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梅

翌日清晨,阳光蒸发了露水。

海涯打着寒颤的身体渐渐回暖。

这一觉他直接睡到了中午。

醒来以后,一时间无所适从。

晃晃悠悠地走到居安茶楼,打算进去喝杯茶醒醒酒。

“哟,吴小子,可算把您给盼来了,今天休息?”茶楼掌柜的带着笑脸迎了上来。

“嗯。来碗茶。”海涯挠了挠头,心烦昨夜的事,含糊地应道。

“得勒!”

掌柜的应了一声,麻利地步入后厨取水,不多时便泡好了一碗绿茶来,还赠送了一小碟花生米。

“小吴啊,你妹子怎么样了,昨天我可看见她哭着跑回去了。”

......

“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海涯心里咯噔了一下。

昨天织女来茶楼与那个源小子约会自己是知道的。

为什么掌柜的说她哭了?

难不成源小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

掌柜的见海涯并不知情,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原委和他说了一遍。

“什么!”海涯惊怒,猛地一拍桌子,登时茶水四溅。

“哟,息怒息怒,都过去了,那韦二也被我打发走了。”掌柜哪里想到海涯这么大反应,连忙安慰道。

海涯不言语,甩开掌柜,出了茶楼,就往县衙门去。

......

却说这韦二宝才吃了午饭,准备再去找那个小美人调调情。

韦县长上任不久,海涯曾经把觊觎织女美色,上门提亲闹事的家伙打出去的事迹,韦二宝并不清楚,否则他要在老虎窝边薅羊毛,也会掂量掂量。

甭管什么县长儿子,海涯也要照打不误,照顾他和织女多年的张老爷子曾经也是县长呢!

......

韦二宝悠哉悠哉出了门,正要往东边去,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

“谁叫我?”

二宝停下来转过身,还没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鼻子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哎哟一声,韦二宝踉跄几步后退,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登时眼泪鼻涕混着鼻血一起留了下来。

“哪来的王八羔子敢偷袭小爷,有本事和我单挑!”无缘无故挨了一下,韦二宝气得破口大骂,定睛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偷袭他的是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家伙,看起来有两下子。

韦二宝自认为也不是个善茬子,想当初在平乐县的时候,自己也算的上是当地一霸,论打架还从没输过。要不是因为犯了事,把一个花季少女凌辱致死,他老爸也不会带着他调到这个穷乡僻壤当官。

韦二宝擦掉鼻血,挣扎着起身准备反击。

海涯却更快一步揪住衣领将韦二宝提起来。

“哼,你爷爷我今天就是来要你命的,叫你敢欺负我妹子!”

说着,海涯抡起拳头,照着韦二宝的左眼眶又是一拳。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这一拳竟然直接将他的眼眶打得骨裂。

韦二宝眼前一黑,额间的汗水渗入伤口,如万千蚂蚁噬咬,一时间脸上像开了个染铺,红的紫的黑的一并绽开。

虽然疼得龇牙咧嘴,韦二宝仍然嘴硬,喘着粗气道: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昨日那小美人的情郎哥哥啊,嘿嘿,你家妹子的身体着实香软,昨儿个在我的胯下叫得可欢呢。”

“哇呀呀!你这个四脚朝天带壳,嘴里喷粪,猪狗不如的东西,下地狱去吧!”海涯哪里容得韦二宝这般侮辱织女,飒时怒发冲冠。

不待韦二宝反应过来,蓄满势的一记拳头又向他左边的太阳穴轰去。

韦二宝脱手倒地,口吐白沫,顿时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海涯仍不解气,照着韦二宝那命根子又是狠狠地一脚,只把他踢飞了足足数米。撞在了墙根上。

韦二宝趴在那里半天没有喘气,也不动弹了。

没想到这小子几下竟然就被海涯给打死了。

海涯冷静下来,探了探韦二宝的鼻息,知道惹了大祸。顾不上许多,撒腿就跑,出了邕宁县,径直往北边逃去。

......

......

日渐西斜,织女在家里将饭菜碗筷收了又摆,摆了又收,折腾了好几回。

寻思着海涯已经一整天没有回来了,隐隐有些担心。

昨晚真是气糊涂了,话说重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织女仍嘴硬地自言自语道:

“哼,不回来也好,我自己把饭吃了,叫你回来没得吃!”

说完又坐在椅子上发愣。

就这么杵了半天,眼看着天都快黑了。

不行,得寻他去,想必阿海这回是真伤心了。

织女一顿脚,站起身来,提着煤油灯打算出门找海涯。

刚出了门,可巧碰见了邻居谢大娘。

“哎哟,织女啊,快别出门了,听说县长的儿子被人打死了,这会正派人到处抓呢,千万别出门,小心惹上麻烦,**子们可坏了!”

谢大娘拉住织女劝到。

“什么?”

织女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韦二宝昨天还活奔乱跳地要对自己不轨,今天就死了?

海涯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难道...?”

......

织女心里一阵慌乱,不顾谢大娘的劝阻,急急忙忙往县衙门跑去。

“阿海,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

很多人,很多事,当我们回过神来努力去追寻的时候。

事已成烟,人只余影。

......

织女在邕宁县拼命寻找着海涯。

海涯一路逃亡,辗转几个省,到达江西,从此杳无音信。

......

......

转眼又是一个中秋。

战事渐渐逼近南方,整个粤桂云地区越发不太平。

织女坐在自家饭桌前,桌前几样菜一如去年模样,织女还是习惯在对面摆副碗筷。

“阿海,你到底在哪里。”

织女含泪对窗,无声哽咽。

如今真正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人。

张老爷子去世,昔日常与自己笑闹的哥哥如今也不知下落。

孤独寂寞的感觉就像心被一盆凉水时刻浸泡着,冷得人直打颤。

......

织女叹息了一声,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

“阿织,阿织。”

似乎听到有谁在呼唤自己。

难道是阿海回来了?

织女心中一喜,推开窗寻找声音的来源。

不想是邻村的阿源来了。

看到是兴匆匆赶来的源野兮,

织女的表情不无失望。

源野兮只当是织女还在生气去年中秋自己没能赴约的事。

再次笑脸赔礼。

说去年中秋自己为家事所扰,实在是不能前来赴约,请织女原谅云云。

又说了好些甜言蜜语,只为了哄得织女开心。

......

自从海涯失踪后,织女对阿源渐渐也没有了当初的感觉和激情。

因此并没有生阿源的气,难得阿源中秋佳节还能赶来陪着自己。

织女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

遂借着台阶将失望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

“呵呵,阿织啊,我听说你们县最近被枪毙的那个县长原来是个强盗头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阿源见织女脸色好转,于是趁热打铁寻找话题与织女亲近。

......

“是有这么回事。”织女道。

阿源的话题勾起了织女的回忆,织女望着窗外出神。

......

原来被海涯打死的韦二宝的爹韦善韦县长,就是十年前洗劫杀害杨家十几口人的那伙强盗头目。

那个韦善洗劫杨家后,获得巨额财产,便金盆洗手了。

几年前韦善在平乐县出钱捐了个县官,借机洗白自己,也为了过一过当官的瘾。

哪想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韦二宝犯了事。

包庇不住的韦善便带着儿子弃官逃到了邕宁县。

当时邕宁县县长张老爷子刚去世不久,上级政府还没委派新任县长。

韦善倒也机智,又出了一笔钱捐得县长这个职位。上级得了钱,给他伪造了调任命令。

......

一直到韦二宝被打死不久,韦善痛失儿子,失去理智,又兼贼心难改。遂到处抓人栽赃,乘机打捞钱财。

一时间邕宁县被闹得鸡飞狗跳。事情惊动了上级政府,政府便派遣了特派员前来协助调查。

没想到查着查着,无意中查到韦善任职前的强盗身份,以及他与十年前那庄杨家灭门案的牵连。

这下韦善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死了儿子,连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了。

这韦善也是个狠人,知道事情败露,趁特派员还没有将他捉拿定罪的空挡,暗中将特派员给处死了。

哪知道这一下可捅了大篓子了。那个特派员原是中央重点培养的对象,派来邕宁县查案只是为了给他历练,增加履历。

特派员被韦善杀害后,他的几个助手在他的住所里抵抗,趁机将韦善叛变诛杀中央特派员的消息发电报通知了中央政府。

中央收到消息,非常震怒,当天就调派离邕宁县最近的驻军整整一团人马围攻了县政府。

将韦善抓住后,当街乱枪处死。韦善的妻妾也一并被下令处死。

至此事情算是平息了。

第二天县报报道了此次事件的原委经过,织女才得知此事。

善恶到头终有报,苍天饶过谁?

织女惨死的爹娘终于得以安息!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死去的亲人自然有一番业障轮回。

苦的始终是活着的人。

那天在杨父杨母的坟前,织女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阿源柔声安慰织女道。

织女靠着阿源的肩膀,渐渐止住了抽泣。

阿源替织女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织女眼神迷离,两腮微红,一时间显得楚楚可怜。

阿源甚是心动,轻抚织女的脸庞,将自己的脸慢慢靠近。

......

在两人的唇即将靠近的时候,闭着眼的织女脑海中却闪过海涯的脸。

织女轻轻地推开了阿源,小声道:

“你该回去了。”

......

阿源不免有些失望。

“阿织,难道你心里没有我了吗?”

......

织女不言语。

阿源抓着织女的肩膀,想要再次强行索吻。

织女不依,不断挣扎捶打阿源,很明显这样子她不喜欢。

阿源感觉到织女的不悦,这才悻悻放开了她。

......

“阿织......”

阿源试图解释着什么。

......

“你走吧。”织女打断了他的话,下了逐客令。

......

阿源一时语塞。站在原地愣住。

半响,阿源才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织女的家。

......

织女锁门熄了灯,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

至此以后,知道织女现在独自生活,阿源便经常来找她。

每次来也总会带些小玩意给织女解闷。

偶尔会帮忙修理修理破损的家具,打打水,补补屋顶,送布匹到集市卖。

阿源期望能够感动织女,与她重修于好。

邻居谢大娘看在眼里,觉得阿源长得一副好皮囊,又勤劳能干,与织女十分般配,遂劝织女。

说织女也老大不小了,索性和阿源过下去好了。

织女只不言语,对阿源也是不冷不热的。

心里始终装着一个人,织女一时心无他骛。

阿源献殷勤任他献,织女只将心思都放在了织布上,与阿源始终不越雷池半步。

......

织女将自己每日的心情,所思所想,通过女书织入布中。

不曾想居然让她所织的布匹名声大噪。

一开始只在坊间懂得女书的妇女们之间流传,渐渐地许多妇女上门来要求织女为她们织布,把她们想表达的信息织入布中。

后来一个从北方来的姓赵的行商看到了商机,觉得这种花纹好看、又暗含特殊信息和意义的女书布很有市场,于是便以市场价格的三倍向织女大批量地订制布匹转卖到北方。

赵行商这一把赌对了,织女的女书布在北方相当的畅销,因为产量小,物以稀为贵,女书布的售价在北方被炒翻了几十倍。行商赚了个钵盆满溢。

织女的布有了固定的销路,又兼价格理想,也得了不少钱,生活也越来越好了。

......

前面说杨宅的旧址被一大户人家占据,风水轮流转,后来这户人家也没落了。

赵行商遂将杨宅买了下来,落户在邕宁县,又请织女搬了进来专门为他生产女书布。

赵行商还办了一间织布厂,聘请了一大批女工,花钱请织女传授女书布的织布技巧。

......

兜兜转转,杨家的人还是回到了杨府。

只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回到杨宅后,每每空闲的时候,织女都会独自到那个破败的小花园,回忆着小时候的快乐时光。

整个杨府,也只有那个小花园还保留有过去的影子。

花园角落那几颗青梅树也不知换了几轮新枝,结的果子却依然酸得吓人。

织女摘下一颗果子尝了,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

也不知是嘴里酸,还是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