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乱麻

教堂诵经士奥特卢卡文在唱诗班席位上站着,伸出几个胖手指头,捏住一管经牙齿咬过的鹅毛笔指笔尖已经用旧,不好使,必须用牙咬一咬,才能继续勉强使用。。他小小的前额上聚集着许多皱纹,鼻子上闪着一些斑点,从粉红色起到深蓝色止,各种颜色一应俱全。他面前放着一本《彩周基督教节日,复活节前的一个星期。三重颂歌》,那本书的棕红色封面上放着两小张纸。其中一张写着“祈福添寿”,另一张写着“超度亡灵”,两个标题下面各有一长串姓名指俄国正教徒在教堂里进行祈祷前,提出活着的和死去的亲友名单,要求教士在祈祷时念着这些名字祈福和超度。。……唱诗班席位旁边站着一个矮小的老太婆,脸上带着操心的神情,背上背着一个小包。她在沉思。

“底下该写谁呢?”诵经士问,懒洋洋地搔着他耳朵背后的皮肤,“快点想吧,苦老婆子,我没有空闲。马上我就要去念经了。”

“我马上就想起来,亲人。……好,写吧。……要祈福添寿的上帝的奴隶有安德烈,有达丽雅和她的孩子。……有米特利,又是一个安德烈,有安契普,有玛丽雅。……”

“慢着,不要太快。……你又不是在追兔子,不用着急。”

“写完玛丽雅了?好,现在该写基利尔、高尔杰依、新死的盖拉西木的娃娃、潘捷列。……你写完去世的潘捷列了?”

“慢着。……潘捷列死了?”

“死了……”老太婆叹道。

“那你为什么要我写在祈福的名单上?”诵经士气愤地说,划掉潘捷列,把他登记在另一张小纸上,“这是怎么搞的。……你要说清楚,不要弄乱。该超度的还有谁?”

“该超度的?我马上就想出来……等一下。……好,写吧。……有伊凡,有阿芙多嘉,还有达丽雅,有叶果尔。……再写上……当兵的扎哈尔。……他八四年出外当兵,至今没有听到他的下落。……”

“那么他死了?”

“谁知道呢!他也许死了,可也许还活着。……您写上吧。……”

“可是我把他写在哪儿呢?譬如说,要是他死了,那就写在超度底下,要是活着呢,就写在祈福底下。你们这班人简直叫人莫名其妙!”

“嗯!……你,亲人啊,就把他登在两个单子上好了,将来自会弄清楚的。再者,不管你把他登在哪儿,反正在他都一样:他是个不中用的人……没什么出息。……你写完了?现在再写该超度的,有玛尔克,有列奉契依,有阿莉娜……喏,还有库兹玛和安娜……有多病的费多霞。……”

“你要超度多病的费多霞?呸!”

“你这是要超度我?你发疯了还是怎么的?”

“呸!你这个矮婆娘,把我搞糊涂了!她还没死,那你就说她还没死,用不着硬要超度她!你这是胡来!现在可好,只得把费多霞划掉,写到别的地方去……整张纸都给糟蹋了!喏,你听着,我给你念一下。……该祈福的,有安德烈、达丽雅和她的孩子,又一个安德烈、安契普、玛丽雅、基利尔、新死的娃娃盖拉……慢着,这个盖拉西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新近死了,还要给他祈福添寿!不行,你把我搞糊涂了,苦老婆子!求上帝跟你同在,你把我简直搞糊涂了!”

诵经士摇着头,把盖拉西木划掉,写到超度的行列里去。

“你听着!该祈福的有玛丽雅、基利尔、当兵的扎哈利。……还有谁?”

“阿芙多嘉写上了吗?”

“阿芙多嘉?嗯……阿芙多嘉……叶芙多嘉……”诵经士说着,查看那两张小纸,“我记得把她写上了,可是如今,鬼才知道她在哪儿……怎么也找不着了。……啊,她在这儿!写在超度的名单上了!”

“要超度阿芙多嘉?”老太婆惊讶地说,“她嫁出去还没满一年,你就要咒她死!……喏,我的好人,这是你自己糊涂,反而朝我发脾气。你得一边祷告一边写,要是你心里有怨气,那可就招得魔鬼高兴了。这是魔鬼在支使你团团转,把你弄糊涂了。……”

“等一等,不要打搅我。……”

诵经士皱起眉头,想一想,慢腾腾地在超度那张纸上勾掉阿芙多嘉。他的笔碰到“多”那个字,嗞啦一响,淌下一大滴墨水来。诵经士发窘了,搔搔后脑壳。

“这样说来,要叫阿芙多嘉从这儿滚开……”他困窘地唠叨说,“把她写到那边去。……对吧?慢着。……要是把她放在那儿,那就是为她祈福,可要是放在这儿呢,那就是超度。……这个老婆子完全把人闹糊涂了!还有个当兵的扎哈利也钻到这儿来了。……这是魔鬼把他送来的。……我什么也搞不清楚!应当重新写过。……”

诵经士把手伸进小柜子里去,从那儿取出一张八开的白纸。

“既是这样,那你就把扎哈利勾掉吧……”老太婆说,“不要去管他了,把他勾掉就是。……”

“住嘴!”

诵经士慢腾腾地把笔蘸上墨水,把两小张纸上的姓名都抄写在新纸上。

“我把那些名字统统写上了,”他说,“你就把这张纸拿到助祭神甫那儿去。……让助祭去弄明白这里头谁是活着的,谁是死了的。他在宗教学校里念过书,可是我呢,这种事情……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还是懂不了。……”

老太婆接过那张纸,拿出一枚值一个半戈比的古钱,递给诵经士,然后踩着碎步往圣坛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