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太阳西斜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了。

今天天气好,澄明透彻的天宇里深远湛蓝,这样的天气给人一种喜悦的感觉。春天似乎触手可及,远远的天边也好象有温暖的含着春雨的云款款而来,飘进人的眼睛里。

早晨时,李祥臣出去了,他说他到乡上,同去的还有几个同龄的小朋友。他们没有什么事,只是赶热闹。今天是集日,也是今年的最后一个集。李祥臣说最后一个集一定要去看看,要珍惜着过,倒好像他悟到了什么。他们走得早,一行几个半大公鸡似的兄弟扯着脖子唱着歌,嬉闹着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李祥君没有那份闲情,他不喜欢赶集,他只喜欢清静;他没有几个朋友,所以有时候他感到形单影只。高中时代的同学少有了来往,见了面也只是打个招呼,曾经有过的同学之谊也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淡去,只剩下对于往事的遥远的模糊的回忆。他把这种情感说与赵守志时,得到他的些许认同。

小旋不知道哪里去了,她永远像一阵风一样旋来旋去。

李德旺没有出去打牌,他吃完早饭躺在炕上眯了一阵儿后,就到外面拿起扫帚扫了一下院子,然后理直气壮地责怨起来,说这个院子连扫都没有人扫。李祥君并未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院子很干净也很规整嘛。但李德旺这么说,想必也定有缘由。郦亚萍见丈夫这个样子就生气,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李德旺没有看见,他依旧皱着眉头,好像心里的火气还没有发泄完。

郦亚萍忍不住对李德旺道:“抽风了,‘嘚不’啥?像谁欠你八辈子钱没给似的!”

李德旺的脸色一点点地难看起来。他将喉咙清了清,正要申斥几句,却见李祥君走出屋门,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踢了一下立在墙边的扫帚,骂了一句脏话,回屋了。

郦亚萍冲着他的后背“呸”了一下。

李祥君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今天父亲怎么了。每天早饭后他总是早早就走了,不在家里多待一会儿,而且他也从不扫院子。李祥君心里琢磨,却不好去问,他也懒得去问。

整个一上午,李德旺都没有出去。中午时,李德旺的脸色慢慢朗润起来,象阳光一样明亮、灿烂。郦亚萍也渐渐高兴起来,露出惯有的发自内心的没有城府的笑容。

李祥君这一天有些不愉快,因为李德旺。他不满李德旺的懒惰、好赌,但他从来都没有规劝过父亲,倒是小旋口无遮拦地提过,结果招致李德旺的一顿骂。李祥君想起这些就心里一阵憋闷。

中午的阳光愈加明丽,房檐上开始滴水。这样的景象使李祥君的心情舒缓了许多,心里慢慢地生出快意。春天,他想,春天要到了!春去春归,燕回燕返,四季就这么更迭着。

李祥君照照镜子,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白皙富有弹性,儒雅的气质和英俊洒脱的外表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李祥君的眼睛总不喜欢与人对视,他不喜欢与人对视是因为他不想透过眼睛看到别人的内心。两年前他看过一篇文章说,看人尤其是看女人,最好是看对方的鼻凹外,那样才显得有礼貌有教养,他大约也是受到了这篇文章的影响。

李祥君整理了一下有些蓬乱的头发,抻了抻衣角,用刷子擦了鞋之后,就信步出门,向大伯家走去。

自从祥吉大哥结婚后,他只去过两次。他有点怕嫂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碍于见陌生人。李祥君不知道他的这样的性格总是让女孩子们爱怜,女孩子们爱看他脸红的样子,爱看他在众人面前手足无措的情状。

李祥君在林影家的小卖店门口经过时,正巧林影出来,拎着一个塑料桶,桶里有一点脏水。林影的秀丽婀娜的身姿是一道很亮丽的风景。在正午的阳光中,林影的脸泛着红晕,扑朔的双目里有李祥君看不懂的情愫。她的长发披在肩上,轻柔飘逸,别有一番韵致。李祥君看得心动,却忘了同她打招呼,反倒是林影轻启朱唇,问他去哪里。李祥君红了脸,用手指指大伯家的方向,含混地说了一句。这叫林影觉得很有趣,捂着嘴,大约是想笑。

林影家的小卖店开在十字路口,北面西面都临街,从窗子就可以看见里面的人影。林影只有一个哥哥。林家是林家屯里很有影响的家族,据说赵庭禄的母亲与林影的爷爷是堂兄妹,共有一个太爷。林影的大伯父是五十里外跃进乡的党高官,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林影的父亲在村上谋了一个职位做了治保主任。凭着他的清明能干,他成了林家屯里不大不小的“人物”。

林影有她母亲的漂亮又具她父亲的精明,在这个村子里她是年轻小伙子们心的偶像。林影已习惯了这些不谙世事的少年们的爱护、羡慕、恭维、谄媚,习惯了他们的热烈得无法隐藏或暗情萌动却不能表白的情感,习惯了他们火辣辣的目光。李祥君很少同她说话,也很少见到她,偶尔遇到了也只是寒喧几句,点点头,这反倒让林影心生一种莫名的欲望。她觉得李祥君除了腼腆之外还有那么一点心高气傲。她的这种心理促使她努力地接近李祥君,努寻找机会同他的目光相撞。现在,在同李祥君的一刹那的对视中,她看到了他心里的自己的影子,而且自己也感觉到心在悸颤,那是很美妙的无以言传的情感。

从窗子向外望去,可以清楚地看见路上的行人。刚才林影在货柜里的椅子上看到了李祥君由北而来,步子均匀,不疾不徐,心闲气定,整个人象是用音符簇成的,在暖暖的阳光下散发着五月里花般的浪漫气息。林影刚洗过头,还没有干透,洗头的水还没有倒出去。于是,待李祥君走近时,她拎着桶出去。这看起来好像是不期而遇。

李祥君当然不知道这些,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就像女孩子有时不懂他的心思一样。李祥君的心思自己有时也弄不懂,弄不懂时心情就烦乱,茫无的思绪里尽是些愁苦,排遣不掉。

李祥君从林影家的门前过去了。此时他没有了刚才的闲定,他在琢磨林影的笑容,那笑容后面的含义。他也在琢磨为什么林影的眼睛和自己对视片刻又慌地躲开,似乎有说不尽的秘密,却又想让他看到。她慌乱的目光已显出她内心的不平静,林——影——他重复着林影的名字,那双漾着水波一样的眼睛在他的面前扑闪着,直到他进了大伯家的,看到大伯娘在上鞋,才回过神来。

祥吉大哥的媳妇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她听见婆婆和李祥君说话就从里间屋里出来,后面还跟着祥吉大哥。李祥君虽然已熟识了这位新婚的嫂子,但还是禁不住脸红了。这情景被嫂子看在眼里,笑声从心底里出来,眯起的眼睛流出新娘独有的幸福甜蜜的光彩:

“哟,祥君,看看,跟个大姑娘似的,人还没说话脸红什么?这样怎么好处对象呀!”

她把“对象”两个字故意拉长音,夸张地张大了嘴,两排整洁的牙齿熠熠有光,似乎清香的口气也扑面而来。李祥君答不上嫂子的话,他的眼帘向下垂,看着自己的鼻尖。嫂子吃吃地笑,笑得他脸愈加地红。

祥吉大哥扬手在嫂子的面前晃了一下,说:“别拿我兄弟开心了!”

李祥吉的话音未落,让嫂子反唇道:“拿你兄弟开心?祥君不要你护着。他才真是惹女孩子的心呢,谁象你一样傻啦八唧的。”

她说完又拿眼睛瞟了一眼李祥君,复又呵呵地笑。

李祥君在大伯家坐了大约一个钟头,就出来了。新婚的嫂子客气地送他,说以后常来呀。李祥君要嫂子屋去,不要再送了,都是自家人。嫂子回屋去,李祥君漫无目的地走,他没有走回来的路,而是绕了一个圈。

太阳西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