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梅春上队里干活了

梅春对吴桂兰说:“妈上队上干活儿啊?”

她的请求马上得到了母亲的同意。

梅春走在路上,背着四月初的朝阳。早晨的清风由对面浮过来,爽朗如夏日的凉水润过。

生产队的庭院里已聚集了一些女社员,张二丫又叉着腰站在其中,比比划划的说什么。

梅春紧走几步,进入大门再加入其中。这时,张二家正说得起劲儿:

“我都没吱声,就那么‘鸟不悄’地往跟前凑,他们还说呢。我嗷了一声,给他们吓得妈呀妈呀直叫唤。”

梅春梅觉得她的这句话怎样的有趣,但是周围的人都开怀大笑起来。笑声穿过庭院涌进队部里,惹得一个四方脑袋的年轻社员把脸贴在玻璃上向这里张望。

梅春好奇地问:“乐啥?”

张二丫故意扬起脸道:“没乐啥呀,哦,你猜,猜上我就告诉你。”

梅春不可能猜得上,所以她轻轻拍了一下张二丫的腰道:“不说拉倒,我才不猜呢。”

梅春故意作出严肃的神态,眼睛向别处看。

已有马匹被牵出来,套在大车辕里。咴儿咴儿叫的那匹大青马不甘心地踢踏着四蹄,被吴大老板子用鞭子抽了两下后,乖乖地调转屁股,一副驯顺的样子。

张二胖子从屋里出来,扯着脖子喊:“都进屋,派活了。”

他的尖细的声音没有穿透力,余音像老板子的鞭稍儿一样,分了几个纤小的岔口儿。一个矮墩墩的姑娘说:

“好像半大公鸡打鸣,咋听着心刺挠呢?”

她的话引了一阵哄笑。

在空旷的队部里,队长李宝发鼓着力气说:

“明天生产队就开伙了,大家早晨都早点来。咱们带带拉拉干了有五六天了,今天算正式开工。早晨我看了地里没冻,现在还是刨茬子打茬子,废话不说。男劳力的还是上北三节地,女劳力跟陈金平上东西垅子磕打。其他的该干啥干啥……”

李宝发讲话的水平常常让赵庭禄暗暗羞惭,仿佛讲话的是他自己。他常想,若不是李宝发实干不贪不占,怕是真叫不动桩呢。

张二丫突然喊起来:“队长——”

张二丫这个“队长”拉着长长的尾音,就像女游击队员在报告敌情的。李宝发一愣,然后一咧嘴,问道:

“二丫,啥事?”

张二丫道:“干啥?刨茬子,我。”

李宝发以为她在开玩笑,就摆摆手说:“刨茬子?刨茬锹都举不起来呢,还泡茬子。打茬子去。”

张二丫不减声调,说道:“凭啥我们打茬子八分,他们刨茬子十分?打茬子这活轻巧吗?猫腰撅腚的还迷眼睛。”

她这一说马上得到另外几个人的附和。

李宝发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吭哧出一句:“那你看一队三队还有四队,不都是八分,单反咱们队特殊?就八分了,我说话就算。”

梅春拉了一下张二丫儿,张二丫便止住话。她的神情依然停在刚才的状态中,脸上还留有,还留有发泄完的快意。

李宝发张了张嘴,咳了一下道:“刨茬子要不深不浅,深了一大坨,不好磕打,浅了打茬管儿;那个、磕打茬子的要把土打净,不能连三鳖四地糊弄……”

李宝发说得很快,他怕张二丫在继续跟他掰扯那个掰扯不清的话题。

众人都耐着性子听着,待他讲完后吴大老板子问:“队长,今天茬子从哪分?”

李宝发一愣,没听明白似的问:“啥从哪儿分?”

“啊,我的意思是从地里拉回的茬子从哪家开始分?”吴大老板子探着脖子重复了一遍。

“接高,接高分,打昨天那家往这面来。”李宝发吩咐道。

赵庭禄开着他那辆手扶拖拉机先走了,他要去拉上级发下来的苞米种子,顺带上供销社买两副马鞍子和一副马搭悠。自从他开上了让人羡慕的蹦蹦车后,赵庭禄就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日后也不必锄田抱垅了。

梅春看着老叔神气地驾着手扶拖拉机驶出生产队的大门,莫名其妙地咯咯地笑出声来。张二丫正摆弄着分叉的头发,听她一乐,马上就问:

“乐啥。”

她循着梅春的目光看过去,见手扶拖拉机的影子隐没在前面那排猪圈的拐角后,就狐疑地看着梅春。看一会儿道:

“你老叔开蚂蚱子更显精神了,你老婶真有福。”

她的不无羡慕的话立刻引来几个女人的暧昧的笑声。张二丫红了脸,佯装愠恼,道:“笑啥?山笑涨水了。”

一个粗嘎的女声道:“相中了就跟他搞破鞋呗。”

这笑闹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李宝发喊道:“走了。”

梅春走出屋,看了一眼北面的大灶。硕大的铁锅没盖锅盖,一把铁铲子立在土墙上。两只蟑螂从锅里爬出迅捷地钻进东墙根儿的缝隙里。梅春一哆嗦,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阳光投射过来,西边杂物堆里有一张旧报纸在清风下呼打起一角。熟悉的马圈的气味冲进梅春的鼻孔里,她紧紧鼻子闻了闻,像以后再也闻不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