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现实?旋转

青年人在三个孩子下车解决生理需求之际,接到父亲的电话,声称有三个失踪少年需要他帮忙寻找。正当他准备询问有关信息之时,广播里正好开始播放这一寻人启事。

“……一个叫丁但的十三岁女孩儿,没有舌头,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小男孩,右肩头有一个黑白色印记,还有一个叫乔乇的十三岁男孩儿,他们骑着一辆摩托车。如果发现他们的踪迹,请尽快拨打这个电话……”

看到他们三人回来,青年人迅速关掉广播。他把电话也挂掉了。

“丁但,你让我看看你的舌头。”青年人不解的说,没有舌头还能说话?不是开玩笑嘛。

丁旦配合的伸出舌头让他看,因为重新长出了舌头,她一直想要分享这份喜悦,青年人给了她机会。

“真是的”青年人撇撇嘴,“寻人启事都写的漏洞百出,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后面一句是小声嘀咕的。

“你刚刚说什么?”乔乇问,他似乎听到了“寻人”这个词。

“没什么小朋友。快点坐好,大概再过两个小时左右,我们就到太阳沙漠了。”

青年人开着车,摇头晃脑的听音乐,趁他们没有注意,编辑短信发给寻人启事中的联系人薄先生。

他这样做的最大原因,是希望丁但能回去参加老先生的葬礼。因为他听说他们两家是邻居,而葬礼的主办方就是丁妈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独自和两个小朋友上路,去太阳沙漠,都是一种孩子气的任性举措。她这样一点儿也不丁但。

他要为她的安全负责,为三个孩子的安全负责。

“科学饭点,你该停车吃饭!”当乔乇拿出食物时,丁旦提醒青年人。

青年人被这句话逗乐。“哈哈——坐稳了,我们要到了!”青年人大笑着踩着油门加速。乔乇兴奋的吹了一声口哨。前面就是沙漠地带了,那个被列为世界未解之谜之一的太阳沙漠。在三年前因一场巨大的颤动而从太阳湖变成一片白色荒漠,是人们旅行与探险的好去处。

虽然知道现在还不是时间,但在看到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漠时,小男孩还是免不了失望。距离过渡区出现还有一天的时间。

青年人没想到他们态度那么坚决的要来太阳沙漠,就只是扎营在沙漠边缘地带,没有一点徒步探险的心思。真是让他意外。

在沙漠边缘扎营的不光是他们四个人,还有很多游客。他们不管什么五感病,只是好好享受冒险时光。青年人的生活态度和他们相同。不喜欢受约束,洒脱不羁,但有时会感到深深的孤独,那时候又希望出现一个与自己有羁绊的伙伴陪着。

青年人对着漫天白沙的荒漠呐喊,仿佛这样就能把心底的孤独给发泄出来。但这不可能,它一直都在,扎根在他的心底。

“一看你就是缺乏伙伴的人。只有缺乏伙伴的人才有这么孤独的呐喊。”小男孩又来了,他故作深沉的抚弄自己的下巴,悠悠的评价道。这种姿态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青年人看他一眼,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神情无比潇洒的往沙漠腹地走。

“很快你就会有伙伴的——”小男孩用手扩成喇叭说,“你只需耐心等待你的对称人出现——”

不知道青年人听没听见,但他确实原路返回了,他弯着腰狼狈的咳嗽,被风吹了一嘴的沙粒,眼睛里也进了沙子,他觉得自己真丢人,尤其在三个孩子面前。

“喂,小鬼,快拿给我一瓶水来!”他冲小男孩说。他看看手表,认为那位叫薄先生的也该赶来了。

乔乇在另一边带着丁旦扎帐篷。他有多次在自己家客厅露宿的经验,以前每当妈妈加班不回家时他就会在客厅搭帐篷睡。学校也组织过野外露营活动,对付这些绰绰有余。

“乔乇先生,您会和我一起回黑岛吗?”乔乇扎帐篷的时候,丁旦在一旁整理他带来的生活用品。

正在系防风绳的乔乇,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当然不会。”他肯定的回答说。

丁旦沮丧的垂下脸,她认为乔乇先生好容易出了岛,并且在这里有了新身份,一定不会再留恋黑岛了。

“不过不是有过渡区嘛,又不是不能再见面。”乔乇安慰道。恐怕她到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不是什么乔托先生,不知道还愿不愿意和他做朋友。

“您说的对乔乇先生!等我确认爸爸平安无事后,就来过渡区找您!”

“嘿!那个叫乔乇的,把帐篷拆了吧,我们大家睡车上。”青年人清理完沙子后跑过来。无论薄先生能否在天黑前赶到,他都要在这里住一晚,既然这样,就收留他们一夜吧。

乔乇看看即将要搭好的帐篷,无奈的把它重新拆卸掉。他以为青年人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就会走呢,他不说话他都没注意他还在这。

“太阳沙漠里有什么?”青年人随口问道,他双臂打开倚在车身上看乔乇有条不紊的动作,觉得真难得看到他的这一面。

“有奇迹。”小男孩说。他总是停不下嘴巴想说话,即便知道不是问他的。

“有什么奇迹?”

小男孩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不可能忘记,就是他一直把自己当成精神病关在研究所里。

“薄先生?”

对于薄先生的突然出现,乔乇受到不小的惊吓。他怎么那么快就找到他们,是看到了自己藏在巨石后的摩托车吗?

“您终于到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天早上呢。”青年人抱怨道。

“谢谢你,万分感谢。”薄先生无比严肃的说,他和青年人握了握手。“你不知道你这一举动有多大的含义。”

“我确实不知道。”青年人不在意的说,他耸耸肩膀,“他们三个就交给你了。我先去睡觉了。”天色逐渐变暗,太阳已经西去。青年人回到车中,等待明天上路。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说你不是丁但,而是黑岛人?”薄先生走到丁旦面前问。

“我也叫丁旦,但字不一样。我是黑岛人。”丁旦回答。

“怎么?你的舌头——”薄先生没想到她竟然开口说话了,他明明记得她的舌头已经掉了。

“它又长出来了。”

薄先生当然看到它重新长出来,但问题是用什么方法长出来的,是小男孩的功劳吗?

“这是怎么回事?”薄先生问小男孩,他的样子看着倒是挺可怜的,胡子拉碴。

“说了你也不懂。不如等明天,明天过后,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揭晓了。”小男孩说。

“薄先生,我们一定要等到明天过后才能回去。”乔托说,“这样您真正的女儿丁但才会完好无损的回来。否则即便她回来,迎接她的也是死亡。”

“为什么?她和丁但有什么关系?”

小男孩又控制不住想多说些,“她是丁但的对称人。对称人是两身一体的。其实我们都有对称人,看似分隔在两个世界,其实一直在一起。出生和死亡都紧密相连着。我们在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不能待到超过五天时间,否则就会死亡。相应的,对称人也会受到连累。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如果明天我们还走不了,就得死在这儿。”

“那你们要怎么走?”

“明天晚上会出现月全食,在那之后不久,就会出现一个过渡区,黑色过渡区,只要上了那片过渡区,我们就是安全的。因为那属于黑岛地带。”

薄先生听的糊涂,他索性不再追问,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你可知道医治五感器官剥落的方法?她的舌头就长了出来。如你之前说的那样,事情确实这样发展。我为我之前的行为向你道歉。我相信你们是黑岛人,但请无论如何帮助我们这一次。”薄先生语气诚恳道,他甚至向小男孩鞠了一躬。

小男孩连忙撤到一边,“您可不要这样。其实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这都是大猩猩血液的功劳。是您的女儿丁但喝了它的血液,所有她和她的对称人才会痊愈。一方对称人失去五感,另一方相应的就会失去五感器官。这是一段很重要的历史。即便发展到我们那个时期,每年也有数十例这种案例出现。不过你们足够幸运,黑岛历史曾记载你们会在明天过后成功度过危机。”

小男孩不像是骗他的样子,“既然这样,如果我放你们走,那么丁但何时回来?”

“大约是在月全食出现时。”他回忆着昔日学到的知识。但他遗传了曾祖母的不好学基因。

“月全食?明天根本没有月全食。”薄先生皱眉否定,他非常确定明天没有月全食,不仅明天没有,后天,大后天,很长时间都没有。

“您不相信也没办法,但它确实会出现。”小男孩无奈的说。

“薄先生,您应该相信他的话,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您难道还要怀疑吗?”乔乇插话道。

“难道我就这样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就在这里陪着你们等待月全食的出现吗?”他不赞同的摇头。

“那您又能做什么呢?”乔乇反问道。

薄先生被问住,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似乎什么都做了,也什么都没做。就像第一类五感病出现时,还是丁但发现的病因。而治愈也是突然事件,他似乎并未插手。今天出现了第二类五感病,他不仅不知道治愈方法,连病因都不清楚。他一直忙来忙去,可改变了什么呢?

薄先生烦躁的蹲下身,虐待自己的乱发。

“啊,我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我不觉得应该什么也不做。”薄先生说。

“您说的没错。有一件事只能您来做。”小男孩说,对上薄先生疑惑的目光,他继续道:“月全食发生后,这里会有很大的地震出现,您应该事先通知这里的游客,通知所有人在明天撤离太阳沙漠。”

又是月全食。薄先生坐在车子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虽然知道月全食不会出现,但他还是给天文台的好友打电话确认,得知绝无此可能性。给地震台的朋友打电话,也是这一答案。

但越是这样,他却越愿意相信小男孩。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犯傻。

他只希望事情赶快结束,回到原点,丁但也能平安归来,这样他才对自己的家庭,对五感病患者有一个交代。

三个孩子已经睡着了。薄先生看看车后座的孩子们露出疲惫的微笑。

不久前接到妻子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的一塌糊涂,一直在说自己弄错了。

他问及原因,她说她在整理老先生的遗体时,发现他亲笔书写的纸条。

丁但,我知道那不是你。不管你在哪里,希望一切安好。如果可以,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陪伴。

“……其实我看出了她脸上多出了一颗痣,只是我不愿意承认……如果我承认了,那真正的丁但在哪儿?我不敢承受糟糕的后果,否则我无法原谅自己。”

“……她一定会回来。”

“那个女孩儿和丁但有什么联系?她到底是谁?”

“她是另一个‘丁但’”

“我的女儿呢?她在哪儿?她,她还活着吗?”

“她很好,一切都好,我向你保证,明天她会回来,明天晚上她就会回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打算把葬礼推迟一天,等丁但回来。”

“你决定就好,记得帮我和小女儿说声晚安。”

……

黑岛。薄先生临睡前喃喃着这一字眼,那里是什么地方?丁但怎么会去那儿呢?眼皮越来越沉重,这几天都不曾睡好,全靠安眠药支撑。而现在,在太阳沙漠面前,看着前方无边无际据说将要成为过渡区的白色荒漠,渐渐有了睡意。睡意来的汹涌,像是漫天的白沙席卷过来将他淹没,他被埋在宛如太阳般温暖的白沙里,睡了过去。

丁妈妈也在该睡时睡觉,就连她怀中的小婴儿都没有哭闹。皎洁的银辉色月亮悄悄爬上枝头,播撒下来的清幽绽放在每一个睡眠人的脸上。这次仿佛是有温度的,不似以往。

有人好眠,有人狂欢。

骷髅人作为今晚狂欢派对的最重要角色,早已打扮得体,准时抵达地点。他全身上下全部都是现在流行的炙手可热的脱销品:彩色纱笠、宽大斗篷装、过膝长靴、长手套、还有破了几块儿洞的牛仔裤,来证明他的骷髅人身份。

哪怕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人们也给予了他足够的追捧,这令他走路变得奇奇怪怪,不单单因为失去肌肉等组织的原因。

“我虽然变成一副骷髅,但我每时每地都能自豪的大喊我是骷髅人……我是骷髅人,我不怕疼痛,我失去触觉,也失去神经,就像无舌人,既失去味觉,也失去声音……”骷髅人说着说着唱了起来,这首歌是他的代表作与成名曲。他一整天都在忙着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骷髅人》是他必唱的一首歌。

今晚他参加的是反对夜晚睡眠的激进者派对。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大多是年轻人部分是中年人的参与者在今天以前还是薄先生最忠实的拥护者。却在目睹与经历了第二类五感病后,成为他最忠实的反对者。

因为几乎所有人,所有人在经历五感器官剥落期间,都没有忘记夜晚入睡的规则。但是,这些似乎无济于事。就连骷髅人也是,他认为自己非常无辜,所有他应邀参加激进者派对。他们在夜里狂欢,抵抗夜晚睡眠,他们要用实际行动,号召更多的人加入他们的队伍,尤其是年轻人,最好是学生。既然睡眠无用,不如在也可能会出现第三类五感病之前,尽情享受时光。哪怕,他们心底是在滴血,在哭泣,像个孩子一样。

“……我是骷髅人,同情无舌人,你们无耳人,还有无鼻人,同情无眼人,都是五感病,谁也别说谁,相比健全人,我们太丑陋,但是没关系,用我,代言的纱笠……”骷髅人撩起纱笠,将真容展现在众人面前,那是一个绘满了彩色颜料的骷髅头,有属于怪诞的美。

“哇唔——”喝彩声。

“呼唔”口哨声。

骷髅人歌词中最后的转折和他的这一举动将整个派对的气氛推向了高潮。每个人眼中(无眼人除外)都闪烁着亢奋的激动,但是仔细观察会发现里面的空洞,那是和无眼人没有本质区别的空洞。

每个人都在大笑着,笑着笑着流出来眼泪(依然无眼人除外),大家无一不认为那是身为无眼人的悲哀。

骷髅人继续演唱,众人连忙屏息聆听,因为他的声音不太清晰,需仔细辨别才好。但这次,观众们(还是无眼人除外)明明看见他张着嘴巴,保留有舌头,还有耳朵眼睛之类,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不了解自己的情况吗?

“唱啊!继续唱啊!”一个偷溜进来的小孩子催促道。

众人看见骷髅人身体僵硬的倒下舞台,“咔咔”的骨头碰撞声透过话筒清晰的响彻在整个大厅,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里,混杂着血肉,击垮他们最后的坚强。

骷髅人的骨头散成了一堆,堆在舞台中央,再也没有站起来。

只要失去全部五感,人们就会死亡。大家都明白。

整个大厅,所发出的最后的声音,就是骨头奏响的音乐,属于骷髅人最后留下的音乐。之后,就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像一场酣畅淋漓、纵情高歌的梦,在将要爬向最高顶峰时,轰然坍塌,众人被迫清醒。狂欢派对来的快去的快,热的快冷的快,兴奋的快,消沉的也快。人们聚的快,散的也快。

第一类五感病又出现了。

而第二类五感病并没有消失。

很多人因在熬夜当中再次患上第一类五感病,他们纷纷再次由反对者变成薄先生的拥护者,拨打五感病热线电话——54321。

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这些数字就像个倒计时一样,记录着人们的生命时间。每敲一下,就感受到生命在流失。许多人心里涌起一个莫名的念头,改天遇到薄先生,一定建议他给五感病热线电话换一个号码,换一个吉祥点的,有希望的。譬如:12345,要向上走,后面有无限大可能的。

电话的震动音将薄先生从难得的睡眠中惊醒,他在昏沉间突然意识到这还是夜晚。连忙起身接电话,他将声音调至最小,生怕惊动了三个孩子,他轻手轻脚的下车。

肯定是有事发生了,他曾嘱托值班者,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拨打他的电话。在夜晚打电话,无一不是紧急事件,对所有人都一样。这是五感病送给大家的默契。

“薄先生,第一类五感病又出现了。”

……

挂掉电话,薄先生大步朝青年人的越野车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