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死亡的美丽

赵守志隔了五天抱着赵云兵趁着凉爽去了母亲那里后,见房檐下一直到厕所都铺上了红砖,后门前的一小块也用红砖铺就,所余的百十块砖码在南墙下。听母亲说,铺砖时,赵庭禄和赵守业还有模有样地计议是铺成人字形还是顺砖对缝,最后一致同意顺砖对缝,那样就不用打半截砖了。

赵守志觉得父亲挺有意思,也觉得这二弟挺好玩。

他在母亲那里吃过午饭后,赵守业卖沙子回来了,他顺带着从城里买回来一大堆香瓜,说是新开园的,好吃得很。赵守业虽然继承了赵庭禄大部分的品质,但在对钱财的态度上,赵守业绝对不悭吝不小气。他常说,吃了喝了就得了,要对得起老肠老肚,钱是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得花。逢他说此话时,张淑芬就骂他道:

“瞅给你扬巴的,有俩破钱都不知姓啥了。你就没在穷日子过过,真要过穷日子,看你还牛叉不?”

现在,赵守业显摆一样随手拿过一个香瓜洗也没洗就咔地捶开,将一半递给赵守志说:“哥,你尝尝,可甜了。”

赵守业把手中的一半凑近嘴巴,狠命地咬了一大口,像八辈子没吃过似的。他的嘴费力地咕哝着,含混地说:“嗯,好吃是好吃,就是不赶小时候的瓜好吃。那阵儿的瓜还甜还脆还面,啥白沙蜜啦红糖罐啦蛤蟆腿子啦,都好吃。呃……特别是偷的瓜,可有滋味了。大哥,那年你和爸给公社干部送礼,完了剩一袋瓜拉回来了,那瓜真带劲。”

赵守业的一番话勾起了赵守志的回忆,他的眼前浮现了旧时的画面,那画面里有叶迎冬。

赵守志回家时,迎面碰上了赵梅婷和小旋。赵梅婷说来问问赵守业明天去不去卖沙子,她们好搭车上城里。赵守志含笑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赵梅婷和小旋在得到赵守业明确的答复后,心满意足地走了,她们下一个目的地是李祥君那里。

夏天的热烈的情感汪洋恣肆,空气中弥漫着夏花的味道,像爱情。

小旋和赵梅婷总是形影不离。七月下旬月的炎热让她们俩汗流浃背,但这丝毫不能止住她们讲述消息的热情。刚一进门,赵梅婷就说:

“哥,我告诉你一个事。”

她故意停下来,观察李祥君的反应。昨天下午,陈思静回了娘家,现在还没有回来,所以赵梅婷说话就毫无顾忌。李祥君看她故意拿捏,自己也故意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专心修理自己的指甲。赵梅婷到底忍不住,神秘地说:

“哥,你猜,谁订婚了?”

李祥君笑道:“这么大个屯子,我哪猜去!不会是你吧?”

赵梅婷涨红了脸,举起手在李祥君裸露的胳膊上打了一下。小旋拽过赵梅婷道:“哥、哥、的,快赶上你哥了。轻点,不心疼?”

两个小女孩相互逗嘴玩,李祥君就糊里糊涂睁大眼睛听着。

她们俩闹了一会儿,赵梅婷又拾起刚才的话说:“你说谁订婚了?林影——”

“啊,是这样。”李祥君面无表情地答道。

赵梅婷此刻忘了观察李祥君的脸色,自顾说道:“林影真是的,找了那么一个玩艺儿,瘦得跟猴似的。咋寻思了呢?”

李祥君心里沉沉的,他想象着林影的样子,想象林影不如意不舒心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赵梅婷说林影后天就过礼了,男方给彩礼八千,还不算被褥家具。

赵梅婷刚才只顾说,现在才留心李祥君,见李祥君一脸凝重,心里哎哟了一声,不作声了。小旋说道:

“咋不说了,才刚还像个小广播似的,这会没电了?”

李祥君问她们道:“你们去林影那儿了?”

赵梅婷点头,说:“老去。”

她还想说林影总想着李祥君,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大哥,我俩和赵守业说了,明天坐他车上城里。他说他卖完沙子后就上中心市场,让我俩在那等着,不见不散。”一直沉默的小旋拉了一下赵梅婷,又道,“跟我上供销社去买一把梳子呀,早晨我梳头时弄折了几个齿。”

赵梅婷噘噘嘴:“净事,赶上事妈了。”

嘻笑的赵梅婷和小旋走了,李祥君一个人躺在炕上想心事。林影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想起了结婚的头一天,他披红在车上和林影四目相视的一刹那。林影要出嫁了,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少一岁的男人。女大一,不是妻,这句俗话忽然闯进他的脑海里。陈思静也比自己大一岁,但她永远会是自己的妻子。他苦笑了一下,想把林影的影子从眼前驱走,可林影的影子却盘桓着经久不去。八月二号,林影订婚,然后是结婚。他也想起那个什么公交办主任的儿子,陈思静说林影和那个人在一起处过,他后悔没有问赵梅婷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祥君想事情想得头昏脑胀,就站起来,向外走去。

在阴凉处,有七八个人在说笑。这时是上午的十多点多,还不是最热的时候。

李祥君站了一会,傻呵呵地跟着笑了几下,其实他没有听明白他们为什么笑,只是看他们笑他也笑。几分钟后,他没有心思再听下去,就回转身,向南走,再向西。他一路慢慢地走,不停地想,任由着思绪围着林影打转转,不觉又到了林影家的小卖店前。他惊诧于自己怎么会到这里,等到他看到林影站在门前看自己时,他木愣愣地一动不动。李祥君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过林影的脸,但他却没有看清她脸上的表情,没有觉出她有什么艾怨不满的神态。

林影强作镇镇的脸上浮出一点笑容:“李、祥君,上哪去?”

李祥君在愣怔中醒过来,面对着林影,面对着这个曾向她表示过爱意的女孩儿,竟不知所措。

“不干啥,瞎走。”他说。

他的目光离开了林影的脸,看着不远处扑翅的蝴蝶。

两个人在那里站着有两三分钟,却没有再多的言语。林影先打破了沉默的气氛,要李祥君到屋里坐一会儿,李祥君摇头。他望了望林影,正巧林影也望他。李祥君好像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泪花,晶莹的如晨露一样。他没有再作什么表示,扬了扬胳膊,说上大伯家里。但他却反方向向北而去,大伯家在南边。他从林影的身边走过,竟觉得自己的步履那样沉重,也看到林影的目光须臾不离自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

林影是不是还站在那儿望自己?抑或是进屋了?她心里是不是觉得苦?李祥君揣测着。林影的目光总闪在他的眼里,还有林影的衬衫上的细花也不断地摇落在他眼前。

李祥君没有上大伯家,他一直向前,没有目的。走出村子,回头看看沉浸在夏日情怀里的村庄,他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道路并不宽阔,道的两边长满了草。这里是少有车马行走的田野里的荒道。两旁的玉米密不透风,在阳光下滞闷的空气中,玉米叶子一动不动。浓得发黑的叶子,壮实的杆,鼓胀的穗,这些全在李祥君的眼里,却视而不见。一只绿色的小蚂蚱撞到他的胸口上,李祥君轻轻拈起,端祥了一会儿,然后又轻轻地放开它,让它回到草丛中,去和泥土亲近。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北三节地。他自己的三亩半地里的玉米长势喜人,但他无心去看。他找了一块光溜的地方,坐下,低着头,默默地想。

这里很安静,静得让李祥君想到死亡的美丽。他打了一个寒战,抬头看看天空,云絮正慢慢地堆积,向一座山。

陈思静在娘家住了两天,回来时带了一个好消息,说陈启堂答应帮李祥君转正式民办。但事情不太好办,要人托人找关系走门路,还要花一些钱,要通过这个局那个局。陈启堂既然有帮助活动的意思,就有了希望。李祥君当然高兴,如果能转成正式民办,就有希望转为公办教师。李祥君和陈思静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的向往中,不可预见的明天有那么大的诱惑力,让他们去编织美好的梦。

这两天来的不快的情绪渐渐淡了,林影的目光虽然有时也闪在李祥君的眼前,但更多的是生活中琐事缠绕着他,快乐的忧心的伤感的气闷的摆不到桌面上的……他的灵魂被浸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