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君临风华

这座城,叫长安

烟雨蒙蒙,红尘纷纷

“我累了,这须臾十几载,我过的实在是辛苦,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吧。”

奈何桥边,岚衫绝望的看着眼前的人,她已经别无所求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追到这奈何桥,难道就连转世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她,直让她魂飞魄散才好……

眼前人的眼神让哧云南心中一颤,随即别过头,清冷的声音便在岚衫耳边响起,“你以为闯下这弥天大祸,单单转世便能解决?”

来之前,罗仙门的掌教就告诫过自己,万不可让眼前的人投胎转世,她身上有累世的煞气,再有一世便能成万劫之魔,那时必然苍生倾覆,生灵涂炭。

罗仙门是修仙的门派,可全派上下只有哧云南一人修成剑仙,可来回六界随意穿行,不然这样的事情他是万不会来的,让他亲手覆灭她,他于心何忍。

听完哧云南的话,岚衫疯狂的笑起来了,那笑里藏着的悲戚和苍凉又有谁知道,“哈哈,自我有记忆起就在罗仙门,众师兄师姐都能习得仙法,单我不能,就因为身负煞气,所以大家都当怪物似的防着我,这些年,我一直活的很卑微,是你的出现让我灰暗的人生多了一丝阳光,师姐弟们欺辱我,你挡在我的前面呵斥那些人,哧云师兄,你知道吗,从那时起我就在想,你待我是不一样的,如果我能嫁给你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了,可是现在连你也厌弃我了吗?为什么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哧云南万没想到会听到岚衫的这番话,平日里总是会闭关修行,唯那一次出关恰好看到她被几个有些顽劣的弟子欺负,脏兮兮的趴在地上,身为掌教的首座弟子,自然上前管了一管,从此以后,这个小丫头就日日跟在身后,刚开始有些反感,可慢慢的就习惯了,有时候看不到甚至还会觉得有什么问题,是不是出事了。如今她真的出了事,而他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就要做那刽子手,亲手处置让她灰飞烟灭。

哧云南低下头,喃喃,“对不起,我不能有负掌教所托,不能无视天下苍生。”

“可是,我没有杀雨梦师姐,你们为什么不信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从往生镜中看到的人是我,我明明在睡觉的,不可能杀师姐的,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听着哧云南的话,岚衫声嘶力竭,如同之前在罗仙门的封魔圈中一样拼命的为自己辩解,可是周围所有的人都漠视着,看着她在那圈中受苦。

哧云南也不想相信,可是掌教的往生镜摆在眼前又让人不得不信,他素来知晓她的人品,也怀疑过,看着她在封魔圈中受苦,他也曾找过掌教。

“她体内有煞气,一时控制不住也是可能,往生镜是不会骗人的。”

掌教的回答让他最后的一点信任也都荡然无存。

是啊,她体内有累世的煞气,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奇怪,只是……为什么想着以后她不在了,心里有着说不清的感觉,是痛吗……

封魔圈中,她被封魔咒困的痛不欲生,封魔圈外,掌教一脸悲惜,“岚衫,自将你带回,本指着这罗仙门周遭的灵力能净化你的煞气,没想到你不思进取,竟变本加厉,残害同门,如今罚你在这封魔圈中受刑百年,你可认罚。”

封魔圈,受刑百年,岚衫不懂,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一旁,她所倾慕的男子,她真心付出想要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人,眼睁睁看着她受着这般痛楚,竟也不言不语,刹那间,岚衫绝望了,这一世,她活得太累了,会不会下一世能过的好一点,那么下一世请不要遇见这些人吧,包括他……

岚衫缓缓的抬头,直直的看着哧云南,他碧波无痕,丝毫没有动容,她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逼视着他的双眸,直到他双眉微皱别过头去。

她竟也哈哈大笑起来,疯狂的朝着罗仙门掌教呐喊道:“我从未做错过什么,不过天要弃我,无关我再怎么努力的想要活着都是枉然,可是我不认罚,永不……”

封魔圈中,岚衫用自己偷学来的那点儿法力用力的朝着自己的天灵穴拍去,顿时鲜血四溢。

众人惊慌,没有人想到她会自杀,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选择证明自己。

红,灼烧了哧云南的眼睛。

掌教看着眼前所发生的,只给哧云南下了一道命令,“她,要么被困封魔圈,要么,魂飞魄散。”

哧云南明白,可是真到了这一步,他却是只能这么做了。

奈何桥上,岚衫静默,原来这世上所有的温柔都是假的,身负煞气的人永远不配得到幸福,在自杀的那刻她便已然清楚,可也抵不过这一刻他的淡漠叫她心痛,原来,痛到深处便真的无所求了,那么,下一世的安,她也不要了,成全他好了。

她摊开掌心,紫气弥漫,刹那间身前便多了一把筝。

哧云南识得的,那是她十六岁时他送的,名叫流渊,当时奉仙门之命围剿一个魔门无意间得到的,当时看着这样东西,脑海里浮现的竟是她的音容,突然觉得这把筝与她气质如此相配,他也永远记得当时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受宠若惊,是啦,她的那些年,过的总是那样小心翼翼,没有人会在意她,送她东西,所以对于突然出现的关心,她一时不知所措。

拿到‘流渊’,岚衫竟是无师自通,随手拨弄便是一曲,从那后,落日崖上,哧云南总是能听见她的筝声,莫名的,有一种心静的感觉,有时候,又仿若醉了一般,醒来便是日落时分。

岚衫席地而坐,朱唇轻启,十指弄弦,“奈何桥上,三生石旁,我就用这‘流渊’为你弹奏最后一曲‘红尘醉’,愿你以后的人生无悲……亦无泪……”

彼岸的曼珠沙华开的绚烂无比……

‘流渊’的声音空灵,那些游走在奈何桥边准备转世的魂灵也驻足下来,三生石泣血,流渊歌永恒。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哧云南,我愿用我的魂魄换你一世坦途,一生安乐。

一曲弹罢,岚衫终究是没过那奈何桥,深深的望一眼哧云南,转身便投入忘川河中。

哧云南的手伸在半空,只触摸到了一片衣袖,怔怔的,看着无波无浪的忘川河,他唇色煞白。

忘川河,洗尽世间一切,包括魂灵,她,是真的绝望了吧,连魂飞魄散都不需要别人动手,当真是她的做事风格,决绝的很。

那一天,所有的魂灵路过奈何桥时,总能看见一个谪仙般的男子静静的伫立在桥上,不言不语。

一曲红尘醉,一壶浊酒余生泪。

岚衫的离去好像真的没有人在意了,唯独有时候日落时分,巡山的弟子总能在落日崖看到哧云南的身影,执剑远望,好似在等故人归。

没有人会来了,也不会再有人等我……

伽罗嗨天降异象的时候,哧云南刚从落日崖回来,掌教命他前去查看。

“云南,我知你心善,可岚衫终究是做错了事情,该过去的就过去吧!”掌教对他语重心长,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如今的模样,别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他这个掌教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掌教,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这一次,伽罗海碧海潮生,海水无故上涨迅猛,恐有异象发生,周遭很多村庄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不知原由,这一次命你前去调查。”

果然,哧云南到达伽罗海的时候,周遭已经寸草不生,黑气蔓延在整个海面上,那是……哧云南眯眸,那竟是妖魔出世的前兆,波涛滚滚,一片萧肃。

哧云南在记忆中搜索着关于伽罗海的事迹,魔尊炎烈百年前被封海底的事情便跃然于脑海,那一年,炎烈率众攻打罗仙门,上任掌教拼死抵抗,终用魂灵之力将其封禁,然自己魂飞烟灭,没想到,如今这炎烈竟有复苏的景象。

哧云南持剑立于伽罗海上方,仔细盯着海面的变化,如果他没猜错,炎烈已经破除封印,将要觉醒。

不消一会儿,周遭除了海不断翻涌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像是从远古传来的浑厚之声。

“罗仙门的人,你是阻挡不了我的。”那声音带着挑衅,带着揶揄。

黑暗之魔已然觉醒,下一刻就要破印而出。

果不其然,炎烈一身黑袍,帽子遮住了一半的脸,在一片迷雾中立身于海面上,哧云南看不清他的样子,但那周身的黑气还是让哧云南震惊,是煞气,和岚衫一样的,令人害怕的力量,只是那力量忽聚忽散,还不被人完全吸收。

炎烈看出了哧云南眼底微微流逝过的惊讶,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是不是觉得本座身上有令人熟悉的力量。”未等哧云南说什么,他接着说道,“本座心情不错,可以稍稍为你解惑。”

哧云南沉默不语,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与岚衫有关,而他们就是那导致炎烈觉醒的幕后推手。

炎烈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颇有些玩味的说道:“小子,其实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还是要特别感谢你。百年前,你以为那道真老儿真的能封印我,要不是忌惮他的魂灵之力,我何须在这海底沉睡百年。那一战的最后,我将自己浑身的力量散去,将其封住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体里,只消她十世转世,那么这些力量便能重回我的身体,前九世,本座的手下都将其保护起来,待到十六岁因故身亡,可是,万没想到第十世居然被你们罗仙门的人先一步带回。”

炎烈说到这里,停下来,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哧云南,对方眉头紧皱,“哈哈,你想的没错,那个人正是岚衫。她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儿,在罗仙门那样的生长环境下居然还能不被我的煞气所嗜,可是本座可等不了她在罗仙门寿终正寝,后来的事情,小子,你应该清楚了吧!”

哧云南觉得自己大概猜出了什么,可有好像有什么没有抓住,“那雨梦师妹的死是你的手笔,可是往生镜里的景象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你是如今仙门唯一修成剑仙的弟子,本座也很赏识,可是你太执着于表象,有时候内心的声音才是真相,却没有人愿意相信,世人宁愿被表象迷惑也不遵从内心,当真是可怜、可悲。”炎烈的嘲笑意味渐浓。

“剩下的就由我来告诉师兄吧!”声音由远及近,熟悉却又飘渺。“属下来迟,恭迎尊上。”

一名红衣女子虔诚的单膝跪在炎烈面前,须臾,转身对着哧云南说道,“师兄想要知道的一切就由我来告诉你吧!”

可是,在红衣女子出现的那一刹那,哧云南就明白了所有,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死去的雨梦。

“你们在往生镜中看到的所有都是我用梦魇之术操纵的,岚衫一直都在沉睡,从尊上被封印之时,我就一直潜伏在罗仙门,没想到居然在岚衫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我知道尊上的十世之劫,便索性尽早结束,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因为就连岚衫的梦里都未能出现我的影子,这样我便无法入梦。”雨梦深深的看一眼哧云南,嗤笑道,“那丫头,没想到竟也是个痴心人儿,我故意接近师兄引她吃醋,没想到居然成功了,她的梦里出现了我,所以后面的局就开始了。”

哧云南踉跄着后退两步,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那个弹奏着‘红尘醉’的女子,终究是……被冤枉了啊!

看着哧云南满眼的后悔与悲戚,炎烈竟异常的兴奋,“小子,现在后悔也晚了,那女孩怕是也消失在这世间了,虽只得九世的力量,但破除封印还是绰绰有余,你可以考虑跟着本座,待本座统领九州,治理六界之时,你便是本座的大护法。”

“痴人说梦,”哧云南心下虽悔,但是也没忘记自己的责任,“不过是还没有凝聚的力量,今天就让我再次将你封印,看你如何魔治六界,统九州。”

炎烈鄙夷,“又一个和道真一样的傻子,难道你也要用魂灵之力吗?你也想像他那样魂飞魄散,小子,不要这么固执,跟着本座有什么不好。”

哧云南执剑,魂灵决已在手中捏成,一点点灌输在自己的佩剑上,忽的,一股力量从中破剑而出,强大的黑气在半空中渐渐的形成个人影,那是……岚衫……

在场的人都震惊,炎烈最先反应过来,朝着岚衫露出得意的笑,“好姑娘,到本座身边来。”说着,伸出手去,竟直接穿过了岚衫的身体。

“不必枉费力气了,这不过是我的一魂一魄形成的虚体,炎烈,你害我从未安稳度过一世,如今我身上是十世之力,而你只得九世,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便在这一世做个了解。”岚衫此刻身边围绕的黑气比炎烈浓厚的多,那已然入魔的黑色瞳孔中看不到往日的清明,她此刻立在海面之上,仿若俯瞰万物的尊者,周遭的力量不容忽视。

然后,岚衫的眼神瞥向雨梦,竟让对方生生打了个寒颤,“雨梦,你虽听从炎烈吩咐,可也是你将我推入深渊,如今都一并算了吧!”

最后,她又看了一眼哧云南,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祭出浑身的力量,顿时,这个伽罗海滚滚波涛打向炎烈和雨梦,那隐藏在水中的力量如同山峰一点点压迫着炎烈沉入伽罗海,雨梦的力量太悬弱,直直的被这力量撕裂的魂飞魄散。

哧云南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无法阻止,直到海面风平浪静,恢复一片清明。

他也终于碧波之上看到了岚衫即将化为碎片的身影,看到了她最后凄美的容颜,哀伤的眼神,好似也读懂了她眼中的不舍。

这一次,她在对自己说话。声音很轻,周围很静,可他还是听不清。

哧云南飞身上前想要抱住她,却扑了个空,她已没有形体。

岚衫伸手却也握不住自己想要触摸的温度,慢慢的消逝在这个世间。

哧云南,我骗了你,在投入忘川河的最后一刻,我使用离魂术剥离出自己的一魂一魄进去你的佩剑,你可知道生生让魂魄分离有多痛,可是,就算这样都比不了你最后那决然的眼神对我的摧残,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你啊!

我想,从此你仗剑天涯,我魂魄相随,我就以这样的方式守着你吧!

落日崖,我读懂了你的思念,你却还是妄图欺骗自己,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十分开心,因为你的心里终究有一个角落是属于我的。

直到听到炎烈的事,知道你以死维护苍生的决心,我晓得,我连最后陪你仗剑天涯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恨他,是他毁了我的一切,可那又怎样,此刻我又那么感激他,如果不是这一身的力量,那么这一次死的就是你了。

你不可以死,那么,我唯有入魔。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可你不知,佛即是魔,魔亦是佛,我是魔,可我愿为你转身成佛。

终于,我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你。

我替你守护你的天下苍生,可你,再没有资格守护我了。

那么,再见,再也……不见……

哧云南望着岚衫消散的地方出神,好半天,他拿起手中的剑,哈哈大笑起来,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是喜吗?毕竟魔尊之祸已解,人间又是一派祥和……是殇吗?毕竟,她已不在……

手中的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不一样,竟发出清明的光芒,却在下一刻被抛出,带着强大的力量插入伽罗海最深处。

……

世间再无剑仙,也无人知晓他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