻欢作乐,不顾及其后患;像这样的人,就是阿谀谄媚之臣。三是内心充满邪僻险恶,外表却小心谨慎,花言巧语媚态悦人,却又嫉贤妒能;他想要进用的人,就宣明那人的好处而隐瞒其恶行;他想要斥退的人,就宣扬那人的过错而掩盖其美德;使君主胡乱行事错误任用,赏罚不当,号令不能施行;像这样的人,就是奸佞之臣。四是他的机智能够文过饰非,辩才能够进行游说,言辞反复变幻而形成礼法制度;在内离间亲人骨肉,在外嫉贤妒能扰乱朝廷;像这样的人,就是谄谀之臣。五是专揽权势,把持国家大事,以此加强私人派系,结成朋党使自己家族富有;又继续增加自己的威势,擅自篡改君主的命令,使自己尊贵显赫;像这样的人,就是乱臣贼子。六是用邪僻之事谄媚君主,陷君主于不义;结党营私,排斥异己,以此蒙蔽君主的明察;入朝就巧言善辩,出朝就改变其言辞,颠倒黑白,不论是非;窥视可推卸之机,便将责任归于君主;使君主恶名传布于国内,传到四周邻国;像这样的人,就是亡国之臣。这就是“六邪”。贤臣处在“六正”的道路上,不走“六邪”之路,所以在上的君主安定而在下的百姓太平。他活着时能享受安乐,死后就会被人们思念,这就是人臣应走的道路。

2.2 汤问伊尹曰:“三公、九卿、大夫、列士,其相去何如?”伊尹对曰:“三公者,知通于大道,应变而不穷,辩于万物之情,通于天道者也。其言足以调阴阳,正四时,节风雨;如是者,举以为三公。故三公之事,常在于道也。九卿者,不失四时,通沟渠,修堤防,树五谷,通于地理者也;能通不能通,能利不能利;如此者,举以为九卿。故九卿之事,常在于德也。大夫者,出入与民同众,取去与民同利;通于人事,行犹举绳,不伤于言;言足法于世,不害于身;通于关梁,实于府库;如是者,举以为大夫。故大夫之事,常在于仁也。列士者,知义而不失其心,事功而不独专其赏;忠正强谏,而无有奸诈;去私立公,而言有法度;如是者,举以为列士。故列士之事,常在于义也。故道德仁义定,而天下正。凡此四者,明王臣而不臣。”汤曰:“何谓臣而不臣?”伊尹对曰:“君之所以不名臣者四:诸父臣而不名,诸兄臣而不名,先王之臣臣而不名,盛德之士臣而不名,是谓大顺也。”

【注释】

①三公:古代中央三种最高官衔的合称。周朝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九卿:古代中央政府的九个高级官职,位在三公之下,大夫、士之上。周朝以少师、少傅、少保、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为九卿。大夫:位在九卿之下,士之上。列士:又称元士。

②相去:相互间的区别、距离。这里指所列职官之间的职能区别。

③知:同“智”。智慧。大道:人世间根本规律。

④辩:通“辨”。辨别,区分。

⑤天道:天地间自然规律。

⑥调阴阳:协调阴阳之气。日为阳,月为阴。这里指协调昼夜阴晴的变化。

⑦正四时:正确掌握四季规律。

⑧节风雨:节制风雨变化。

⑨通沟渠:原文作“通于沟渠”,向宗鲁《校证》认为“于”字涉上文“通于大道”而洐,且《北堂书钞》等所引均无“于”字,当删。今据删。

⑩地理:原文作“地里”,此据《四库全书》本、《万有文库》本、《校正》本改。

⑪能利不能利:第一个“利”字作动词,生利,利于。

⑫德:此为福、利之意。《礼记·哀公问》:“孔子侍坐于哀公,哀公曰:‘敢问人道谁为大?’孔子愀然作色而对曰:‘君之及此言也,百姓之德也!’”郑玄注:“德,福也。”

⑬众:日人关嘉《说苑纂注》疑此字或为“乐”字之误,《帝王世纪》作“象”;译文暂作“乐”字解。

⑭取去:取舍。

⑮举绳:弹墨线。这里比喻为准绳。绳,木工用作取直的墨线。

⑯言足法于世:原文作“言之于世”,此据向宗鲁《校证》引《北堂书钞》改。法,被效法、做榜样的意思,动词,表被动。

⑰关梁:关口和桥梁,指水陆交通必经之处。

⑱府库:官府储存钱粮财物兵甲的仓库。

⑲仁:仁爱。又通“存”。《礼记·仲尼燕居》:“郊社之义,所以仁鬼神也。”注:“仁,犹存也,凡存此者,所以全善之道也。”

义:道义,行为准则。心:同“性”。人的本性。

事功:事业成功,这里用作动词。

忠正:原文作“忠政”,此据明钞本径改。“政”与“正”通。

正:定,稳定。《周礼·天官·宰夫》:“岁终则令群吏正岁会,月终则令正月要。”郑玄注:“正,犹定也。”

臣而不臣:身为臣而不以他为臣。原文作“臣而不名”,向宗鲁《校证》认为此文有脱误,改此“名”为“臣”,此从之。

臣而不臣:此第二个“臣”字旁,原文批有小字“名”。

诸父:古代天子对同姓诸侯称为“诸父”。

诸兄:所有同宗族之兄长。

大顺:天下太平。此指拫据封建礼教法制治理天下而达到的社会安定境界。《礼记·礼运》:“天子以德为车,以乐为御;诸侯以礼相与;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谓大顺。”

天海按:《白虎通义·王者不臣》及《封公侯》两篇有文与此略同。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收入《伊尹书》佚文。

【译文】

商汤问伊尹:“三公、九卿、大夫、列士,这些职位有什么区别?”伊尹回答说:“位居三公的人,他的智慧应通晓人世间根本规律,能应付各种变化而不会陷入困境;能够分辨万事万物的真情实状,通晓天地自然的规律;他的言论能够调理阴阳之气,正确掌握四季气候规律,节制风雨阴晴;像这样的人,可以推举为三公。所以三公的职事,常在于掌握根本规律。位居九卿的人,是不错过春夏秋冬四时,能疏通沟渠,修筑堤防,种植五谷,通晓地理的人。他能疏通别人所不能疏通的,能获得别人不能获得的利益;像这样的人,可以推举为九卿。因此九卿的职事,常在于谋利造福。位居大夫的人,出入与民同乐,取舍与民同利,通晓人情世故;他的行为犹如墨线一样端正,在言辞方面不会有失误;他的言论可以为世人效法,绝不会有害自身;他能开通关塞桥梁,充实国家府库;像这样的人,可推举他为大夫。所以大夫的职事,常常在于仁爱。作为列士,要懂得道义而不丧失本性,事业成功却不独自享受赏赐;忠贞正直极力强谏,而没有奸诈之心;杜绝私门,扶持公室,言谈符合法度;像这样的人,可推举为列士。因此列士的职事,常常在于行事符合正义。所以道德仁义确定了,天下就能稳定。大凡这四种人,圣明的君王以他们为臣,却不称他们为臣。”商汤问:“什么叫以他们为臣却不称他们为臣呢?”伊尹回答说:“君王不称为臣的人有四种:众父辈作臣的不称为臣,众兄长作臣的不称为臣,做过先王大臣的不称为臣,有高尚道德的贤士不称为臣。这就是天下太平啊!”

2.3 汤问伊尹曰:“古者所以立三公、九卿、大夫、列士者,何也?”伊尹对曰:“三公者,所以参王事也;九卿者,所以参三公也;大夫者,所以参九卿也;列士者,所以参大夫也。故参而有参,是谓事宗,事宗不失,外内若一。”

【注释】

①参王事:原文作“参五事”,形近至误,此据向宗鲁《校证》依卢文弨说改。参,参与,引申为辅佐的意思。

②有:通“又”。

③事宗:做事的主旨。

④天海按:向宗鲁《校证》称此文亦见《五行大义》引《帝王世纪》,马国翰以为《伊尹书》佚文。

【译文】

商汤问伊尹说:“古时候之所以设立三公、九卿、大夫、列士的职位,是为什么呢?”伊尹回答说:“三公,是用来辅佐君王参与国事的;九卿,是用来辅助三公的;大夫,是用来辅助九卿的;列士,是用来辅助大夫的。因此辅助中又有辅助,这就是国事的宗旨。国事的宗旨没有缺失,那么朝内朝外就像一个整体。”

2.4 子贡问孔子曰:“今之人臣孰为贤?”孔子曰:“吾未识也。往者,齐有鲍叔,郑有子皮,贤者也。”子贡曰:“然则齐无管仲,郑无子产乎?”子曰:“赐,汝徒知其一,不知其二。汝闻进贤为贤耶,用力为贤耶?”子贡曰:“进贤为贤。”子曰:“然。吾闻鲍叔之进管仲也,闻子皮之进子产也,未闻管仲、子产有所进也。”

【注释】

①子贡(前520—?):复姓端木,名赐,字子贡,一作子赣,以字行。春秋末年卫国人。孔子门生,孔门十哲之一。子贡以言语闻名,利口巧辞,善于雄辩。孔子曾称其为“瑚琏之器”,曾历仕鲁国、卫国。他还善于经商,富致千金。

②识:识别,知道。

③鲍叔:即鲍叔牙。春秋时齐国大夫。他知管仲有才干,齐国内乱,管仲获罪于齐桓公,鲍叔牙则力荐桓公任管仲为齐国国相,最终管仲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鲍叔牙以知人重友称于世,后世常以“管鲍之谊”形容莫逆之交的好友。

④子皮:罕虎(?—前529),姬姓,罕氏,名虎,字子皮。春秋时郑国上卿,掌国政,知子产贤,授之以政。

⑤子产(?—前522):姬姓,公孙氏,名侨,字子产,又字子美,谥成,称公孙侨、公孙成子,史籍一般称子产。春秋时期郑国著名政治家、思想家。郑简公时为卿,辅佐郑简公、郑定公、郑声公二十余年。时晋楚两国争霸,郑国弱小,处于两强之间,子产从中周旋,得保郑国无事。子产死后,孔子称他为“古之遗爱”。

⑥徒知:只知。

⑦天海按:此文见《韩诗外传》卷七、《孔子家语·贤君》。

【译文】

子贡问孔子说:“如今的臣子中谁是贤人?”孔子说:“我不知道。从前,齐国有鲍叔牙,郑国有罕虎,他俩是贤人。”子贡说:“那么齐国就不算管仲,郑国就不算子产吗?”孔子说:“赐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听说是引进贤人的为贤呢,还是出力的为贤呢?”子贡说:“引进贤人的为贤。”孔子说:“对。我听说鲍叔牙引进了管仲,子皮引进了子产,没有听说管仲、子产引进过什么贤人。”

2.5 魏文侯且置相,召李克而问焉,曰:“寡人将置相,置于季成子与翟触,我孰置而可?”李克曰:“臣闻之:贱不谋贵,外不谋内,疏不谋亲。臣者疏贱,不敢闻命。”文侯曰:“此国事也,愿与先生临事而勿辞。”李克曰:“君不察故也,可知矣。贵视其所举,富视其所与,贫视其所不取,穷视其所不为。由此观之,可知矣。”文侯曰:“先生出矣,寡人之相定矣。”李克出,过翟黄。翟黄问曰:“吾闻君问相于先生,未知果孰为相?”李克曰:“季成子为相。”翟黄作色不说曰:“触失望于先生。”李克曰:“子何遽失望于我?子之言我于子之君也,岂与我比周而求大官哉?君问相于我,臣对曰:‘君不察故也。贵视其所举,富视其所与,贫视其所不取,穷视其所不为。由此观之,可知也。’君曰:‘出矣,寡人之相定矣。’以是知季成子为相。”翟黄不说曰:“触何遽不为相乎?西河之守,触所任也;计事内史,触所任也;王欲攻中山,吾进乐羊;无使治之臣,吾进先生;无使傅其子,吾进屈侯鲋。触何负于季成子?”李克曰:“不如季成子。季成子食菜千钟,什九居外一居中,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彼其所举,人主之师也;子之所举,人臣之才也。”翟黄迮然而惭,曰:“触失对于先生,请自修然后学。”言未卒,而左右言季成子立为相矣。于是翟黄默然变色,内惭不敢出,三月也。

【注释】

①魏文侯(?—前396):姬姓,魏氏,名斯,一名都。战国时魏国开国君主,前445—前396年在位。前403年,韩、赵、魏三家分晋,被周威烈王正式承认为诸侯。

②李克:即李悝(前455—前395)。战国时期的政治改革家,曾任魏文侯相,主持变法,编有《法经》一书。

③季成子:公孙季成,魏氏,字季,魏文侯之弟。翟触:名黄,一作璜。出生于狄族,战国初期辅佐魏文侯,帮助其灭中山国,爵至上卿。为魏文侯推荐不少栋梁之才,使魏国大治。

④贱不谋贵:卑贱者不为尊贵者谋划。

⑤外不谋内:外臣不为宫内事谋划。

⑥疏不谋亲:关系疏远者不为亲近者谋划。

⑦闻命:听命,从命。恭敬之辞。

⑧所举:举荐的人。

⑨所与:结交的人。

⑩所不取:不愿拿的东西。

⑪穷:处于困境。所不为:不愿做的事情。

⑫过:经过,拜访。

⑬作色不说:脸上变色不高兴。说,同“悦”。

⑭何遽:犹言“如何”“怎么”,表示反问。

⑮子之言:三字原文脱,此据向宗鲁《校证》依卢文弨校语补。

⑯比周:相互勾结。

⑰西河之守:西河郡的郡守。西河郡指今陕西东部邻近黄河的大荔、澄城、韩城等一带地区,当时属魏。

⑱计事内史:官名。春秋时沿西周官制,掌管著作简策、策命及爵禄废置等事。

⑲中山:周代诸侯国名。春秋末年戎人所建,初都于今河北定州,后迁灵寿。前406年曾为魏国所破,后复国;前296年为赵武灵王所灭。

乐羊:一作乐阳。战国时期魏国将领,乐毅先祖。乐羊初为魏相翟璜门客,后因大败中山国而成名。封于灵寿(今属河北),子孙遂世居于此。

无使治之臣:没有能够使国家得到治理的大臣。

屈侯鲋:复姓屈侯,名鲋,一作附。战国时魏国人。有贤名。魏文侯时翟璜荐为文侯子之傅。

负:输,不如。

食菜千钟:比喻俸禄丰厚。菜,通“采”。指采邑。《四部丛刊》本正作“采”。钟,为古代一种量器,容六斛四斗。

什九居外一居中:十分之九的时间在外,很少时间在家中。

卜(bǔ)子夏(前507—?):卜商,字子夏。春秋末年晋国温地(今河南温县)人,一说卫国人。孔子弟子,以文学著称,位列孔门十哲,曾为莒父宰。为人“好与贤己者处”。孔子死后,相传子夏曾在西河讲学,《诗》《春秋》等书,均是由他所授;李悝、吴起都是他的弟子,魏文侯尊以为师。田子方:名无择,字子方。魏国人。以子贡为师,道德学问闻名诸侯。传言魏文侯曾慕名聘他为师,执礼甚恭。段干木:战国时魏人。少贫且贱,师事子夏,高尚不仕。魏文侯出过其庐,必凭轼示敬。后为魏文侯师。

迮(zé)然:局促、困窘的样子。

失对:对答不当。

天海按:此文又见《韩诗外传》卷三、《史记·魏世家》所载,略同。

【译文】

魏文侯将要设置国相,召见李克向他询问这件事,说:“我将要设置国相,在季成子与翟触二人之间选择,我安排谁才合适呢?”李克说:“我听说:卑贱的人不能为尊贵的人谋划,外臣不能为君主谋划内事,关系疏远的人不能为关系亲近的人谋划。我是个疏远而卑贱的人,不敢接受您的旨意。”魏文侯说:“这是国家大事,我希望与先生共同面对,请不要推辞。”李克说:“可知这是因为您没能详察。显贵时要看他所推举的人,富有时要看他所结交的人,贫贱时要看他不拿取什么,穷困潦倒时要看他不做什么。从这些方面来观察他,就可以知道了。”魏文侯说:“先生您出去吧,我的国相已经确定了。”李克出宫后,便去拜访翟黄。翟黄问他:“我听说国君向先生询问国相的事,不知道结果谁做国相?”李克说:“季成子做国相。”翟黄变了脸色不高兴地说:“我对先生您很失望。”李克说:“您怎么就对我失望呢?您曾经向您的国君进言推荐我,难道是想与我勾结而谋求大官吗?国君向我询问国相的事,我回答说:‘这是因为您没能详察。显贵时要看他所推举的人,富有时要看他所结交的人,贫贱时要看他不拿取什么,穷困潦倒时要看他不做什么。从这些方面观察他,就可以知道了。’国君说:‘你出去吧,我的国相已确定了。’我因此知道季成子将做国相。”翟黄不高兴地说:“我为何就不能做国相呢?西河郡守是我推荐而任命的,计事内史是我推荐而任命的;国君想要攻打中山国,我就举荐了乐羊;没有能使国家得到治理的大臣,我就引荐了先生您;没有师傅能辅导国君的儿子,我就引荐了屈侯鲋。我怎么就不如季成子呢?”李克说:“您不如季成子。季成子俸禄千钟,可他十分之九的时间在外,十分之一居住在京城中,因此从东方得到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三人。他所推举的这些人,是国君的老师;您所推举的人,只是作臣子的人才。”翟黄局促不安并惭愧地说:“我的应对不当,请让我修养自己的德性后向先生学习。”话未说完,左右的人便报告说季成子立为国相了。于是翟黄默不作声而脸色大变,他内心羞惭,有三个月不敢出门。

2.6 楚令尹死,景公遇成公乾曰:“令尹将焉归?”成公乾曰:“殆于屈春乎?”景公怒曰:“国人以为归于我。”成公乾曰:“子资少,屈春资多。子义获,天下之至忧也,而子以为友;鸣鹤与刍狗,其知甚少,而子玩之。鸱夷子皮日侍于屈春,损颇为友,二人者之智足以为令尹,不敢专其智,而委之屈春,故曰政其归于屈春乎!”

【注释】

①令尹:官名。春秋战国时楚国所设,为楚国最高官职,对内主持国事,对外主持战争,总揽军政大权于一身。

②景公:生平事迹不详。成公乾:生平事迹不详。

③焉归:即“归焉”,归于哪—个。

④殆:大概。屈春:楚国大夫。生平事迹不详。

⑤资:资助,凭借。

⑥子义获:意即您好获取。义,利,好也。《左传·昭公三十一年》:“不为义疚。”洪亮吉诂:“义,亦利也。”天海按,“子义获”,原文作“于义获”,此据《四库全书》本、《万有文库》本及向宗鲁《校证》改。

⑦至忧:最大的忧患。

⑧刍狗:用草扎成的狗,古代祭祀时使用。

⑨鸱夷子皮:生平事迹不详。春秋时越国范蠡曾用此化名,但此人非范蠡。

⑩损颇:生平事迹不详。

【译文】

楚国令尹死后,景公遇见成公乾说:“令尹这个职位将属于谁?”成公乾说:“大概属于屈春吧!”景公发怒说:“国都的人都认为该属于我。”成公乾说:“你的资助少,屈春的资助多。你好获取,这是天下最大的忧患,而你却与它为伴;鸣鹤与草狗,它们什么也不知道,而你却爱赏玩它们。鸱夷子皮每天都伺候在屈春身边,与损颇为友,这二人的智慧完全能够当令尹,却不敢以他们的智慧独专,而托付给屈春。所以说政事也许将归于屈春吧!”

2.7 田子方渡西河,造翟黄。翟黄乘轩车,戴华盖,黄金之勒,约镇簟席。如此者,其驷八十乘。子方望之,以为人君也。道狭,下抵车而待之。翟黄至而睹其子方也,下车而趋,自投下风,曰:“触。”田子方曰:“子与!吾向者望子,疑以为人君也,子至而人臣也,将何以至此乎?”翟黄对曰:“此皆君之所以赐臣也,积三十岁,故至于此。时以闲暇,祖之旷野,正逢先生。”子方曰:“何子赐车舆之厚也?”翟黄对曰:“昔者,西河无守,臣进吴起而西河之外宁;邺无令,臣进西门豹而魏无赵患;酸枣无令,臣进北门可而魏无齐忧;魏欲攻中山,臣进乐羊而中山拔;魏无使治之臣,臣进李克而魏国大治。是以进此五大夫者,爵禄倍,以故至于此。”子方曰:“可。子勉之矣。魏国之相不去子而之他矣。”翟黄对曰:“君母弟有公孙季成者,进子夏而君师之,进段干木而君友之,进先生而君敬之。彼其所进师也、友也、所敬者也。臣之所进者,皆守职守禄之臣也,何以至魏国相乎?”子方曰:“吾闻身贤者,贤也;能进贤者,亦贤也。子之五举者尽贤,子勉之矣,子终其次也。”

【注释】

①造:到,去。引申为拜访。翟黄:人名。即翟璜。

②轩车:一种曲辕有幡(fān)的车,古代为诸侯大夫所乘。

③戴华盖:车上遮有伞盖。华盖,古代贵族车上的伞盖。

④勒:马络头,有嚼口的叫勒,没有的叫羁。

⑤约镇簟(diàn)席:丝绳栓美玉压住竹席。约,丝绳。镇,玉镇,玉石所制压席的用具。簟席,垫在座位上的竹席。

⑥驷:古代一车套四马,故又称驷车。

⑦趋:急步小跑,古代礼节,以示恭敬。

⑧自投下风:自居下方,表示谦恭。下风,风的下方。

⑨向:刚才,先前。

⑩祖:徂,往,到。原作“袒”,形误。此据向宗鲁《校证》径改。

⑪吴起(?—前381):战国时卫人。初在鲁国为将,后仕于魏,魏文侯任为西河守,遭陷害而逃奔楚国,助楚悼王变法。楚悼王死,变法失败,被贵族杀害。他是战国初期著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世传《吴子》一书继承和发展了《孙子兵法》的有关思想,在历史上曾与《孙子兵法》齐名,并称为“孙吴兵法”,为历代兵家所重视。

⑫邺:故城在今河北临漳西南,河南安阳北。令:战国时县的行政长官。

⑬西门豹:复姓西门,名豹。魏文侯时任邺令,是著名的政治家、水利家。褚少孙补《史记·滑稽列传》中记载他治邺的政绩。

⑭酸枣:战国时魏地,地近齐国,因多产酸枣得名,故城在今河南延津西南。

⑮北门可:复姓北门,名可。生平事迹不详。

⑯之他:往别处,归于他人。意即属他人。

⑰天海按:此文所记之事又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下》。

【译文】

田子方渡过黄河,前往拜访翟黄。翟黄乘坐高车,车上装有伞盖。用黄金作马络头,用丝绳栓美玉压住竹席,像这样四匹马拉的车就有八十辆。田子方从远处望见车队,以为是国君的车仗。由于道路狭窄,他下车紧靠着车厢等待车队先过。翟黄到后看到那是田子方,他下车就快步小跑,自拜下方说:“我是翟黄。”田子方说:“是您啊!我先前望见您的车,还怀疑是国君呢,您到了我才知道是个臣子,您为什么会如此阔绰呢?”翟黄回答说:“这都是国君赏赐我的,积累了三十年,所以至于这样。因为时间有空闲,到旷野来走走,正好遇见先生。”田子方说:“为什么赏赐给您这样多的车辆呢?”翟黄回答说:“从前,西河没有郡守,我引荐了吴起后,西河之外就安宁了;邺城没有县令,我引荐了西门豹后,魏国就没有赵国的侵扰;酸枣没有县令,我引荐了北门可,魏国就不用担心齐国的进攻;魏想要攻取中山国,我举荐了乐羊,中山就被攻下;魏国没有治国大臣,我举荐李克,魏国就得到很好的治理。是因为举荐了这五个大夫,国君就给我加倍的爵禄,所以至于现在这样。”田子方说:“可以啊。您努力去做吧。魏国的相位不会离开您而属于他人了。”翟黄回答说:“国君有同母弟公孙季成,他举荐了子夏,国君就拜为老师;举荐了段干木,国君就与他成为朋友;举荐了先生您,国君对您十分恭敬和礼遇。他所引荐的都是国君的老师、朋友,及国君所礼敬的人。而我所引荐的人,都是安守职位和俸禄的臣子,凭什么能得到魏国的相位呢?”田子方说:“我听说自身贤明的人就是贤士,能引进贤能的人也是贤士。您五次推举的都是贤才,您努力去做吧,您最终会在季成子之后做国相的。”

2.8 齐威王游于瑶台,成侯卿来奏事,从车罗骑甚众。王望之,谓左右曰:“来者何为者也?”左右曰:“成侯卿也。”王曰:“国至贫也,何出之盛也?”左右曰:“与人者有以责之也,受人者有以易之也,王试问其说。”成侯卿至,上谒曰:“忌也。”王不应,又曰:“忌也。”王不应,又曰:“忌也。”王曰:“国至贫也,何出之盛也?”成侯卿曰:“赦其死罪,使臣得言其说。”王曰:“诺。”对曰:“忌举田居子为西河,而秦、梁弱;忌举田解子为南城,而楚人抱罗绮而朝;忌举黔涿子为冥州,而燕人给牲,赵人给盛;忌举田种首子为即墨,而于齐足究;忌举北郭刁勃子为大士,而九族益亲,民益富。举此数良人者,王枕而卧耳,何患国之贫哉?”

【注释】

①齐威王(前378—前320):妫姓,田氏,名因齐,又作婴齐。前356—前320年在位。瑶台:美玉砌成之台,极言其华丽,为齐国王宫内游玩之处。

②成侯卿:即邹忌。一作驺忌,尊称驺子。战国时齐国人。齐威王时,以鼓琴游说齐威王,尊为上卿,被任相国,讽喻威王进贤纳谏,亲附万民,修订法令,整饬军容政纪,使齐国逐渐富强。封于下邳(今江苏邳州西南),号成侯,故名成侯卿。后又事齐宣王。

③责之:诘问他,要求他。

④易之:与之交易。此指用同等价值回报。

⑤上谒曰:拜见说。曰,原文作“田”字,此据明钞本径改。

⑥田居子:本书8.35则作“田居”,说他曾任齐国将领。西河:黄河沿岸地区,在齐国境内,与上文魏国的西河非同一地。

⑦梁:即魏国,前361年魏惠王迁都大梁,魏亦称作梁。

⑧田解子:即檀子。齐威王时贤臣。事迹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南城:春秋时鲁国武城邑,后称为南城,故城在今山东费县西南。

⑨黔涿子:即黔夫。齐威王时贤臣。事迹见《韩诗外传》卷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冥州:《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此事作“徐州”。

⑩牲:牺牲,祭祀所用的家畜。

⑪盛(chénɡ):祭祀时装在容器中的黍稷等祭物。

⑫田种首子:即种首。齐威王时贤臣。事见《韩诗外传》卷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均作“种首”。即墨:齐邑,故城在今山东平度东南。

⑬足究:其义未详。《史记·田敬仲完世家》作:“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据此且解作“盗贼不起,社会安定”。

⑭北郭刁勃子:北郭为复姓,刁勃为名。《战国策·齐策六》作“貂勃”,本书卷十二《奉使》作“刁络”(12.18),均记为齐襄王时人,未知是否为同一人。大士:官名。即大理,主管刑狱。

⑮九族:同宗九代亲属,上至高祖,下至玄孙。

⑯天海按:本文所记与《韩诗外传》卷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略同,但《外传》记为齐宣王与魏惠王会猎时的对话,《史记》则记为齐威王与魏王会猎时的对话。

【译文】

齐威王在瑶台游玩,成侯卿邹忌前来禀奏国事,随从车马罗列众多。齐威王在台上望见,问左右的人说:“来人是做什么的?”左右的人回答说:“是成侯卿。”齐威王说:“国家贫穷极了,为什么他出行排场这样盛大?”左右的人说:“给予别人东西的人有权利来责问他,接受别人东西的人有义务来报答。大王不妨试问他,看他怎么解说。”成侯卿来到瑶台,上前参拜说:“我是邹忌。”齐威王不理他,他又说:“我是邹忌。”威王还是不理他。邹忌又说:“我是邹忌。”齐威王说:“国家极贫穷,你为什么出行排场这样盛大?”成侯卿说:“请先赦免臣的死罪,让我能够说明理由。”齐威王说:“好吧!”成侯卿说:“我举荐田居子治理西河,而秦、魏两国的势力被削弱;我举荐田解子治理南城,而楚国人便抱着罗绮来朝拜;我举荐黔涿子治理冥州,燕国就贡献祭祀用的牲畜,赵国就贡献祭祀的黍稷;我举荐田种首子治理即墨,就使齐国盗贼不起,社会安宁;我推举北郭刁勃子作大理,宗族就更加亲善,百姓更加富足。我举荐了这几个贤良的人才,大王您可以高枕而卧了,何必担心国家会贫穷呢?”

2.9 秦穆公使贾人载盐,征诸贾人,贾人买百里奚以五羖羊之皮,使将车之秦。秦穆公观盐,见百里奚牛肥,曰:“任重道远以险,而牛何以肥也?”对曰:“臣饮食以时,使之不以暴;有险,先后之以身,是以肥也。”穆公知其君子也,令有司具沐浴,为衣冠与坐,公大悦。异日,与公孙支论政,公孙支大不宁,曰:“君耳目聪明,思虑审察,君其得圣人乎?”公曰:“然。吾悦夫奚之言,彼类圣人也。”公孙支遂归,取雁以贺,曰:“君得社稷之圣臣,敢贺社稷之福。”公不辞,再拜而受。明日,公孙支乃致上卿以让百里奚,曰:“秦国处僻民陋,以愚无知,危亡之本也。臣自知不足以处其上,请以让之。”公不许,公孙支曰:“君不用宾相,而得社稷之圣臣,君之禄也;臣见贤而让之,臣之禄也。今君既得其禄矣,而使臣失禄,可乎?请终致之。”公不许,公孙支曰:“臣不肖而处上位,是君失伦也;不肖失伦,臣之过;进贤而退不肖,君之明也。今臣处位,废君之德,而逆臣之行也,臣将逃。”公乃受之。故百里奚为上卿以制之,公孙支为次卿以佐之也

【注释】

①秦穆公(?—前621):一作秦缪公。嬴姓,名任好。春秋时秦国国君,前659—前621年在位。被《史记索隐》等书定为春秋五霸之一。贾(ɡǔ)人:商人。

②百里奚:姜姓,百里氏,名奚,一作傒,字子明。一说百氏,名奚,字里。原为虞国大夫,虞亡时被晋俘虏,作为陪嫁之臣送入秦国。后出走至楚为楚人所获,又被秦穆公用五张公黑羊皮赎回,任为大夫,故又称“五羖大夫”。后与蹇叔、由余等帮助秦穆公建立霸业。羖羊:黑色公羊。

③先后之以身:以自身置于危险的前后。

④公孙支:一作公孙枝,嬴姓,名支,字子桑。春秋时秦国大夫。曾向秦穆公举荐过孟明,能知人举善。

⑤不宁:不平静,激动。

⑥取雁以贺:古时常用大雁作贺礼,故云。

⑦宾相:即“傧相”。此指引荐之人。迎宾称傧,赞礼称相。《周礼·秋官·司仪》:“掌九仪之宾客摈相之礼,以诏仪容辞令揖让之节。”

⑧禄:福。

⑨致之:归还官职。致,致仕,即退休。

⑩伦:通“抡”。选择。

⑪上卿:古代官名。春秋时,周朝及诸侯国分为上、中、下三卿。战国时作为爵位的称谓,一般授予国君礼敬的大臣或贵族。制之:裁断国政。制,裁断。之,代国政。

⑫次卿:次于上卿的中卿。

⑬天海按:《吕氏春秋·慎人》所记为公孙支了解百里奚在秦穆公之前,此其推荐百里奚时所言,与本文不同,但记载让位的事大体不差。

【译文】

秦穆公命商人运盐,要征召很多商人,商人用五张黑色公羊皮买下百里奚,让他赶盐车到了秦国。秦穆公察看盐车时,见百里奚驾车的牛很肥壮,便问他说:“装载很重,道路遥远而艰险,但这牛为什么这样肥壮呢?”百里奚回答说:“我按时给它们饮水喂食,不用暴力驱使它们,凡遇到艰险的地方,我自身在它们的前后照料,因此它们才这样肥壮。”秦穆公由此知道他是一个君子,便命令有关部门为他准备沐浴,更换衣帽,与他共坐交谈,穆公大喜。不久后,秦穆公与公孙支讨论国政,公孙支很不平静,他说:“国君您耳目聪明,思虑审慎明察,大概是得到了圣人吧?”秦穆公说:“是这样。我欣赏百里奚的言论,他就是类似圣人的人。”公孙支于是回去,取来大雁向秦穆公表示祝贺,说:“国君得到了治国的圣臣,请让我祝贺国家的福运。”穆公没有推辞,拜了两拜就接受了贺礼。第二天,公孙支要辞去上卿职位并让给百里奚,说:“秦国所处的位置偏僻,百姓见识简陋,又愚昧无知,这是国家危亡的本源。我自知不能够居于上卿之位,请将上卿职位让给百里奚。”穆公不答应。公孙支说:“国君您没有傧相的举荐,就得到了国家的圣臣,这是您的福气;我见到贤人而让位给他,这是我的福气。如今大王您已经得到这样的福气了,却使我失去福气,这样可以吗?我要坚决辞去这个职务。”穆公还是不答应。公孙支又说:“我不贤而居上位,是您选择人才的失误;我不贤而选择失当,是我的过错;举荐贤人而斥退不贤的人,是您的英明。如今我仍处在原有的职位上,是毁坏了您的美德,又违背了我的行为操守,所以我将要逃亡国外。”穆公于是接受了他的请求。由此百里奚作为上卿来治国理政,公孙支作为中卿来辅佐他。

2.10 赵简主从晋阳之邯郸,中路而止。引车吏进问:“君何为止?”简主曰:“董安于在后。”吏曰:“此三军之事也,君奈何以一人留三军也?”简主曰:“诺。”驱之百步又止,吏将进谏,董安于适至。简主曰:“秦道之与晋国交者,吾忘令人塞之。”董安于曰:“此安于之所为后也。”简主曰:“官之宝璧,吾忘令人载之。”对曰:“此安于之所为后也。”简主曰:“行人烛过年长矣,言未尝不为晋国法也,吾行忘令人辞且聘焉。”对曰:“此安于之所为后也。”简主可谓内省外知人矣哉,故身佚国安。御史大夫周昌曰:“人主诚能如赵简主,朝不危矣。”

【注释】

①赵简主:即赵简子。晋阳:春秋时晋邑。春秋末年,晋国上卿赵简子家臣董安于在今山西太原晋源附近悬瓮山东侧,晋水北岸修筑晋阳城,后曾作为赵国的统治中心。最早出现在史书中的年代是前497年。邯郸:古都邑,前386年赵敬侯迁都于邯郸,故址在今河北邯郸。

②董安于(?—前496):又作“董阏于”,平阳翼城(今属山西)人。春秋时晋国正卿赵鞅心腹家臣,古代晋阳城的始创者。前497年,荀寅、范吉射将作乱攻赵鞅。安于以告赵鞅,劝先发难。次年,梁婴父欲以先发难罪讨赵氏。安于为使赵氏免祸,自缢而死。

③三军:西周军制,天子六军,诸侯大国三军,一般称上中下三军。也有称左中右、前中后三军的。

④宝璧:美玉。

⑤行人:官名,掌朝觐聘问。烛过:人名。春秋时在晋国担任行人的官职,余事未详。

⑥佚:安乐。

⑦御史大夫:官名。秦代始置,负责监察百官,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管理国家重要图册、典籍,代朝廷起草诏命文书等。西汉沿置,御史大夫与丞相、太尉合称三公。周昌(?—前192):西汉沛(今江苏沛县)人,秦时为泗水卒史。从刘邦起兵破秦。刘邦称帝后,为御史大夫,封汾阴侯。周昌耿直敢言,刘邦欲废太子,他直言谏止。后为赵王刘如意相,刘如意为吕后所杀,周昌自觉辜负刘邦,郁闷不乐,三年后去世,谥号悼。

【译文】

赵简子从晋阳到邯郸去,走到半路就停了下来。引导车队的官吏上前问道:“您为何要停车呢?”简子说:“因为董安于还在后面。”官员说:“这是三军的大事,您为何因为一个人而滞留三军呢?”简子说:“那好吧。”驱车走了百十步又停了下来,引车的官吏正要进行劝谏,董安于正好赶到了。赵简子对董安于说:“秦国的道路与晋国连接的地方,我忘了命人堵塞它。”董安于说:“这就是我落后的原因啊。”简子又说:“官府的美玉,我忘了派人带上它。”董安于回答说:“这也是我留在后面的原因啊。”简子又说:“行人烛过已经年迈了,他的话没有不被晋国所取法的,我走的时候忘了派人向他辞行并问候他。”蓳安于回答说:“这也是我留在后面的原因啊。”赵简子可以说得上是对内能自我反省,对外又能知人了,所以他身心安乐而又使国家安定。御史大夫周昌说:“君主果真能像赵简子一样,那朝政就不会有危机了。”

2.11 晏子侍于景公,公曰:“朝寒,请进热食。”对曰:“婴非君之厨养臣也,敢辞。”公曰:“请进服裘。”对曰:“婴非君田泽之臣也,敢辞。”公曰:“然,夫子于寡人奚为者也?”对曰:“社稷之臣也。”公曰:“何谓社稷之臣?”对曰:“社稷之臣,能立社稷:辨上下之宜,使得其理;制百官之序,使得其宜;作为辞令,可分布于四方。”自是之后,君不以礼不见晏子也。

【注释】

①公曰:此二字原文脱,依向宗鲁《校证》据《晏子春秋·内篇杂上》补。

②厨养臣:职掌供奉御膳之厨官。

③婴非君田泽之臣也:原文脱“君”字,依向宗鲁《校证》据上文例及《晏子春秋·内篇杂上》补。田泽之臣,执掌耕种渔猎之官。“服裘”之事当为典衣之臣职责,故俞樾曰:“服裘自有典衣,非田泽之臣所当进,‘田泽’二字误也,《晏子·杂篇》作‘婴非君茵席之臣也,敢辞’。疑此文亦当作‘茵席’。”茵席,铺垫的东西,褥垫、座席。指侍奉于皇帝身边的近臣。译文从此说。

④辨上下之宜:区别上下尊卑的准则。宜,与“义”同。《晏子春秋·内篇杂上》正作“别上下之义”。

⑤天海按:此文又见《晏子春秋·内篇杂上》。

【译文】

晏子侍立在齐景公身旁,景公说:“早上寒冷,请给我进热食吧。”晏子回答说:“我不是您负责膳食的臣子,恕不遵命。”景公又说:“请给我拿件皮衣吧。”晏子回答说:“我不是您负责衣冠的臣子,恕不遵命。”景公说:“这样的话,先生您对我来说是干什么的呢?”晏子回答说:“我是国家的大臣。”景公问:“什么叫国家的大臣?”晏子回答说:“国家的大臣,能够建立国家政权;区别上下尊卑的准则,使他们恰当合理;能够制定百官的等级次序,使他们都得到适宜的职位;制作文书命令,能够颁布到天下四方。”从此以后,齐景公凡事都要合乎礼节才召见晏子。

2.12 齐侯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何若?”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君曰:“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贵之,君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可谓忠乎?”对曰:“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何死焉?谋而见从,终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见用,有难而死之,是妄死也;谋而不见从,出亡而送,是诈为也。故忠臣者,能纳善于君,而不能与君陷难者也!”

【注释】

①齐侯:《晏子春秋·内篇问上》作“景公”,即齐景公。

②出亡:出逃。

③疏爵:分赐爵位。《史记·黥布列传》:“疏爵而贵之。”

④君有难不死:原文“君”作“吾”,此依向宗鲁《校证》引卢文弨说改。

⑤谋:谋划,谋略。向宗鲁《校证》引《新序·杂事》等书改作“谏”。天海按,上文“言而见用”已经包含谏言在内,如果这里又用“谏”字,意义必重复,故不改。

⑥谋而不见从:原文“谋”作“谏”,依上文,当作“谋”,径改。刘文典《说苑斠补》云:“谏,当为‘谋’字之误。”

⑦诈为:狡诈虚伪的行为。为,读作“伪”,《晏子春秋·内篇问上》《论衡·定贤篇》均作“伪”。

⑧天海按:此文又见《晏子春秋·内篇问上》,《新序·杂事》及《论衡·定贤篇》亦载此事。

【译文】

齐景公问晏子说:“忠臣事奉自己的君主该是怎样的呢?”晏子回答说:“君主有难不殉死,君主出逃不送行。”齐侯说:“君主割地封赏他,分赐爵位使他显贵。君主有难不殉死,出逃不送行,可以说是忠臣吗?”晏子回答说:“如果臣下进言被采用,君主就会终身无难,臣子又何必去殉死呢?臣下的谋略被听从,君主就终生不会出逃,臣子又何必去送行呢?如果进言不被采用,君主有难而去殉死,那就是胡乱送死;有谋划而不被君主听从,君主出逃而去送行,那就是奸诈虚伪的行为。所以作为忠臣,是能够将善言善行进献给君主采纳,而不能与君主陷入灾难的人。”

2.13 晏子朝,乘弊车,驾驽马,景公见之,曰:“嘻,夫子之禄寡耶?何乘不任之甚也?”晏子对曰:“赖君之赐,得以寿三族,及国交游,皆得生焉。臣得暖衣饱食,弊车驽马,以奉其身,于臣足矣。”晏子出,公使梁丘据遗之辂车乘马,三返不受。公不悦,趣召晏子。晏子至,公曰:“夫子不受,寡人亦不乘。”晏子对曰:“君使臣临百官之吏,臣节其衣服饮食之养,以先齐国之人,然犹恐其侈靡而不顾其行也。今辂车乘马,君乘之上,臣亦乘之下,民之无义,侈其衣食,而不顾其行者,臣无以禁之。”遂让不受也。

【注释】

①弊车:破旧之车。弊,坏,破旧。

②驽马:疲弱之马。驽,指劣马,走不快的马。

③不任:不相当,不适合。

④寿三族:保有三族。寿,保。《国语·楚语下》韦昭注:“寿,保也。”三族,说法不一,或指父族、母族、妻族;或指父、子、孙三代。《周礼·春官·小宗伯》:“掌三族之别,以辨亲疏。”郑玄注:“三族,谓父、子、孙。”

⑤梁丘据:复姓梁丘,名据。春秋时齐景公之嬖大夫。深受齐景公的赏识,后受封地于山东梁丘(今山东成武),以封地为姓,为梁丘姓始祖。辂(lù)车乘(shènɡ)马:即大车驷马。辂车,高大之车,古代天子诸侯所乘。乘马,又称驷马。古代战车一乘四马,故以乘为四的代称。

⑥趣(cù):通“促”。急速,立即。

⑦臣节其衣服饮食之养:原文脱“臣”字,此据卢文弨引《晏子春秋·内篇杂下》补。养,给养,供养。

⑧先:领先,做榜样。

⑨无义:不守礼义。此指没有正确的行为准则。

⑩天海按:此文又见《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文略异。

【译文】

晏子上朝,乘坐的是破旧的车子,驾车的是弱劣的马。齐景公看见他这样,就说:“嗬,先生您的俸禄少吗?为何乘坐这样破旧不堪的车子呢?”婴子回答说:“依靠君主的赏赐,能够保住我们三族衣食,以及国内的交游,都能靠此生存了。我能够得到暖衣饱食,破旧的车和弱劣的马,以此来奉养自身,对于我来说就足够了。”晏子出朝后,景公命大夫梁丘据送给晏子高车驷马,被晏子多次退回拒不接受。齐景公不高兴,立即召见晏子。晏子来到后,景公便说:“先生不接受我送的车马,那我也就不再乘车了。”晏子对他说:“君主您命我管理文武百官,我节省衣服饮食之类的供养,以此为齐国人做个榜样,即使这样,还恐怕他们奢侈靡费而不顾自己的品行。如今有高车驷马,君主在上乘坐它,臣子我在下也乘坐它,人民中那些没有正确的行为准则,在衣食方面奢侈浪费而不顾自己品行的人,我就没有办法来禁止他们。”最终他辞让车马而没有接受。

2.14 景公饮酒,陈桓子侍,望见晏子,而复于公曰:“请浮晏子。”公曰:“何故也?”对曰:“晏子衣缁布之衣,麋鹿之裘,栈轸之车,而驾驽马以朝,是隐君之赐也。”公曰:“诺。”晏子坐,酌者奉觞而进之,曰:“君命浮子。”晏子曰:“何故也?”陈桓子曰:“君赐之卿位,以尊其身;宠之百万,以富其家。群臣之爵,莫尊于子,禄莫厚于子。今子衣缁布之衣,麋鹿之裘,栈轸之车,而驾驽马以朝,则是隐君之赐也。故浮子。”晏子避席曰:“请饮而后辞乎?其辞而后饮乎?”公曰:“辞然后饮。”晏子曰:“君赐卿位,以显其身,婴不敢为显受也,为行君令也;宠之百万,以富其家,婴不敢为富受也,为通君赐也。臣闻古之贤君,臣有受厚赐而不顾其国族,则过之;临事守职,不胜其任,则过之。君之内隶,臣之父兄,若有离散在于野鄙者,此臣之罪也;君之外隶,臣之所职,若有播亡在四方者,此臣之罪也;兵革不完,战车不修,此臣之罪也。若夫弊车驽马以朝,意者非臣之罪也!且臣以君之赐,臣父之党无不乘车者,母之党无不足于衣食者,妻之党无冻馁者;国之简士,待臣而举火者数百家。如此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公曰:“善,为我浮桓子也。”

【注释】

①陈桓子:妫姓,陈氏,名无宇,谥号桓,故称陈桓子。陈与田古音近,陈氏入齐后又称田氏,故史书又作田桓、田桓子。《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此处正作“田桓子”。周武王灭商之后,封妫满于陈,建都宛丘(今河南淮阳附近)。至陈厉公之子陈完因国内政变,于前672年入齐,事齐桓公。陈完传五世至陈桓子,陈氏(田氏)开始强大。陈桓子承袭父亲陈文子担任家族首领。历仕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代。

②浮:罚酒。《淮南子·道应训》高诱注:“浮,罚也。”

③衣(yì)缁(zī)布之衣:穿着黑布衣服。第一个“衣”字,动词,穿衣。缁,黑色。

④麋鹿之裘:指用粗糙的兽皮做成的皮衣。麋鹿,兽名,鹿属,俗称四不像。

⑤栈轸之车:即栈车,用竹木编成的简陋之车。

⑥晏子坐:此三字原文脱,此据向宗鲁《校证》引《晏子春秋·内篇杂下》补。

⑦辞:说辞,解说。

⑧古之贤君:原文脱“君”字。向宗鲁《校证》引卢文弨云:“下云‘则过之’,自指君言,‘君’字当补‘臣’字之上。”此据补。

⑨过之:处罚他的过错。

⑩内隶:国都内所属臣民。

⑪外隶:国都外所属,即全体臣民。

⑫播亡:流浪逃亡。

⑬意者:意,想来,估测之词。原文作“主者”,据《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改。

⑭国之简士:国都简傲的游士。简,倨傲。《晏子春秋·内篇杂下》作“閒士”。《吕氏春秋·骄恣》曰:“骄则简士。”高诱注:“简,傲也。”

⑮举火:生火做饭。

⑯桓子:是陈无宇卒后的谥号,齐景公不当在其生前称呼其谥,应从《晏予春秋·内篇杂下》作“无宇”为是。

⑰天海按:此文见《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文略异。

【译文】

齐景公饮酒,陈桓子在旁陪侍。陈桓子老远望见了晏子,就禀告景公说:“请您罚晏子饮酒。”景公问:“这是什么缘故呢?”陈桓子回答说:“晏子穿着黑布衣服,粗劣的兽皮外衣,乘坐竹木制成的栈车,又驾着劣弱的马来上朝,这是要隐瞒君主对他的赏赐。”景公说:“好吧。”晏子到来坐下之后,敬酒的人捧着酒杯向晏子进酒,说:“国君有命要罚您饮酒。”晏子问:“什么原因呢?”陈桓子说:“国君赐给您上卿职位,使您的身份尊贵;给您俸禄百万以示恩宠,使您的家室富有。群臣的爵位,没有谁比您尊贵,俸禄也没有谁比您优厚。如今您穿着黑布衣服和粗劣的兽皮外衣,乘坐竹木制成的栈车,又驾着劣弱的马来上朝,这就是隐瞒君主的赏赐,所以要罚您饮酒。”晏子离开座位起身说:“是让我饮酒之后解说呢,还是解说之后再饮酒呢?”景公说:“解说后再饮酒。”晏子说:“国君赐给我卿位,使我的身份显荣,但我不敢为了显荣而接受,是为了奉行国君的命令;受国君恩宠而得钱百万,使我的家室富有,我不敢为了财富而接受,是为了使国君的恩赐能够通达。我听说古代的贤明君主,臣下有领受优厚赏赐而不顾国家公族的,就处罚他;遇事株守官职,不能胜任其职责的,就责罚他。国君宫内所属臣子的父兄,假若有流离失散在荒野僻远之地的,这是我的罪过;国君宫外所属,臣下职责管辖之人,假若有漂泊流亡在四面八方的人,这也是我的罪过;武器甲胄不坚固,战车未修整好,这也是我的罪过。至于说乘破车劣马来上朝,想来不是我的罪过!况且我凭借国君的赏赐,我的父系亲属没有不乘车的,母系亲属也没有不丰衣足食的,妻族也没有受冻挨饿的;国都倨傲的游士,等待我烧火做饭的就有数百家。像这样是隐瞒国君的赏赐呢,还是彰显国君的赏赐呢?”齐景公说:“说得好,替我罚无宇饮酒。”

2.15 晏子方食,君之使者至,分食而食之,晏子不饱。使者返,言之景公,景公曰:“嘻!夫子之家若是其贫也!寡人不知也,是寡人之过也。”令吏致千家之县一于晏子,晏子再拜而辞曰:“婴之家不贫,以君之赐,泽覆三族,延及交游,以振百姓,君之赐也厚矣,婴之家不贫也。婴闻之:厚取之君而厚施之人,是代君为君也,忠臣不为也;厚取之君而藏之,是筐箧存也,仁人不为也;厚取之君而无所施之,身死而财迁于他人,是为宰藏也,智者不为也。婴也闻为人臣进不事上以为忠,退不克下以为廉,八升之布,一豆之食足矣。”使者三返,遂辞不受也。

【注释】

①分食而食(sì)之:分食物让他吃。前一“食”为名词,食物;后一“食”为动词,给食物吃。

②振:赈济。

③是代君为君:原文无“是”字,此据向宗鲁《校证》引《晏子春秋·内篇杂下》补。

④箧(qiè):小竹箱。

⑤于他人,是为宰藏也:此八字原文脱,此据向宗鲁《校证》引《晏子春秋·内篇杂下》补。是为宰藏,这就是专管收藏。宰,官名。殷商始置,原掌管家务与奴隶,后为侍从君王左右之臣。西周沿置,掌王家内外事务,又在王左右参预政务。春秋时各国均设置,多称为“太宰”,总管内朝事务和财务。又古代卿、大夫掌管内务之家臣也称“宰”。此处指主管、专管。

⑥克:克扣。

⑦八升之布:很粗糙的布。布八十缕为升。

⑧一豆:即一盘。豆,古代食器,初以木制,形似高脚盘。

⑨天海按:此文所记之事又见《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文字略有不同。

【译文】

晏子正在吃饭的时候,国君的使者到了,晏子便将食物分给使者吃,晏子因此没有吃饱。使者回去后,把这件事告诉了齐景公,景公说:“哦,晏子的家里竟是这样的贫困!我不知道,这是我的过错啊。”于是便命令官吏将一个千户县的赋税全部给予晏子,晏子拜了两次推辞说:“我的家境不贫困,靠君主的赏赐,恩惠遍及父、母、妻三族,还延伸到我的朋友,并以此赈济百姓。君主的赏赐是丰厚的,我的家不贫穷。我听说过这样的话:从君主那里取得很多财物又大量施舍给别人,是代替君主自己做君主,忠臣是不会做的;从君主那里得到很多财物而储藏起来,这就像筐与箱保存东西一样,仁德的人是不会做的;从君主那里得到很多财物而没有什么地方施用它,自己死后财物又转移给他人,这是专管收藏,聪明的人是不会做的。我还听说,做臣子的进朝时不以侍奉上司来表现忠诚,退朝时不以克扣下属来表示廉洁。粗布衣服,一盘食物就足够了。”使者奉命往返三次,晏子最终推辞没有接受。

2.16 陈成子谓鸱夷子皮曰:“何与常也?”对曰:“君死吾不死,君亡吾不亡。”陈成子曰:“然子何以与常?”对曰:“未死去死,未亡去亡,其有何死亡矣!”

【注释】

①陈成子:妫姓,陈氏,名恒,一名常,卒谥成,故称陈成子。陈与田古音近,陈氏入齐后又称田氏。前485年陈恒设计弑杀齐悼公,立齐简公,和阚止分任齐国的左右相。前481年,陈恒发动政变,杀死阚止和齐简公,拥立齐简公之弟为国君,是为齐平公。之后,陈恒独揽齐国大权,尽诛鲍、晏诸族。鸱(chī)夷子皮:人名。范蠡曾化名鸱夷子皮,但此处之鸱夷子皮必非范蠡,乃属陈恒一党,其事未详。本书“鸱夷子皮日侍于屈春”(2.6),亦非范蠡,也与此“鸱夷子皮”不同,疑为又一“鸱夷子皮”。

②与:亲附,跟从。这里有襄助的意思。常:此陈成子自称其名。

③与常:原文作“为常”,此据《四库全书》本及上文改。

④去(qū):消除。下同此。

【译文】

陈成子对鸱夷子皮说:“你如何襄助我呢?”子皮回答说:“君主死于难我不会殉死,君主出逃我不会出逃。”陈成子说:“那么,你将如何襄助我呢?”子皮回答说:“没有死难时能消除死难,未出逃时能避免出逃,哪会有什么死难与出逃呢?”

2.17 从命利君谓之顺,从命病君谓之谀;逆命利君谓之忠,逆命病君谓之乱。君有过,不谏诤,将危国殒社稷也。有能尽言于君,用则留之,不用则去之,谓之谏;有能尽言于君,用则可生,不用则死,谓之诤;有能比知同力,率群下相与强矫君,君虽不安,不能不听,遂解国之大患,除国之大害,成于尊君安国,谓之辅;有能亢君之命,反君之事,窃君之重,以安国之危,除主之辱,攻伐足以成国之大利,谓之弼。故谏诤辅弼之人,社稷之臣也,明君之所尊礼,而暗君以为己贼;故明君之所赏,暗君之所杀也。明君好问,暗君好独;明君上贤使能而享其功,暗君畏贤妒能而灭其业。罚其忠而赏其贼,夫是之谓至暗,桀、纣之所以亡也。《诗》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此之谓也。

【注释】

①病:害,侵害,与“利”相对而言。

②有:如果,假设连词。尽言:《荀子·臣道》作“进言”。

③用则留之,不用则去之:二“之”字,向宗鲁《校证》删之,此不必删,可也。

④有能尽言于君:此句原文本无,此依向宗鲁《校证》所引《荀子·臣道》补。《荀子·臣道》作“进言”,此依上文,仍作“尽言”。

⑤用则可生:向宗鲁《校证》据《荀子·臣道》疑“生”字为衍文。

⑥比知:即比智,意指团结一心。比知,原文作“比和”,《荀子·臣道》作“比智”。疑形近致误,此据改。

⑦亢:同“抗”。《荀子·臣道》正作“抗”。

⑧重:指重权。《韩非子·说难》:“则以为卖重。”王先慎集解:“重,即权也。”

⑨暗君:昏暗的国君。己贼:自己的敌人。

⑩问:询问。向宗鲁《校证》据《荀子·臣道》“故明主好同”,认为“同”与“独”为对文,疑“问”字为“同”之讹。天海按,“问”字亦可作“询问”解,意亦通。

⑪《诗》云:以下引诗见《诗经·大雅·荡》。

⑫曾是莫听,大命以倾:不肯听从忠言,国运因此倾亡。大命,指国家命运。

⑬天海按:此文又见《荀子·臣道》,文字有异。又,此则原文连上,现依向宗鲁《校证》据日人关嘉《说苑纂注》本另起。

【译文】

服从命令有利于君主叫顺从,服从命令有害于君主叫谄谀;违背命令有利于君主叫忠臣,违背命令有害于君主叫乱臣。君主有过错而不规谏,将会危害国家丧失政权。如果能够对君主尽到言责,君主采用就留下,不采用就离去,这就叫谏;如果能对君主尽到言责,君主采用就可生,不采用就殉死,这就叫诤;如能团结齐心协力,率领群臣一起强力纠正君主,君主虽不安宁,也不能不听从,于是解除国家的大患,消除国家的大害,在尊显君主安宁国家上获得成功,这就叫辅;如果能够违抗君主的命令,反对君主做的错事,借用君主的权柄,来安定国家解除危难,清除君主的耻辱,攻战征伐能够使国家获得很大的利益,这就叫弼。所以能做到谏、诤、辅、弼的人,是国家的重臣,是英明君主所尊重礼待的,昏暗的君主却认为是自己的敌人;因此明君所赏赐的人,却是昏君所杀害的人。明君好征询意见,昏君好独断专行;明君尊贤使能就能坐享成功,昏君畏贤妒能就使事业灭亡。惩罚忠臣而赏赐奸贼,那就叫昏聩到极点,这正是夏桀、商纣灭亡的原因。《诗经》上说:“不肯听从善言,国运所以倾亡。”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2.18 简子有臣尹绰、赦厥,简子曰:“厥爱我,谏我必不于众人中;绰也不爱我,谏我必于众人中。”尹绰曰:“厥也爱君之丑,而不爱君之过;臣爱君之过,而不爱君之丑。”孔子曰:“君子哉,尹绰!面訾不面誉也。”

【注释】

①简子:即赵简子。尹绰、赦厥:皆赵简子家臣。《吕氏春秋·达郁》高诱注:“厥,赵厥,赵简子家臣也;铎,尹铎,亦家臣也。”向宗鲁《校证》案:“《通鉴外纪》七用此文(兼用《吕览》)。‘赦厥’作‘郄厥’。”

②爱:顾惜,尊重。

③丑:羞耻。

④面訾:当面批评,指责。面誉:当面称赞,夸奖。

⑤天海按:此文与《吕氏春秋·达郁》略同,但彼文无孔子评语。

【译文】

赵简子有家臣尹绰和赦厥,简子说:“赦厥尊重我,必然不会在众人之中劝诫我;尹绰不尊重我,他总是在众人之中劝诫我。”尹绰说:“赦厥顾惜的是您的羞耻,而不顾惜您的过错;我顾惜的是您的过错,而不顾惜您的羞耻。”孔子说:“尹绰是君子啊!他能当面批评人而不当面奉承人。”

2.19 高缭仕于晏子,三年无故,晏子逐之。左右谏曰:“高缭之事夫子三年,曾无以爵位,而逐之,其义可乎?”晏子曰:“婴,仄陋之人也,四维之然后能直。今此子事吾三年,未尝弼吾过,是以逐之也。”

【注释】

①高缭:此人其他事迹不详,于《晏子春秋》中三见,皆作“高纠”,本书《君道》与此处两见,皆作“缭”,应为同一人。仕于晏子:此指在晏子那里做家臣。

②三年无故:此四字原文无,此据向宗鲁《校证》引《北堂书钞》补。无故,没有过错。

③仄陋:狭窄简陋。此指地位卑微的人。

④四维:古代统治者把礼、义、廉、耻叫“四维”,《管子·牧民》:“四维张则君令行。”在本文用作动词,即“用四维来匡正”的意思。维,结物的大绳。也象征能使事物固定下来的意志或力量。

⑤天海按:此文见《晏子春秋·内篇杂上》及《外篇》,与《外篇》相近。

【译文】

高缭在晏子那里做家臣,三年都没有过错,晏子赶走了他。左右的人劝谏说:“高缭侍奉先生三年,过去又没有给他什么爵位,却要赶走他,这于道义可行吗?”晏子说:“我是卑微的人,要用礼、义、廉、耻四维来匡正自己然后才能行直道。如今这个人为我做事三年,未曾补正过我的过错,因此要赶走他。”

2.20 子贡问孔子曰:“赐为人下,而未知所以为人下之道也。”孔子曰:“为人下者,其犹土乎!种之则五谷生焉,掘之则甘泉出焉,草木植焉,禽兽育焉,生人立焉,死人入焉,多其功而不言。为人下者,其犹土乎!”

【注释】

①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春秋时卫国人,孔子弟子。

②为人下:甘愿在众人之下,指不争先于人。

③生人:活着的人。

④多:赞赏。《韩非子·五蠹》:“以其犯禁也罪之,而多其有勇也。”

⑤天海按:此文见《荀子·尧问》《韩诗外传》卷七,《孔子家语·困誓》《春秋繁露·山川颂》略同此文。

【译文】

子贡问孔子说:“我甘愿为人之下,却不知道为人之下的道理是什么?”孔子说:“为人之下的人,那大概就像泥土吧!耕种它就有五谷长出来,挖掘它就有甘泉涌出来,草木在它上面生长,禽兽在它上面繁育,活着的人在它上面立身,死了的人葬入它里面,人们赞赏它的功劳而它却默默无言。甘愿为人之下的人,大概就像泥土吧!”

2.21 孙卿曰:“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此天下之通义也。有人贵而不能为人上,贱而羞为人下,此奸人之心也。身不离奸心,而行不离奸道,然而求见誉于众,不亦难乎?”

【注释】

①孙卿:即荀子。姓荀,名况,尊称荀卿,又称孙卿。战国时赵人,有《荀子》一书传于世。

②通义:普遍适用的道理。

③奸人:邪恶不正的人。

④见誉:被赞赏,被称誉。

⑤天海按:此文见《荀子·仲尼》,但末二句与《荀子》文不同。

【译文】

荀子说:“年少的人服事年长的人,卑微的人服事地位高的人,无才的人服事贤明的人,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如果人的地位高贵却不能做人上之人,出身卑贱又羞于做人下之人,这就是邪恶之人的心态。自身不能去掉邪恶之心,而行为又不离邪恶之道,却想被众人所称誉,不也太难了吗?”

2.22 公叔文子问于史臾曰:“武子胜事赵简子久矣,其宠不解奚也?”史臾曰:“武子胜博闻多能而位贱,君亲而近之,致敏以逊;藐而疏之,则恭而无怨色;入与谋国家,出不见其宠;君赐之禄,知足而辞。故能久也。”

【注释】

①公叔文子:卫献公之孙。卫国大夫,生平事迹不详。《礼记·檀弓》:“公叔文子卒。”郑玄注:“文子,献公之孙,名拔,或作发。”史臾:又作史鱼,字子鱼。卫国大夫。卫灵公不用蘧伯玉,以死尸谏灵公。臾,原文误作“叟”,此据向宗鲁《校证》依卢文弨、刘文典之说改。

②武子胜:春秋末赵简子家臣。生平事迹不详。

③解(xiè):通“懈”。松弛,衰减。

④致敏以逊:献出机敏而且谦恭顺从。逊,谦恭,顺从。

【译文】

公叔文子问史臾说:“武子胜侍奉赵简子很久了,为什么他受到的宠信没有衰减呢?”史臾说:“武子胜见识广才艺多却职位低贱,如果君主亲近他,他能献出自己的机敏而且谦恭顺从;如果君主藐视疏远他,他仍然恭敬而没有怨恨的神色;入朝参与谋划国家大事,出朝看不出他被宠信;君主赏赐给他俸禄,他知足而推辞。所以他能够长久受到宠信。”

2.23 《泰誓》曰:“附下而罔上者死,附上而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退,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逐。”此所以劝善而黜恶也。故传曰:“伤善者,国之残也;蔽善者,国之谗也;愬无罪者,国之贼也。”

【注释】

①《泰誓》:《古文尚书》中的一篇。泰,《史记》作“太”。武王伐纣,在盟津大会诸侯。武王向诸侯誓师,所以叫《泰誓》。《古文尚书》中三篇《泰誓》有人怀疑是梅碛所献的伪古文。真古文《泰誓》存于司马迁的《史记·周本纪》中。据《左氏春秋·襄公三十一年》所引《泰誓》佚文来看,《史记》所收并非全本。《汉书标注》作“秦誓”,但无下文所引内容,向宗鲁《校证》案称:“秦”为“泰”之误;又云:“此所引,今伪《太誓》无之,《潜夫论·考绩篇》引同。”

②罔:欺骗,陷害。

③黜:贬黜,摈弃。

④传:对经书所做的解说。一说此指《尚书大传》,旧题为汉初伏胜所撰。

⑤残:祸害之人。这里用作名词。《说文解字》:“残,贼也。”《诗经·小雅·四月》:“废为残贼。”

⑥谗:说人坏话,诬陷,中伤人。这里用作名词,指谗佞之人。《说文解字》:“谗,谮也。”

⑦愬(sù):诽谤,诬陷。

⑧国之贼也:贼,原文作“贱”,此据向宗鲁《校证》依俞樾说改。

【译文】

《泰誓》说:“附和臣下而欺骗主上的人应处死,附和主上而陷害臣下的人应受刑罚;参与商讨国家大事,却对百姓没有好处的人应斥退他;身居高位却不能举荐贤能的人应贬逐他。”这是为了鼓励好人而摈弃坏人啊!所以《尚书大传》说:“伤害好人的,是祸害国家的人;埋没好人的,是国家的佞人;诬告无罪的,是危害国家的坏人。”

2.24 《王制》曰:“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于众者,杀也。”

【注释】

①《王制》:即《礼记·王制》。《礼记·王制》是《礼记》中对西周法律制度进行阐述的篇章之一。王制,就是西周天子、诸侯治理国家时所倚仗的法律法规和各种礼仪制度,涉及分封、职官、祭祀、刑罚、教育等多个方面。本条原文连上,文义不属,今依向宗鲁《校证》另起。

②假:假借。时日:时辰和日子。古人以为时日有吉凶,常以卜筮决断。卜筮:古时占卜,用龟甲称卜,用蓍草称筮,合称卜筮。《礼记·曲礼上》:“卜筮者,先圣王之所以使民信时日、敬鬼神、畏法令也。”疑:迷惑,惑乱。

③杀:原文作“然”。《礼记·王制》作:“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杀。”今据改。

【译文】

《礼记·王制》说:“假借鬼神、吉凶、占卜来迷惑众人的,罪该杀。”

2.25 子路为蒲令,备水灾,与民春修沟渎,为人烦苦,故予人一簟食、一壶浆。孔子闻之,使子贡复之。子路忿然不悦,往见夫子曰:“由也以暴雨将至,恐有水灾,故与人修沟渎以备之,而民多匮于食,故人予一箪食、一壶浆。而夫子使赐止之,何也?夫子止由之行仁也。夫子以仁教,而禁其行仁也,由也不受。”子曰:“尔以民饿,何不告于君,发仓廪以给食之,而以尔私馈之,是汝不明君之惠,见汝之德义也。速已则可矣,否则尔之受罪不久矣。”子路心服而退也。

【注释】

①子路(前542—前480):仲氏,名由,字子路,又字季路,春秋时鲁国卞(今山东泗水县泉林镇卞桥)人,为人耿直,好勇力,跟随孔子周游列国,是孔门十哲之一。后为卫国执政孔悝家臣。鲁哀公十五年(前480),卫国内乱,子路为救孔悝,被蒯聩杀死,砍成肉泥。后葬于澶渊(今河南濮阳)。蒲:春秋时称蒲邑,卫国属地,在今河南长垣境内。

②沟渎:沟渠,田间水道。

③箪:盛饭的竹器,竹筐。

④复:读为“覆”,倒掉。

⑤匮(kuì):匮乏,缺少。

⑥人予:原文作“与人”,今依向宗鲁《校证》引《太平御览》改。

⑦赐:即子贡。

⑧见:同“现”。显现。

⑨速已:赶快停止。

⑩天海按:此文见《孔子家语·致思》,又见《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但文字多有不同。

【译文】

子路做了蒲邑令,为防备水灾,让百姓在春季修整沟渠,因为人们烦扰劳苦,就发给每人一筐饭、一壶汤。孔子听说这件事,便叫子贡前去倒掉那些饮食。子路气愤而且不高兴,前去拜见孔子说:“我因为暴雨将要来到,恐泊有水灾,所以让百姓修整沟渠以备灾,但百姓大多缺乏食物,所以才每人给他一筐饭、一壶汤。然而先生却让子贡来制止这件事,是为什么?先生您是制止我行仁政啊。先生用仁爱教导我们,却禁止我行仁政,我不能接受。”孔子说:“你认为百姓在挨饿,为何不向国君禀告,打开粮仓发给他们粮食吃,却以你私人的食物馈赠他们,这是你不彰明君主的恩惠,却显现你自己的恩德仁义。赶快停止还可以,不然的话,你领受罪罚的日子就不远了。”子路心悦诚服地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