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泽天殿内。
君泽天正端坐在桌前,翻阅着神卫营呈上来的奏折。
*
桌前,一个黑影闪现。
“陛下。”
来人是神三。
君泽天抬眸,波澜不惊道:“何事?”
“柳大人,想见您一面。”
“……”
君泽天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准。”
她也想确认,这几十年的友谊,是否都只是逢场作戏。
—
不一会儿,殿内来了个衣衫褴褛的人。
来人失去了以往的清贵整洁,但身上温润的气息都还在。
只是她的面色却算不得好,苍白无血色,消瘦了许多,周身满是垂死的病气。
柳江阴屈膝跪了下去,面上带着几分笑,温顺道:“罪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君泽天闻声暼了她一眼,鼻腔内轻哼了一声,打断了她,冷声道:“万岁?你觉得孤能活到百岁吗?”
柳江阴丝毫没有被这冷冷的语气吓到,反而一本正经的回道:“陛下如此心善,自然可以长命百岁。”
连她这个造反之人都还没杀,自然是善的。
—
君泽天抬眸盯着她,半晌才开口:“你倒还是什么话都敢说,说吧,求见孤,究竟所谓何事。”
柳江阴淡然自若,浅笑轻“咳”了一声,避重就轻道:“罪臣并非什么话都敢说。”
君泽天忍不住想刺她几句,可看到她如今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却也没了嘲弄的兴致,只道:“你布下了这么大一场棋局,还有什么可惧的?”
“罪臣,怕您。”
怕你死,也怕你生。
亲眼看着你死,或是亲眼看着你得知真相厌恶自己的模样,对她来说都太过可怕。
但,横竖都要个结果的。
而她,已经做出了那个艰难的选择。
*
“你怕个屁!”
君泽天终于忍不住了,趁着四遭无人,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意气。
“陛下……”
柳江阴无奈失笑。
这才是真正的陛下,带着些许的匪气,却又不让人讨厌。
—
君泽天看她这样,心里突然有些不堵得慌,道:“别顾左右而言他,老实说,见孤,所为何事。”
柳江阴好似也不想隐瞒什么,坦然的有些不真实,她道:“想来见您最后一面。”
君泽天直接杠回去,道:“呸,闭嘴吧!别想诅咒孤,孤是天女,天命所向,能活万万岁。”
柳江阴颔首应是,嗓音温润带着些沙哑,道:“罪臣知道,只是罪臣命不久矣。”
君泽天微微失神,道:“扯什么呢?知道你是柳族人的没几个,孤……”
柳江阴垂眸不知情绪,淡然道:“罪臣不能活着。”
语气随意,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的命运一样。
君泽天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只要罪臣活着,柳族人就还有希望,有些事情,只要罪臣活着,就不会结束。”
“罪臣,累了。”
违己交病,她觉得自己病了太久了。
在无数族人的期待中,努力活着,每日每日的虚与委蛇,心狠手辣的踩着她人的尸身,向上爬。
如今连这个带给她……一切好运的人,都差点死了。
她厌倦了。
君泽天站起身,凤眸威严带着岁月的痕迹,盯着她,步步紧逼道:“为什么。”
若是早知道……事情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
可人间没有如果。
—
柳江阴没有在回答,只是眸光温柔的看着君泽天,最深处里还藏着点点的幸福,她轻咽下喉中翻涌的血腥味,压着声道:“小天,我……”心悦你。
这句话她藏了一生,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不过都不重要了。
事到如今,能救下小天,便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了。
—
深夜,神三看着殿内微亮的烛光,闪身进去。
“陛下。”
那抹身影正坐在窗边,看着月色发呆。
月,就要满了。
君泽天没有回头,只道:“说。”
神三恭敬的单膝跪着,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意,她道:“柳大人,(mo)没了。”
君泽天放在椅侧的手,慢慢缩紧,终于沉声道:“继续说。”
“柳大人回到狱中,便毒发了。”
神三说着有些欲言又止,却还是如实道:“经神卫营监测,柳大人所中之毒,是……神落。”
说完,神三又递上了一块破裂的棉麻衣衫,上面的字,沉稳俊秀,一看就是她的。
君泽天拿着,看了许久没有回应。
天微微亮的时候,她才缓声道:“将她的葬身之处,选在清幽潭,悄悄办了吧。”
“是。”
她生前曾说,挚爱清幽,羡慕它的清澈见底,朴实无华,淋漓透彻。
记得当时,还笑她矫揉造作,挚爱不够硬朗。
如今,她倒是毫无畏惧了。
只是依旧……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