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只向黑炭报好,他会不开心,还会大大地数落我一番。黑炭总觉得我孤身一人融入陌生的环境可怜兮兮的。他低估了我的适应能力。而且,我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变得坚强,伤春悲秋的青春期情绪大大少于同年龄的学生们,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有目标,朝着目标进发,只要没有夏宅和乐园的那些幺蛾子出现,很多事情都能克服的。
我来住宿学校的第三天就收到了黑炭的来信,这位长辈年纪轻轻就已十分老气横秋了,以后真要上了岁数,估计也是被子女们嫌弃的唠叨鬼,我去了一封回信,毫不客气地批评了他少年老成做作矫情的长辈式说教,结果他亦将我严厉批评了一番,说我不识好歹。
最好笑的是,黑炭说他绝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他的做法,他说他这一生都是特立独行的。虽说如此,他的来信却在悄无声息地做着改变。比如说,他的表达会更加简洁,但语气会更加坚定。他不再做长篇大论地讲述,只添加一两句深刻简练的金句达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不错,这些金句对我的鼓励特别有效。
我很开心,我仍对他有影响力,当然,他对我来说,也很有影响力。连接我和黑炭的不只是能够让花在心上盛开的血缘关系。我们一起患难,可以说是生死之交。用“很好的友情”这种字眼来解释我和他的关系也是不够恰当的。
我和黑炭的通信使他更加迫切地需要知识的补充,如今,黑炭在作曲练唱的同时,也定下了一个“博览群书”的目标。
有必要简单说一下我刚入读新学校的生活境况,也有必要摘录一些我和黑炭的通信内容,这些记录我都保存着,这是我最有力的力量来源之一。
我想,我避免了其他同学在青春期年龄时被那种翻来覆去、动荡不安的情绪所影响,也避免了被心中那个解不开的结纠缠困扰,从而阻碍我朝目标进发的行程,很大的功劳都归于我和黑炭单老师以及钟师傅的书信来往。这也足矣证明我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并不孤单,虽然,我们不能见面,但他们对我的关心并没有减少一分。我在信上的每一个积极的思考,每一个感悟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欣慰,同时也是一种鼓励。
人们相互勉励,这一点很重要。
我就读的也是封闭式的住宿学校,和乐园无异,不同的是,这里注重学生体魄的同时也注重学习成绩,最相异的是,当我在这里读到了高中,轮换了一批学生和老师之后,我碰到了很好的人,彼此相处融洽。还有,这里学费昂贵。
钟师傅已把孟秋留给我的钱全部交给我自行支配,他相信我能管理好这一笔算是很可观的小财富。他对我很放心。我很感谢钟师傅,他非常看好我,比我自己对我还要有信心。
9月2日致黑炭
我刚来的那一天,也就是8月28日,送钟师傅和单老师出了校门后,突然停了电,这时天已很黑了,全校一片欢腾,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手拿荧光棒和蜡烛游园,除了金娜,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只好借助这些闪亮的灯光曲折地回了宿舍。
室友们在朦胧中和我相识了,她们硬拉我出去,但我只想一个人呆在寝室,她们还是拽着我去游园。我感觉不到她们的快乐。若是以前,我会觉得这些人太冷漠,在别人心情不佳的时候最好不要笑太大声。那天晚上,我不这么想了。
不能要求别人对我的心情负责。但换做是我,还是不会笑这么大声。
9月4日致花露水
你游园的时候可以把身边的人幻想成黑炭和两个小胖仔。想象力可以改变心情。下次停电的时候,不妨一试。
9月6日致黑炭
我搬进了公寓式住宿楼,每一个寝室都有单独的盥洗室,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金钱的好处。金娜家里不宽裕,只好留在旧宿舍楼里。感谢孟秋!
9月20日致花露水
俩小胖仔被一个开养马场的富裕家庭收养了。不用担心,钟师傅和那家人挺熟,那家人很善良,我也去过他们家,女主人特别喜欢胖仔们。信纸上的三色堇是胖仔们画的,他们很挂着你呢!
张芹居然主动招呼我,我们说过几次简短的话,无法深入交流。他想当水手,想报考海军,天天盼望快点长大。我说不准,他若是再次见到你,会不会一样忍不住动手。你放心,我不会把他妈妈的事告诉他。
另外,夏先生和方姨没了,夏太太被送进了一家精神疗养院。
盛冬阳去蹦极的时候遇到意外了,很奇怪,地方是一个山崖,崖下是水,大概100米,他居然在还没有装备的情况下,一头栽了下去,没错,就那么奇特。昨天找到他时,已断气。
楚夏来了四季。她还是怒气冲冲的样子。盛冬阳在生前已立了遗嘱,将所有的财产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好巧,华丽乐园和四季居然也受了惠。楚夏什么都没有得到。
还有,楚夏说她依旧讨厌你。
10月5日致黑炭
我今中午拔开车前草时,居然看到了一株三色堇,这一刻,我很想念你们。
10月6日致花露水
你还记得我唱的那首歌吗:“我安坐在山岗,从篱笆上眺望无限的空,坠落超脱尘世的寂静,与无比深沉的安宁,在这里,我的心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我重新谱了曲,得了校园歌唱比赛一等奖。单老师说我高兴得过头了,谨防“乐极生悲”,需要你说一点悲惨的事给我听。
10月8日致黑炭
我生病发烧,躺在寝室里,王老师对我特别好,很照顾我,半夜都来量我的体温。我说着胡话,叫她“桃姨”。桃姨来的那年,是我生病最多的一年,全身都疼遍了,但又是我最受照顾感到很幸福的一年。桃姨走后,我很少感冒了,好像她带走了我所有的疾病。
10月10日致花露水
你的事不够悲惨。
10月12日致黑炭
你已经变态了。注意。
10月15日致黑炭
班里的男同学很凶,要欺负女同学。有一次,三个男生把一个爱惹事的女生围住,给她“洗头”;还有一个男同学,他不敢惹其他的男生,专门欺负女孩子,尤其爱用脚踢那位被强行“洗头”的女生。
看到那位女生,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但我小时候,既不惹事又不会逞强,还是时常受打。那位女生根本不敢向父母和老师告状,她好像被这个世界吓坏了。
我偷偷写了一封告状信给班主任。姓宋的女班主任素来偏爱那些教化未开的男同学,对这事不予理睬。我又写了一封信偷偷塞进了校长办公室,不用担心,我做事很小心,字体也换了。
在新一周的升旗仪式上,校长对全校师生说了“校园霸凌”这件事,点名批评了我们这个班级。
那位女生虽然不招我们喜欢,可再也没受欺负了。
10月18日致花露水
花露水,幸好你没有被这个世界吓坏。你以一个聪明的方式帮了人,值得为你鼓掌。你曾说因为盛家庄那件不幸的事丧失了所有的信心,从今以后只当一个局外人,不去管闲事。
我对你说,这样不好。盛家庄之前的那段时间,你用来仇恨和对抗,之后,再把剩下的时间用来追悔,下定决心要一世冷漠。其实,你依旧被过往的一切所困住。孟秋说得好:要跟随我们的本性走,不要被命运牵着鼻子走。
10月20日致黑炭
周末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宿舍。
我又为孟秋念了《小王子》里面的一段内容。念完后,竟然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总觉得孟秋会听到。
10月25日致黑炭
我在《小王子》的空白处又写了一句话:不做没有眼泪的人,只做含着眼泪奔跑的人。
11月5日致花露水
阿梅猜测芭比娃娃是你送的。我没有告诉她答案。自从你离开四季后,她再也没有摘过花了。
12月3日致花露水
果果又从收养他的家庭里跑回来了。打死都不回去。他不想离开我,我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偷偷跟在我后面,和我保持一段距离。)
他的架子鼓打得很好,天生对节奏十分敏感。我想训练他,有机会的话,要他加入我的乐队。他现在年龄太小了。
我想起了孟秋,我也曾像果仔那样和他寸步不离,那时候,我成天都担惊受怕,怕被他抛弃。
我转过身时,果果就会低着头,咬着嘴巴,脚趾相互磨蹭。我一向前走,他就小跑着跟着我。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孟秋真的已经离开我了。
12月10日致花露水
你说得对,有父母并不一定幸福,果果跟我在一起才会真正开心。
居然有商场活动请我们乐队去表演,能够挣一些钱了。我会听你的,省着用孟秋留给我的元宝,另外,我得努力一点,我还要养一个大孩子呢!
9月10日致黑炭
勤奋追赶了两年,我终于升入高中部了,还被分到成绩最好的一个班级里,功课完全跟得上。初中时那些恼人的顽劣同学都走了。老师对我们也很好,同学相处得也很好。很奇怪,初中和高中的差距好大,真如金娜所说的,我们这里,高中时期不会有校园霸凌。
10月5日致黑炭
国庆节当天,我无处可去。其实,我也习惯了一个人。我的朋友们却不这么想。我的两个要好的女同学,她们是当地的走读生,特地来学校把我带出去逛庙会。我和宿舍的有钱小姐们处不好,她们的脾气可大了。当地的学生就不一样了,她们淳朴善良,没有多大的理想,很难理解我在学习上的勤奋刻苦,但我就是很喜欢她们。
12月1日致黑炭
高中二年级上半学期快结束是,我终于搬了一个寝室,不再受那位骄横大小姐的气了。她处处针对我,我处处忍让却让她更觉得我好欺负。生活难道是间断的重复吗?不是。
她再凶蛮也不会像吴美玉那样对我围追堵截,她是脾气在作祟,回头再看,她的心其实不坏。但她太讨人厌了。她可以不用参加国内的高考,直接可去读国外的名校,听说是这样。她这一生衣食无忧,才十七岁,已经环游过世界了。她对周围所有人都有意见,因为他们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她有很多男朋友,隔三差五死去活来的。
我的家庭财富和她旗鼓相当,若是我像她一样在宠爱中长大,会不会也被众人厌恶而又浑然不知,会不会也同样思想贫瘠对自己的言行不做任何要求?会不会把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当成我的好命给我的特权?
我可不感谢我的命运,但也正是从前的经历形成了现在的我。我可以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评价我的行为,进而做出一些改进,这是我的特技。
12月3日致花露水
搬寝室是正确的,及时止损,不要让被垃圾人影响。
我猜想,那位骄横小姐虽然家财万贯也不见得有多开心,没有深刻意义上的失去,又怎么会有快乐的感觉?她虽然没有物质上的恐惧,仍会有其他的欲望和骚动来侵扰。她的心不坚强,吃不了苦,不可取。
1月1日致花露水
俩小胖仔去了国外,还给四季寄了明信片,频率逐渐减少。他们的日子风生水起,很快就会把我们忘了。
花露水,你说得对,我们对人好,又不是想要被记住。
但是,孟秋,会被我们永远地记住。
10月11日致花露水
虽说如愿以偿考上了北方的音乐学院,但心里不那么兴奋呀,我以前的乐队解散了,加入了一个别人的乐队,他们说我唱得不好,太直接了,我现在只负责节奏吉他。
果果比较顺利,他在四季组了一个小学生乐队,是鼓手。
花露水,或许你说得对,我的长处在弹吉他,不在唱歌。我也接受了目前的位置,乐队还是很受学校欢迎的。
你快考来北方,果果也闹着要来,到时候,我们可以重聚了。
9月1日致黑炭
黑炭,虽然我跟你说过每年的八月份时,我的急躁和焦虑有所减轻。但很多个八月的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些人,气得发抖。
好不容易睡着,却梦见我回到了八岁那年。
5月10日致黑炭
我依旧恐惧,但如今的恐惧是和希望相连接,这恐惧也就变得有益了。
6月10日致黑炭
高考发挥得不错,我有信心一定能来到北方和你们重聚。
你跟我说你联合其他人踢掉了乐队的老大。还为了一些私利说了谎。
虽然你没有说什么过意不去的话,但我从字里行间里能够感到你的不好受。
至于你说:“我迈进了肮脏的大人行列”,我想,从某方面来说,这难以避免呀。
另外,非常期待你的新歌——《华丽世界的孤儿》。
7月10日致黑炭
我来了,北方。我来了,黑炭!
我可以提前来和你们相聚了,我们已有五年没见面了。
我想来之前先去四季看一看,但还是不敢。
我想,我还是不去了。
反正,钟师傅单老师还有果果稍后也会北上,我们到时候会见到面。
其实,我更想去乐园看一看,想想,还是算了。
你问我,这些年最感谢的是什么?
那还用说。你懂。
黑炭,你从来也不会是孤身一人。
我和你一起,一起向肮脏的大人行列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