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启程之前

“那么,你会支持我的决定,一如既往,对么,维塔利?”

“从最初开始就一贯如此,尤里。”

“当啷!”

空空如也的柠檬汁罐子从朴实无华的桌面掉落到了合金板铺就的卧室地上。睡眼朦胧的凯尔深吸了一口干燥的冷气,凭借着习惯很快地恢复着神志。

往日与挚友的对话依稀回荡在脑中,坐着睡了一夜也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的疼。他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因为不良的睡姿而僵硬地蜷起,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现在他脑子里的想法。

然而再不想面对也没用,凯尔知道自己必须要开始行动的时候已经到了。

想到做到。他迅速地将个人电脑的机箱打开,取出了旧式黑色录像带大小的储存盘,把它与桌面上摊开躺着的《烟中之虎-马杰里·阿林厄姆》,和角落里堆着的《罗斯玛丽的婴儿-伊拉·雷文》与《九九神咒-安东尼·布彻》用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包好。(注1)

同样被打包好的还有几个尤摩扬和帝国的金属小挂件,一架坏了的圆柱形训练用狙击步枪的自动瞄准镜,一只卡通狐狸玩偶和一个电子相册。凯尔拿着相册,看了看照片中荒野上一个微笑着看着镜头的年轻女子和两个自豪地张着嘴大笑的孩子,关掉了电源。

接着对着漆黑屏幕里的自己眨了眨眼。

从床底下扯出一只破旧的大号棕色旅行箱一脚踢开,没有管箱子里已经装着的一个崭新的金属风格的高科技荧光小箱子,三本纸质书,收拾整齐的内裤袜子和几件薄衣服,凯尔一股脑地把包好的东西全都塞了进去。

五分钟后,整装完毕的凯尔伸手摸到了脖子侧面项圈上的开关,从右到左缓缓推到底。

随着一股电流不讲理地强行挤进颈椎,一阵带着压力的束缚感涌上大脑,项圈上蓝色的小灯一盏盏变成绿色。酸麻的无力感总是令人讨厌。凯尔拿起了桌上的名牌,紧锁着眉头凝视着“凯尔·奥罗夫”和一小串字号太小而看不清的编号下面的那个数字又一次变回了绿色的“5”。

令人讨厌的“5”。

“是时候该结束这该死的一切了。”

把所有的情绪和名牌一起别在贴身穿着的高领黑色毛衣胸前,凯尔披上挂在门后的棕色风衣,最后回头看了看住了四年的空卧室,拎着箱子离开了。

虽然没睡过头,但也没能赶得上吃早饭。

身上穿着有些复古风格的私服,凯尔最后一次漫步在学院宿舍的走廊里。

金红相间的华丽走廊敞亮庄严,巨大的透明墙壁映照出晴朗的浅蓝色天空,灰白相间的云和几十艘巨型飞船一起懒散地飘着,还有那些庄严,壮观,高耸入云,看不见顶端的哥特式金属天空巨塔。

如果没有曾经的启示录核扫荡,这颗经济繁荣的实业星球应该可以更美丽。(注2)

不过作为帝国皇帝的故乡和首都,克哈也好,克普鲁的绝大多数核心区域星球上的绝大多数事物也好,都在变得比自顾不暇的联邦时代更好。

克哈和克哈人一直有着这种光荣的传统:把糟糕的变好,把好的变得更好。

也许是充分汲取了联邦时代的教训,帝国时代的幽灵学院远远比起前者要来的宽松。端坐在首都奥古斯格拉德的那座金字塔皇宫中的阿克图洛斯大帝很清楚他旧日敌人的缺点:就像是他那成功团结了克普鲁星区人类社会各个阶层中务实的人士的起义那样。

对于人心,他要的是驾驭,而不是控制。

或者换句话说是,在一拉一打的节奏中,联邦只会狠打,而大帝则两个都会。

在这件事上,尤摩扬出身的凯尔可以很负责地说,上辈子故事书里的潘多拉偏见很大。

不要以为蒙斯克完全就是个昏庸的暴君。虽然他的“起义”看上去极其简单,虽然从盛年步入老年的他性格已经变得顽固,残忍和狡诈,但是现实永远比故事精彩:阿克图洛斯和他的克哈之子再造帝国的过程比游戏里的要远远复杂的多。

不是故事里的几行字,或是几张图画,这是凯尔的亲身经历。

无数的扭曲被合理化,无数的破坏被重建,这其中就包括了幽灵特工和培育幽灵特工的幽灵学院。

长治久安的基础,是相对合理。

泰伦联邦是这样结束的,所以泰伦帝国不愿意这样布其后尘。

帝国皇帝并没有按照纯粹杀人工具,或是再社会化的标准来模式化这些绝大多数他预期中的中级军官和直属杀手们。严苛得不近人情的训练,和军队保密制度下相对宽松的个人自由相辅相成,再加上适当的文化引导,让这些刚刚毕业的新人幽灵们的眼中充满了对这繁荣帝国的自豪以及对未来热忱的期待。

毕竟不是每个幽灵特工的苗子都是科林·费斯,或者说并不是每个立场不良的反叛者都有费斯那样的好运气(他们不是被洗脑,就应该是被提前蒸发了)。绝大多数被选中的少男少女们都心思单纯得很:进入学院之前他们要么是吃不饱饭,要么就是朝不保夕。而现在,毕了业的他们自豪挺起的身躯中一腔热血都集中在为帝国效力,让它变得更好的这件事上。

虽然不可避免地,他们任性而扭曲的性格总是会在述职之后表现出来…

不论如何,几乎没有幽灵会受到“撤出边缘地区冗余的防务,集中力量拱卫中央”政策的不良影响。比再社会化的陆战队还社会化,他们想的几乎和克哈上的其他辛勤工作,踏实生活的纳税人一样,对于减轻赋税和高效利用资源的想法赞不绝口。

他们的每一份辛勤的劳动,所上交的税款,都能让他们得到帝国充分的保护。

而不是像边缘之地的那些倒霉的星球那样,被榨干每一分价值之后,留在原地等死。

人人总是平等,不过总会有些人比其他的更平等。

用一个人的折磨和苦难换来九个人的幸福安康。

多与少的区别而已。

‘多么聪明。’

凯尔只是心里说说,并没有讲出声来。

......

<十分钟后,乌萨,幽灵学院的星港平台>

三三两两的旅人和飞来飞去的运输飞行器堆满了这座平时空荡荡的金属平台。

凯尔独自拎着箱子走在人群中,适时地寻找着可以不碍事地站着等待的地方,等待着广播的进一步提示。

“KPCW116792号开往…安提加II,V,阿特西亚I,III,IV…戴拉尔II,IV…夏依洛III,IV,VI…安塞姆 II…帕拉迪诺…”

前面一个说的是星系,而后面的一个说的不是行星,而是军事基地的编号。

凯尔迈着步,睁大眼睛注视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学院星港和两艘停靠的巨型星舰,听着广播大声地播放着自己的班次,一个没留神就被一个“东西”撞了个满怀。

一个身高不到自己下巴的纤细少女。

“别走。”

她是一个,在凯尔看来,除却长长的眉毛和尖耳朵之外,长得和记忆中游戏《魔兽世界》里的血精灵一模一样的女孩。

女孩漂亮的脸蛋就像一只小狐狸,略微有些肉肉的脸颊还保留有一些孩子气的可爱,精剪到脖颈的红色短发比凯尔那一头茂盛的,几乎可以扎成辫子的棕色乱毛还要利落,她抬起头,猫儿一样圆圆的眼睛里满溢着担忧的光。

而这话对她来说,已经极为少见的很直接了。

“那怎么行…不会太久的,最多一年半我就回来。”

凯尔苦笑着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该说的话。

十七岁,虽然纯情,虽然多愁善感,但正是最青春的年华。(注3)

就算什么都不说,未来自己失踪的消息不会让她失落太久的。

现在的凯尔非常肯定这一点,至少是非常希望如此。

毕竟,即将朝不保夕的自己无法真正承诺给她什么。

名为伊芙·梅的少女和凯尔有一段平淡而略带浪漫的过往,真挚的爱。

但她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一点都看不出老成持重的凯尔和她堪称君子的柏拉图式交往中,只是为了让他自己显得不算太特殊而打的掩护。

毕竟她其实也是凯尔自己喜欢的类型,他的真情绝对是有感而发。

这个可爱的女孩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地认真训练,认真读书。

完全就是凯尔理想中的伴侣。

‘如果未来没有这些该死灾难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过去的无数个分分秒秒里折磨了凯尔足足两年半,但最后,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企盼着她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卷入到任何致命的危险中。

凯尔知道,半年后她一毕业就会被“安排”到克哈附近的其他核心区星球上去,即便是克哈告急也不会被召回,一直呆在那,直到一切结束。

直到凯尔能看到的一切灾难结束。

“...呃,要登舰了,伊芙,虽然是为照顾幽灵而安排到最后的单独登舰,但我也不能迟到。”

自治联盟的幽灵学院坐落在首都克哈没错,但事实上,它是在首都克哈IV的卫星乌萨,也就是俗称的月亮上。

而运输舰的载客顺序是先在克哈上塞满陆战队和技术兵,最后才来幽灵学院接幽灵。

“……”

她的鼻翼微颤,无言地把头靠在凯尔胸前,这很好,心脏微微发痛的凯尔能有足够的时间整理好情绪和面部表情,顺带最后一次嗅一嗅她略带香气的味道。

“嘿,嘿,别担心,姑娘,”看她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凯尔只能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也许运气好的话半年里我们就能有假期回来,也许我还能赶得上看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也许真的像传说中那样,等过些日子危险等级提高,部队从边境撤回来以后我们就都再也不用回去那些见鬼的边地行星了。”(注4)

万幸,凯尔还有定力趁着少女走神的时候悄悄挣脱,还有定力能不受左右地凝视着她闪烁着泪光的翠绿色眼眸。

“再见,姑娘。”

‘也许是最后一次再见。’

他凑上前,吻了吻少女的额头。

“…保重。”

她撅着嘴,努力不让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但是当凯尔走向登舰梯的时候…

“凯尔!”

少女颤抖的喊声让他停了下来。

“我爱你!”

“...我也是!”

举起右手,他大声的喊出来,不介意路人戏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眼眶发红,但还是强忍着冲动没有转过身去。

......

<与此同时,克普鲁星区中的某处…>

整装完毕的巨汉套着一身磨损的蓝色陆战队动力甲,托起手中的步枪,转了转嘴里叼着的雪茄头,双目愠怒,面露凶光。

“该死的…也该是时候了。”(注5)

注1:以上提到的三本书在现实中皆存在且都是悬疑小说,分别从不同程度上影射《自由之翼》,《虫群之心》和《虚空之遗》的不同要素。

注2:克哈的重建始于帝国成立的2500年,到2504年底雷诺入侵时已经很成功,故而此时(2503年底)采取改造速度很快但依然有点未完成的设定。

注3:凯瑞甘杀光蒙斯克一家的时候时年十八岁,结合托许《幽魂》小说中的内容,说明跳级完成幽灵学院的学习有提前毕业的可能。

注4:此时撤离边缘地区的命令还没有下达,因为虫族虫群对边境的突袭还没有发生,纯属毒奶。

注5:此处国,台两服对泰克斯的话翻译的极其糟糕,因此写在此处的是原文直翻(Hell, it’s about time.)。前一句中蒙斯克说泰克斯自由了,根据前后呼应,他这句话的本意其实是对长久的牢狱监禁生活的不满(也许还有对吉米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