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师

中学七年级学生叶果尔·齐别罗夫不摆教师的架子,伸出手去同彼佳·乌多多夫握手。彼佳是个十二岁的小男孩,穿着灰色的衣服,胖乎乎的,脸蛋绯红,额头窄小,头发粗硬。他把两个脚跟并拢行了礼,走到柜橱那儿去取练习簿。他们开始上课。

齐别罗夫按照他同乌多多夫的父亲谈妥的条件,每天给彼佳上课两小时,报酬是每月六卢布。他为彼佳投考中学二年级做准备(去年他为彼佳投考一年级做过准备,可是彼佳没考取)。

“好……”齐别罗夫开口说,点上纸烟,“上次我指定您温习第四变格法。您说一说fructus这个字怎样变格!这是在温习拉丁语的语法。

彼佳开始变格。

“您又没背下来!”齐别罗夫说,站起来,“这是第六次指定您背第四变格法,您却什么也答不出来!您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开始念书?”

“他又不会吗?”门外传来带咳嗽的说话声,彼佳的爸爸,退休的十二等文官乌多多夫,走进房间来。“又不会?为什么你不背熟呢?哎,你啊,蠢猪,蠢猪!您相信吗,叶果尔·阿历克塞伊奇?要知道我昨天刚刚打过他!”

乌多多夫长叹一声,在他儿子旁边坐下,瞅着那本翻破了的屈纳指德国语文学家屈纳(1802—1878)所著的拉丁语语法教科书。。齐别罗夫开始当着父亲的面考问彼佳。让愚蠢的父亲了解一下他的儿子多么笨吧!中学生不住考问,追逼不已,痛恨而且藐视小小的、红脸蛋的笨学生,巴不得动手打他。就连小男孩正巧答对了,他也还是懊恼,这个彼佳惹得他厌恶极了!

“您就连第二变格法都不会!第一变格法您也不会!您就是这么学习的!好,您告诉我,meus filius的呼格是什么?”

“Meus filius吗?Meus filius的呼格是……这是……”

彼佳久久地看着天花板,久久地努动嘴唇,可是没答出来。

“那么dea的复数给予格是什么?”

“Deabus...filiabus!”彼佳清楚地说。

乌多多夫老人赞许地频频点头。中学生没料到彼佳答对了,心里感到懊恼。

“还有,哪个名词的给予格是加词尾abus的?”他问。

事实是anima(灵魂)的给予格才加词尾abus,然而屈纳的教科书里没讲这一点。

“拉丁语真好听!”乌多多夫发表意见说,“什么‘阿龙’啦……‘特隆’啦……‘彭努斯’啦……‘安特罗波斯’啦。……可就是难学!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切又非学不可!”他说着,叹口气。

“他,这个畜生,妨碍我们上课……”齐别罗夫想,“他径自坐在这儿不走,监视我。我受不了这种监督!”

“好,”他对彼佳说,“下次拉丁语课,您还要回答上述那些问题。现在来学算术课吧。……您拿过石板来。下道习题是什么?”

彼佳往石板上啐口唾沫,用衣袖把它擦干净。老师拿过算题集来,念道:

“‘某商人买黑呢和青呢138俄尺,价540卢布。青呢每俄尺5卢布,黑呢每俄尺3卢布,问商人买黑呢和青呢各若干俄尺?’您把这道题再念一遍。”

彼佳把算题重念一遍,立刻,一句话也没说,就用138除540。

“您为什么用除法?等一等!不过,行……您就接着算吧。有余数吗?这道题不可能有余数。让我来除一下!”

齐别罗夫除一下,得出答数了,有余数,就赶紧把它擦掉。

“奇怪……”他暗想,把头发揪乱,涨红脸,“这道题该怎样解答呢?嗯!……这道题要用代数里的不定方程式来算才成,压根儿就不是算术题。……”

老师翻看答案,瞧见答数是75和63。

“嗯!……奇怪。……莫非先把5和3加起来,再用8除540?是这样吗?不,不对。”

“您倒是算呀!”他对彼佳说。

“嗨,这有什么可想的?要知道,这道题一点也不费事!”乌多多夫对彼佳说,“你简直是蠢货,小家伙!那您就给他算一下,叶果尔·阿历克塞伊奇。”

叶果尔·阿历克塞伊奇把石笔拿在手里,开始解答。他说话结结巴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道题,认真说来,是代数题,”他说,“用x和y倒可以把它算出来。不过,要这样算也行。喏,我来除一下……懂吗?现在就得用减法了……懂吗?要不然就这样办吧。……您明天再自己算这道题。……您好好想一下。”

彼佳调皮地微笑。乌多多夫也微笑。他俩都明白老师何以惊慌。七年级中学生越发狼狈,站起来,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

“这道题就是不用代数也算得出来,”乌多多夫说,伸出手去拿算盘,叹口气,“喏,您瞧着。……”

他把算盘珠拨弄一阵,得出75和63,这恰好是应该得出的答数。

“瞧……这就是我们的办法,土办法。”

老师心惊肉跳,难忍难熬。他心头发紧,瞧一眼挂钟,看见离下课还有一小时零一刻钟,像是还有一万年似的!

“现在来听写。”

听写以后教地理,教过地理以后教宗教课,然后又教俄语,这个世界上的学科好多呀!不过,最后,两小时的课总算结束了。齐别罗夫拿起帽子来,仁慈地伸出一只手去同彼佳握手,然后向乌多多夫告别。

“您今天能给我点钱吗?”他胆怯地问,“明天我得交学费了。您欠着我六个月的工钱。”

“我?哦,是啊,是啊……”乌多多夫含糊其词地说,眼睛没看着齐别罗夫,“遵命!只是我眼下没有钱,那我过一个星期……或者过两个星期再给您。……”

齐别罗夫同意了。他穿上他那双沉重而污秽的套靴,到别处教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