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她叫叶迎冬

第二天早晨九点多时,赵守志骑上车子,带上张淑芬给炒的咸菜上路了。叶安军已与他约好,先上他家,然后去学校。赵守志在初中时去过叶安军家里,但那时同去的还有另外的同学,不单单是他一个,所以对于这一次他还有一些期许。

斜向西北的土路上,偶尔有马拉的爬犁嘎啦嘎啦地迎面过来,锄地的人们顶着烈日,挥汗如雨。

两趟枫树地过后,前方的曾经散发着松脂香的偌大的一片树地现在已变得光秃秃面目全非,只剩下半尺高的树桩还坐在那,犹如一片狼藉的战场。从这经过时,赵守志忽然有一点伤感:那里不会再有鸟儿婉转的叫声了,不会再有树隙间透过的阳光,不会再有松树塔坠落下来,不会再有行走其间的舒畅了。所有的都成为记忆,缈杳而又真切。

叶安军家在两年前建起的三间房在村子的前街,从这儿能看到广阔的田野和纵横的树带。

在大门口,赵守志略一迟疑之后,就推车进去。

及胸的红砖围墙框定的院落里,正房、耳房和偏房井然有致,就连那西墙下的狗窝看起来也敞亮大方。赵守志感觉到这个家庭的富足,所以就有点怯手怯脚。

“安军,你同学赵守志来啦。”叶迎春先看见了他,就大声地喊起来。

叶安军如风一样跑出来,后面跟着他的弟弟叶安民。

“哎呀,你咋才来呀?黄瓜菜都凉了啊。每天来生人,我家的狗都叫,今天怎么没叫呢?”

赵守志虽然熟悉了叶安军的说话方式,但还是忍俊不住,哈哈笑道:“现在也不晚呢,太阳还没落山呢。”

三间的油毡纸苫顶的房子与自家的四间泥草房有明显的不同,这不仅表现在格局与气势,还在于它会给人以心理上的满足感。赵守志仔细地看过去,东首的堂屋被间隔成两部分,北面的小隔间安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里屋的布局与自家的有些相似,不同的是这里陈设着酒柜立柜和三屉桌,一台彩色电视机摆在酒柜上部的隔断里。

小心谨慎的赵守志坐在炕沿上。叶迎春问:“守志,你大姐定日子了吗?”

赵守志马上明白了她问话的意思,便答道:“不知道啊,我这回没上我三大家。”

他的拘谨的坐姿和简短规矩的答话,让叶迎春微微地笑起来。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大哥,我上三肥子家。”叶安民道。

叶安民走了,这屋里就只有叶安军、他的母亲、还有正在桌子上写作业的叶迎冬。叶迎冬,叶家最小的女儿——看起来十四五岁,文静乖巧。她看着赵守志说:“你来过我家。”

赵守志点头说:“来过,初二初三时来过好几回。”

叶迎冬撇了一下嘴说:“不是,你小时候来过。”

赵守志努力回忆后说:“没有。”

叶迎冬站起来,迈前一步道:“来过就是来过嘛,你坐蹦蹦狗子跟你爸送瓜。那时我们家在北边住。”

她说完用手指向北面。

赵守志忽然想起,就来了兴致,刚才的那种拘谨慢慢地消散。他看着叶迎冬说:“是是是,那天可热了,你和叶安军玩土,造得脸魂画的跟小鬼似的。哎,你的小狗记性还不错呢。”

赵守志现在已完全放松,全然是和叶迎冬非常熟识的样子。

“你才小鬼儿呢!你是小男鬼儿,你是淹死鬼儿,吊死鬼儿。”叶迎冬笑闹的兴致被挑逗起,“你和小女鬼玩撒尿和泥扒炕。”

“迎冬,你写作业吧,写完了好看《霍元甲》。”叶安军训斥着妹妹。

他的严厉的话好像没起多大的作用,叶迎冬瞪视着哥哥答道:“我不会。”

母亲说:“不会,让你哥告诉你。”

这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严厉,但叶迎冬老实地坐到木椅上等着。

叶安军走过去,看那道被叶迎冬标划出的题目读起来,然后耐心地讲解。叶迎冬手里的笔尖朝向左上方不断的摇晃着,她的眼睛一会儿看哥哥一会儿看题目。七八分钟后,她说:

“大哥,我不用你讲了。”

叶安军直起腰,不解的问:“为啥?”

不知道叶迎冬怎么想的,她脱口道:“你嘴臭。”

叶安军登时红了脸,愣怔的地站着好一会儿才说:“我不跟你讲了。”

叶迎冬翻着眼皮看哥哥慢吞吞地说:“我也没让你讲啊,我让他讲。”

叶迎冬的目光从叶安军的脸上离开,看向赵守志。

“去吧,还瞅啥呀,人家嫌乎我。”叶安军有点儿悻悻然,他的话里有一点委屈和不满。

赵守志的心一下翻上来就落下去,并不是他羞赧,实在是他不敢去讲解。但是叶迎冬在看他,目光里有所期待。赵守志无奈地过去,站在叶迎冬的身旁,看着题目念道:“如图,已知在正方形ABCD中,EF是对角线上的两点,BE等于DF,点G、H分别在BA和DC的延长线上,且AE等于CH。连接GE、EH、HF、FG,求证四边形GEHF是平行四边形。”

“哎呀,你念快了,我都听不出个数来。”叶迎冬眼睛里含着奇怪的笑意说道。

赵守志放慢了语速,又重读了一遍问:“听清了吧?”

叶迎冬点头,而后仰起脸说:“你的声音好像佐罗。”

这句与眼下题目毫无关联的话,让赵守志不好意思地搔了一下头,又抹了一下鼻子。赵守志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声音像谁,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感觉有点儿像。

“不过你比佐罗粗点儿,那样式的。”叶迎冬找不出恰当的言语来形容,她的学识还不够。

“哎呀,波棱盖挂掌——离题太远了!什么佐罗还《尼罗河惨案》呢。”叶安军说道。

赵守志把心思拉回,目光聚焦于题目上。他仔细斟酌一会儿道:“平行四边形的判定要符合这么几个条件,一是对角相等,二是邻角互补……”

赵守志不断地提示,不断地讲解,最后问:“听明白了吗?”

叶迎冬点头,又摇头,就那么一脸懵懂地看赵守志。赵守志拿过她手里的钢笔,在演草本上画了大大的一个正方形,再取点连线,又重新提示讲解。当最后那句“GF=EH,FH=GE,于是就判定这个是平行四边形。”声落后,又问:

“明白了?”

叶迎冬点头道:“有点明白了。”

叶安军不满地责备道:“这孩子真笨,我都听明白了,你还没明白。”

他的话刚说完,叶迎冬嚯地站起来撅着嘴说:“你才笨呢,我早就明白了。”

她的话将叶安军逗乐了,之后,他说:“听明白了还说不明白,我看你就是中草药一味——茯苓。”

叶迎冬跳起来,冲到哥哥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日本选手——真完犊子。”

她说完,扬起手向叶安军拍去,却被叶安军反手抓住,只那么轻轻一弯转手腕,叶迎冬便转身面向赵守志。

“哈哈,你个大鬼头欺负人啦。”叶迎冬弯起小腿用脚跟磕向叶安军。

母亲笑着看他们,说道:“就知道闹,轻点儿,别扭错了环儿。”

叶安军放开手猛地跳开,向外逃去。叶迎冬大声喊着抄起炕上的笤帚追了出去,身形如轻灵的燕子一样。

“你家几口人?”母亲问。

赵守志想了想,回答道:“七口,我爷我爸我妈,我弟,还有我两个妹妹。”

“噢,你爸多大岁数?”母亲又问。

“我爸四十,我妈三十九。”赵守志答。

在这一问一答中,赵守志为母亲勾勒了他家大概的状况。看起来这个坐在炕上的母亲——付玉香,很是满意于赵守志,她的和善爱怜的目光,让赵守志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就是这样看自己的。

“这孩子看起来就实诚,不是滑屎蛋子。”这句朴素直白的话,便是最好的认可。

叶安军与叶迎冬进院时,已不再追逐打闹。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有叶迎冬的笑声传进来:“大哥,二埋汰管我叫小姑时,我可别扭了,他都那么大了。”

赵守志从窗子望去,见叶迎冬侧身扯过一根葱叶在手里卷曲着,然后放进嘴里。小格短衬衫,浅灰色的裤子,让叶迎冬少女的气质显露无疑,同时又有一种神秘洋溢出来。

“快走快走,演《霍元甲》啦。”叶安军提醒到。

叶迎冬加快了脚步,跑在哥哥的前面,进了屋,之后她几步跨到电视机前,按下电源键。清晰的带有色彩的画面立刻映现出来,或坐或行的人物,将赵守志代入故事情节中。

赵守志在四角八叉的方凳上,肘支在炕沿上微微偏着身子,从眼睛的余光中能瞥见叶迎冬在自己两尺远的地方依靠炕墙坐着。她的坐姿规矩乖巧,文静的情态又恢复如初。

中午十二点多,赵守志与叶安军一家人吃过水煮挂面后上学了。刚出村口,叶安军站下,对赵守志说:“我嘴臭吗?”

他说完向赵守志哈了一口气。赵守志抽了抽鼻子道:“有点味,不大。”

叶安军好像如释重负,他自语道:“这败类丫崽子!”

赵守志无声地笑了。

他们在路上对话很有意思。

你老妹儿十几?

十五。

你老妹儿十几呀?

她十二。

叶迎冬这个丫头片子,平日老老实实的,今天不知咋地还逞上疯了。你老妹儿咋样啊?

我老妹儿还小,不敢跟我皮。

你们班赵东波好像和邵春娟搞对象了。

不知道啊,你听谁说的?

……

学校沉浸在炙热的氛围中,校舍与围墙在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