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烽火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平乐县衙门里,一个身穿仿德式黄绿色军装,模样相当挺拔的青年军人盯着桌前出神。

春风从破旧的纸窗吹进来,扬起桌上的信纸。

军人叹了一口气。

这可能是他寄出的最后一封信了。

上级下达命令,让他们去广西与江西的交界处阻击一股敌军。

他在信中写到,自己严重怀疑这次上级的命令。

如今中原外患不断,这次命令竟然要自己阻杀同胞,手足相残。

自己如何下得去手。

上峰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从军的初衷又是什么?

难道不是救国吗?

这样不会亡国吗?

青年眉头皱成了川字。

不过二十来岁出头,脸上却已经饱经风霜,双鬓斑白。

“嗐,只怕自己这次有去无回了。”

......

一九三四年,民国二十三年。

国家依旧动荡不安。

邕宁县也不例外了。

受战火的波及,县里涌入一大批流氓逃犯。

到处人心惶惶。

县里的青年,或自愿,或被抓壮丁,大部分都背井离乡,戎马远方。

邕宁县不复当初的繁华。

各种战略物资,油布米面,车马粮草,被当官儿的、土匪们掠夺殆尽。

县里的集市也只在白天开放了半天。

夜里大家都闭户少出。

......

杨家的生意也渐渐走下坡了,越来越难做了。

好在雨生早年经营得好,家里颇有些积蓄,日子倒也不至于艰难。

......

对于世道的变化,唯一未察觉的,恐怕就是孩子了。

外面乱的很,杨雨生嘱咐织女和海涯最近不得擅自外出。

织女和海涯倒也乖巧,自顾自到花园玩去。

林管家不知道从哪里帮忙弄来两只小玉竹竿,颇为小巧可爱,两个小家伙爱不释手,骑着小竹竿绕着花园追逐。

倒也应了青梅竹马的景。

......

孩子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人笑闹了一阵,织女便觉得无趣了,叫林过帮忙搬了张摇椅来,晒着午后的暖阳,半睁着眼小睡。

海涯精力无限,仍旧骑着竹竿疯跑,一边跑一边喊着织女。

织女只不理会。

海涯才刚回头,哐当一声,撞到跟前的一棵小树上。

“哎呦。”海涯小声呻吟,拼命揉了揉红肿的额头。

小树摇晃着,几颗青色的果子落了下来。

冷不防的头顶又挨了几下,海涯倒也不恼,捡起果子尝了一口,登时被酸的牙直打颤。

见织女仍不理会,海涯眼轱辘一转,折了一只树枝,上面缀满那酸掉牙的果子,跨上竹竿,屁颠屁颠儿地跑到织女跟前。

“阿织,阿织,快看快看,我寻到好东西了,这果子可甜了,给你尝尝。”

织女半眯着眼睛,原来是不打算理会的,却见海涯额头上红红的,肿了好大一个包,煞是惹眼。

“呀,阿海,不得了,你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

织女小心地摸了摸海涯的额头,疼得海涯龇牙咧嘴。惹得织女一阵发笑。

“来,我给你吹一吹,我过去额头发肿的时候,娘都给我吹一吹,很快就好了。”

让海涯躺在摇椅上,织女学着娘亲的样子,轻轻地对海涯的额头吹气。

海涯只感觉额头凉凉地,果然疼痛减轻了不少,就任由织女动作,自己仍旧把玩着手中的树枝,不甘心的又将它递给织女,硬是要织女尝尝。

“我不要,这果子酸的很,早先看林叔叔尝了,林叔叔说自己的牙都快掉了。”织女推开海涯,自顾自又躺下了。

“怎么会,我刚才尝了一个,可甜了!”海涯信誓旦旦地道。

织女转过身子,表现得兴致缺缺。

海涯挠了挠头,问到底怎么了。

织女只说没得意思。

海涯又挠了挠头。

“诶,要不咱们偷偷出去逛逛?”

织女来了兴致,不过爬起来想了想,又躺了下去。

“爹说了不能出去,再说了,林叔叔在门那边看着呢,咱们跑出去一准被他瞧见。”

“没关系,咱们可以从后门出去。”

“你傻啦,后门上锁了。”

“嘿嘿,我知道,不过我有办法偷到钥匙,你等着我。”

海涯说着,一溜烟小跑出花园。

织女期待着晃着双腿,摘下一颗青果子丢进嘴里,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酸死了酸死了!

“死阿海,果然骗我!”

......

海涯和织女成功地从后门溜到了大街上。

两个小家伙沿着空旷的大街一路追逐,好不快活。

海涯跑的快,远远地甩开了织女,跑到一处破旧的墙根底下,正准备喘息休息,忽听得墙外头有人在对话。

眼轱辘一转,海涯对追上来的织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歪着脑袋趴在墙上偷听。

织女悄悄地走过来,也学着海涯的样子偷听墙外头的对话。

......

“大当家,准备动手吧!”

“好,兄弟们,抄家伙跟我走!”

听动静人数还不少。

刚只听得墙外头那伙人呼啦啦的走动,海涯赶紧拉着织女跑开。

......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

海涯和织女才急匆匆地从后门又溜进家里。

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花园里一片狼藉。

林管家直挺挺地倒在桃树下,背上插着一把大刀。

整个杨府四处起火。

明黄的火舌将柱子烧得嘎吱作响,冒着滚滚黑烟。

......

“爹!娘!”

织女哭泣着呼唤杨氏夫妇。

可惜四周静的出奇。

海涯拉着织女冲进屋里寻找。

走廊、大厅客房,还有院子里,到处都是倒下的尸体和一地的狼藉。

杨府全家上下,除了海涯和织女,竟然全部遇难!

“爹爹!娘亲!!”

在卧室里,海涯和织女终于找到的父母。

只可惜杨雨生和杨晴儿两人抱在一起,被一把长刀贯穿在一起,早已经断气。

卧室被疯狂地翻了一遍,杨晴儿衣衫褴褛,二人模样颇为凄惨。

海涯注意到杨父倒下的手似乎指着床对面的落地镜。

“爹爹!娘亲!!!”

织女死命地摇着爹娘的尸体,大声哭嚎。

海涯抱着织女,也是哭的不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日落之前,一切都还好好地。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

原来海涯和织女偷偷溜出去的时候,一伙强盗洗劫了杨家。

海涯和织女在墙根偷听到对话时,那伙强盗正准备对杨家动手。

两个孩子险险地避过了这场灾难。

兵荒马乱的时代,大户人家被抢劫的事件常有,为此杨雨生还特地多雇佣了几个好手帮忙看家护院。

哪知这伙强盗来势汹汹,人数竟然不下四五十人。

生意场上与人磕磕碰碰,难免结下不少仇怨,或招人嫉妒。

这伙盗贼明显有备而来,究竟不知是受人所托,还是早就觊觎杨家的财产。

当强盗们冲进杨家时,杨家的护卫们还没有反应过来。

按理说当时的强盗们抢劫时,往往会选择将人控制起来,极端反抗者才会将他打死。

可是这群魔鬼竟然见人就砍,将杨府上下杀得天昏地暗,竟没有一个活口,也没有人侥幸逃离。

当时杨雨生刚刚回来,听到前院喊杀声,情急之下拉着杨晴儿躲进卧室床下。

不想还是被强盗发现。

强盗们打算对貌美的杨晴儿实施凌辱。

杨雨生拼死保护。

结果二人双双遇难,含恨归天。

乱世催生了英雄。

但也催生了一群毫无道德理智的野兽魔鬼。

利益和欲望驱使下的野兽们。

竟然能残暴到如此!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

悲痛至极的织女哭昏在海涯怀里。

海涯看着不能瞑目的杨氏夫妇怔怔地流泪,不知所措。

......

“老三老四,带几个人再搜搜!”

“好!”

杨府里的强盗们似乎还没有走尽。

海涯听到屋外的吆喝声,幡然醒悟,背起织女,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

再次注意到杨雨生临死前手指着的方向,海涯猜想镜子后面没准是一条暗道。

将织女小心翼翼地藏到床底下,海涯轻轻地挪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落地镜。

镜子后面确实有一个暗格,可惜并不是什么暗道,只有一个布包,里面放的是一堆房契地契,还有各个商行的银票。

海涯不认得房契地契,但认得那些银票,想来那些强盗也正在找这些,海涯赶紧将布包背在身上。

屋外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海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

咣当一声,已经破损的卧室房门被大力推开。

一个强盗举着刀大步走了进来,屋子里有些昏暗,强盗不满地哼了哼。

将整个屋子又仔细地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强盗更加不满,骂骂咧咧地朝杨氏夫妇的尸体踢了几脚。

走出卧室,强盗寻思着床底下好像没有搜过,复又折返。

拿着刀在卧室的床底扫刮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实没有搜到什么东西后,那强盗才悻悻地离开。

......

脚步声渐渐走远,和织女躲在镜子后面暗格里的海涯这才松了一口气。

怕强盗们又会回来,海涯决定继续躲着。

折腾了半夜,强盗们终于离开。

张县长一闻知噩耗,就专门到友邻县城求助,好求歹求,才求来一小队军队。

可惜当军队赶到时,强盗们早已走散,不见踪影。

这次事件遇害的不只有杨家,连与杨宅相邻的几户人家都遭了殃。

大火将邕宁县的黑夜照映地如同白昼。

众人忙活了半夜后总算将火扑灭。

黎明时分。

张县长站在杨宅废墟前不住地叹气。

这么一个大户人家一夜之间竟然化为一堆焦土。

......

杨老爷身前待人不薄。

古往今来,好人真的没有好报吗?

余只能说千千世界,福祸果报,从无定论,唯有在太平盛世才能体现,所谓果报,皆是人为。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