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C市政府打算在市里修建一处作为地标式建筑的主题公园,此时的项目设计组正坐在还算宽敞的办公室里,就这次的一些重点设计做着汇报。
台上的PPT已经放映结束将近一分钟,所有的人都在等着那个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回来、在设计上一丝不苟的总负责人发话。
听说他在国外四年时间,发表过上百篇论文,语言用词严谨到找不到任何错误,但从刚才对前面几位的点评上不难看出——
他,要求极高。
此刻的他低着头,墨色的眉紧皱在一起,修长的手指放在桌上有意无意地敲着,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得将呼吸声都放轻下来,同时同情了一把站在台上的那个人。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生气,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人的情况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见此情景,跟了他两年的助理谨慎地提醒道:“学长,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谭梓陌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开会,眼神朝四周扫了一圈,板着脸丢下一句“你觉得你们家设计成那个样子很好看吗?三天后,交上来的再是这些东西,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吧”,就直接起身朝外面走去,甚至没有注意到台上那人直接翻着白眼晕倒的身影。
小助理赶紧跟上去,问道:“学长是有什么急事?”
“跟我下半辈子有关的,都是急事。”谭梓陌烦躁地扯开领带。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看那人的PPT,甚至连对方的话都没有细听。
三分钟前,谭梓陌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上面简短到只有八个字:事态严重,十万火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以短信的简短程度来看一定不是一件小事。
他分秒未停地直接朝着C大附属医院赶去,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开在市区公路上,到达医院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三十分钟,竟然比平常快了将近一半时间。
02
作为一名来医院相当勤快,却从来不为看病,只为看医生的奇葩,任谁都会记得,何况他还是一个长相清俊、身材高挑的大帅哥。
前台的护士看见谭梓陌后,立即礼节性地和他打了招呼,然后告诉他,阮医生这个点应该在查房。
他说了句谢谢,直接朝旁边电梯的方向走去。到了电梯里,却没有按病房部的楼层,而是直接去了她的办公室。
此时正在病房的阮季,心里有些慌乱,哪怕还是用着好看连贯的草体在纸上记录着每一床的病情,却远没有以前的淡然。
口袋里的电话“嗡嗡”作响的时候,她手上的笔猛地一顿,重重的划痕直接横越了半张纸。
旁边的实习生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小声问道:“老师,怎么了?”
阮季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墙上正中间的挂钟,才不过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他不会就来了吧?
感觉手机在口袋的振动稍微停了一下,随即再次响起,像是在回答她刚才的猜测,可即便这样,她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走开,只能装作淡定地继续检查情况,只是速度远比刚才快了不少。
从病房回去的她,在临近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果断地支走了那名学生。
首先,她还不想明天C大附属医院的头条人物是自己;其次,这种情况下,身边还是不要带着人。
站在办公室门口,阮季做了一次深呼吸,才面色从容淡定、内心担心纠结地轻轻推开门,进去后赶紧将门锁住,跑去桌旁喝了一口水,才转身坐到谭梓陌旁边。
谭梓陌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穿戴整齐的西装外套合着领带被丢在一边,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也被他解开,手机扔在一旁,显然是打过她的电话,在她没接之后摔在沙发上的。
酝酿了好几次情绪,阮季才终于开口,略带提醒地说:“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你一定要好好地控制住你自己,答应我。”
谭梓陌漫不经心地点着头:“你先说,我看能不能控制得住我自己。”
听他这么回答,阮季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你儿子不见了。”
“什么?”
在他探究的眼神中,阮季无辜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真诚。
一个月前,阮季因为检查出怀了谭梓陌的孩子,才万般不愿地同意和他结婚,现在她告诉他,孩子不见了。他的孩子在她肚子里连脚都没长出来,难不成还能自己跑了去?
“你把我儿子丢哪儿去了?”
阮季轻咬着唇,变魔术似的从自己背后抽出几张纸,恭敬地递到他面前:“这是孕检报告,上面的信息显示我好像根本就没有怀孕,妇产科那边的医生告诉我,上次的情况可能是误诊。”
说话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略带委屈地说:“而且那次我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血常规检查,就被你拖走了。”
“你这两个月的例假不是没来吗?”
谭梓陌还是有些怀疑,要知道,这个女人可是他在大学追了四年的对象,重点是当他追到后,却又被她甩了。
她曾说“谭梓陌,我们不合适,不要追我了”,也说过“谭梓陌,我不会喜欢你的,你这样做没有意义”,最后说“谭梓陌,分手吧,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不了你”……
他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回来找她,让她在国内过了四年的潇洒日子,是时候让她收心了。他就不信,一个加州大学的硕士他用了两年时间就能搞定,还搞不定笨蛋一样的她。
阮季看着他脸上风起云涌的变化,满脸愧疚地解释:“下午孕检的时候,它已经听话地自己来报到了,之前好像只是因为压力太大,所以才会……”
一句话让谭梓陌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烦躁到连脏话都冒了出来,郁闷地靠在沙发上,组织了半天语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03
阮季同情了一下谭梓陌,其实得到结果的时候,她也很无奈的。
自和谭梓陌分手后,她就一直没有再谈过恋爱,而在那次莫名其妙的欢迎宴上,谁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要是能够早知道,她保证当天留在医院值班,哪怕是请苏晚在外面吃一顿,都绝对不回家。
事情发生后,她还没来得及想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谭梓陌就说:放心,作为你的第一个男人,我会娶你的。
放心?放屁。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这棵草还被她当着全校的面践踏过,谁敢放心地回去吃。
在她费力拒绝时,他拿出了一万分的耐心,锲而不舍地弄到她的排班表,然后准时送她上班下班,还时不时地半夜送吃的。
就在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坚守住阵营时,她竟然不争气地在手术室头晕,而作为她的师兄、谭梓陌死党的肖默城直接拖去做了一个血常规检查,然后负责做检查的护士居然告诉她,她怀孕了。
想起很久没有来的例假,阮季想死的心都有了,果然倒霉起来喝凉水都能被呛死,一向兢兢业业、懂事听话的她,从小到大就做过这么一件坏事,怎么会这么幸运就中标了呢。
她绞尽脑汁地想让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罪魁祸首谭梓陌居然将她骗到家里,然后当着她父母的面说要娶她,理由是,她怀了他的孩子。
等她迫于无奈,不情不愿地和谭梓陌领证结婚后,她才知道,谭梓陌从国外回来,并不是离开时放出的狠话说,忘了她就回来,而是被国外的一个女人追到癫狂才回来的。
这件事被谭母知道后,她放话出来,要么在国内找一个马上结婚,要么就在国外再也不用回来了。
于是,阮季顺利地成了他最好的目标,以前认识,近期内发生过不可磨灭的关系,还意外地怀了他的孩子,只要说想要负责,一切都说得过去。
见阮季在旁边吞吞吐吐了好几次,又不敢开口,谭梓陌不耐烦地问:“你在想什么?”
阮季想了想,小声到生怕别人听了去:“你说我们要是在这种时候告诉他们孩子不见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疯掉?”
谭梓陌点着头,认真地说:“可能会让我们再酒后乱性一次。”
脑补了一下自己的母亲和谭母的作风,阮季相信她们绝对能够干出这种事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哀怨地望着谭梓陌:“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谭梓陌无奈地摇头:“没有。”
阮季耷拉着头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走到谭梓陌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那我要离婚。”
“你再说一次。”谭梓陌本来沉思的目光因为她的话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随即恢复正常。
阮季咬牙下定决心地一点头,认真解释:“首先,我不喜欢你;其次,我们离婚,他们就没有理由让我们酒后乱性了,两全其美。”
谭梓陌眼神坚定地看着阮季,半天没有说一句话,就在阮季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同意。”
说完他在阮季诧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过程中连看都没看阮季一眼。
04
从办公室出去后,谭梓陌并没有很快离开医院,而是在楼下草坪的椅子上坐着,看着周围的绿化设计,嘲讽地冷哼了几声,慢慢地从口袋掏出烟,点上。
难得有空从办公室走出来遛个圈儿的肖默城见到谭梓陌后,轻笑一声走过去,拍着谭梓陌的肩膀故意问:“什么时候这么闲,不接小师妹回去,反而来这里看风景?”
谭梓陌扫了一眼周围,敷衍地点着头:“风景?这种完全像乡间一样任由树木自由发展的设计,倒还真有风景的意义。”
听他说话带刺的语气,肖默城立即明白了什么,同情地问道:“又被抛弃了?”
谭梓陌瞥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烟,又重重地吐出来,才不慌不忙地回答:“她要和我离婚。”
对于这种毫无惊喜的消息,肖默城早就听倦了,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越挫越勇的精神被你表现得相当全面,可以把它发扬光大,何况你还有一个特质,绝不放弃。”
“我答应了。”
“什么,你就不怕小师妹跟着别人走了?”
谭梓陌反过来拍着肖默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解释:“我呢,现在给你上一课,我国有个成语,它叫欲擒故纵,适当地放手才能取得革命最后的胜利。”
大不了在她逃走之后,再绑回来,反正这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早就已经驾轻就熟了。
说话间,谭梓陌已经将手里的烟摁灭,准确无误地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他的烟瘾并不重,一般只是在设计遇到瓶颈时才会抽上几根。香烟里的尼古丁在一定程度上有麻痹大脑的作用,倒是可以让他能够适当地冷静下来。
不过今天,他只是单纯地想抽一根。
肖默城没有再多问,谭梓陌和阮季的那些事,就是说个三天三夜,恐怕也还是谭梓陌的辛酸史,毫无新意。
他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人,心想他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脸嘲笑谭梓陌。
苏晚走近,凑到肖默城身边,忙问着他晚上吃什么。
谭梓陌瞅了眼自己花痴的表妹,一把拖走肖默城,对留在那儿的苏晚说:“他要跟你哥约会,你自己玩泥巴去吧。”
留在原地的苏晚气得牙痒痒,只好跺着脚愤愤地去找阮季。
一进办公室,苏晚就看见阮季一个人在那儿对着电脑面无表情,似是在沉思。
不过,她现在没有心思在乎这些,本以为趁着肖默城晚上不用值班,好好地去吃一顿,却没想到,肖默城会在半路被谭梓陌劫走,让她只能到阮季这里找安慰。
她敲了敲桌子,将灵魂出窍的阮季唤回来。
阮季显然被吓了一跳,问道:“有事吗?”
她笑着凑到阮季旁边,讪笑道:“你们心胸外科好像难得轻松,要不陪我去吃一顿?”
阮季看着她,不解地说:“我记得肖师兄晚上没值班啊!”
想到两人居然当着她的面私下约会,苏晚一脸愤恨地回答:“肖叔叔出去偷情去了。”随即摆出一脸委屈的样子哀求,“所以你一定要陪我去吃饭。”
迫于无奈,阮季只得答应,脱下白大褂简单地收拾了下东西,跟着苏晚离开。
05
阮季其实还没怎么饿,勉强吃了点儿,反倒让一旁的苏晚不好意思起来。阮季怀孕的消息尽人皆知,何况苏晚还是谭梓陌的表妹。
意识到小侄子重要性的苏晚,一个劲地往阮季碗里夹东西,直到菜在阮季碗里堆得像一座小山,苏晚才在阮季的推辞下罢手。用苏晚的话说就是,现在她阮季可是一个人吃饭养两个人,一定要多吃一点让儿。
阮季忽然想到,要是她和谭梓陌就这么离婚了,后面的事情应该怎么办啊?她忽然后悔自己脑子一抽说出那样的话了,可是谭梓陌怎么也不拒绝一下她,以前他不是经常不抛弃不放弃的吗?
想着这些事情,阮季忽然觉得身心疲惫,就知道自己只要一遇到谭梓陌绝对没有好事,果然他离开了四年,就算人变了,这个道理还是铁打的。
吃完饭出来,天幕已经降下来了,阮季开车向来很慢,等她将苏晚送回医院的宿舍,再开回家的时候,时间差不多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
苏晚这个学期才来医院实习的,还处于所有科室一起跑的阶段,医院本来就有一栋员工宿舍,住着也比较方便,连一向娇生惯养的苏晚住得也开心。
果然,有时候不能小看爱情的力量。
车开到西子街的时候,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想到现在她和谭梓陌尴尬的关系,再住在那里会不会……
刚打算离开,阮季又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开到了这里,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回去,虽说下午已经同意了离婚,但不是还没离嘛。
何况,她一直住在这里,这大晚上的,试问,她现在还能去哪儿。
虽然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可在上楼之前,阮季还特意数了数楼层,发现家里没亮灯之后,迅速蹿进大楼。
一进门,沙发那边影影绰绰的光亮让她的心顿了一下。稍微平静了一下后,她伸手打开灯,不满地抱怨:“回来了也不开灯,吓谁呢。”
听见门口有动静的时候,谭梓陌就在心里窃喜,却在她进门后故意装作毫不在意,半天才睁开眼睛,装作无意地问:“不是说要加班吗?”
阮季眼神闪躲,语气轻到有些含糊:“有份资料落在书房了。”
路过谭梓陌的时候,她才注意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样子伤得不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遇到抢劫了呢。
她顿时忘记两人已经准备离婚的事,将包往沙发上一丢,立即跑去电视柜底下拿出医药箱。
“你怎么不直接打残去骨科挂个科呢?”她抱怨着,麻利地打开医药箱。
“那是我让着肖默城,不然你以为我会伤成这样?”谭梓陌倔强地扬起下巴反驳。
谭梓陌和肖默城自小便是朋友,她也听肖默城说起过,谭梓陌有事没事会找他比画几下,以前她还单纯地以为真的是比画几下,只是看这情况,确定只是比画这么简单?
看得出来,伤口还是处理过,但是很草率。阮季重新清洁了一遍,才用棉签蘸着碘酒,小心地重新擦拭着伤口,没有注意到谭梓陌因为满意而微微勾起的嘴角。
在这之前,谭梓陌只是轻抿着唇一言不发,烟早在阮季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在棉签碰到伤口的时候,谭梓陌故意微微偏了一下头,被阮季瞪了一眼后,才乖乖地任由她处置。
直到清理完伤口,阮季才想起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些微妙。
“抱歉,医生的职业素养,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谭梓陌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打开落地窗,好散一散房间的烟味。
“我想过了,孩子的事情能瞒还是先瞒着吧,等时机成熟再想办法。”在阮季慢吞吞收拾医药箱的时候,谭梓陌悠悠地开口。
阮季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有些雀跃的火花,她自然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为了不发生“世界大战”,这样确实是个最好的选择。
“那离婚……”她想了想,立即抓住时机,试探性地问。
“你要是想被岳母打断双腿的话,你就去说。”谭梓陌没好气地训道,“离婚协议已经放在房间了,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吧。不过,我们暂时还是住在一起,我担心我妈突然袭击。”
阮季赶紧重重地点了点头:“阁下英明。”
见她同意,谭梓陌满意地朝客房走去,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主卧给你,我睡客房。”
阮季愣愣地看着他离开,好像有种他像是特意在等她,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深夜,偶尔还能听到汽车驶过的声音,阮季在空旷的床上又翻了个身,还是没有睡着,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轻轻拍了拍肚子,不开心地想着:都是你害得我现在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