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庭财家里出来,一直到抱起星梅往回走,李祥君都在想着赵梅婷想潘传东。对于潘传东的了解,只局限于不多次的照面上,只有那么模糊的印象。
李祥君去过潘传东家里,在那里榨过两次油。他知道他家在政平村的东南之隅,再向百十几米外便是大地。在这十几年里,政平村的变化是很大的,原来潘老安家还处在村子的边缘,现在几乎成为村子的中心了。曾经的邮局、乡政府、派出所等先后迁到这里,在这里重辟场地修宅套院,盖楼堂建馆所,这便有几分的繁华。潘老安鲜亮气派的房舍也就被淹没在一片新起的建筑中。潘老安前面的街不是正大街,正大街在前面五十米处。
潘老安这几年来已感到米面加工的生意大不如从前,家电修理也日渐冷清,只有小油榨还算如意,但榨油有季节性。潘老安开始考虑关掉米坊,卖掉机器了。在以前,附近的居民要吃米面养家畜,每日里都有人来加工玉米碴子高粱米玉米面粉打猪吃的饲料,于是米坊的生意就红红火火。但现在的情况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大米和白面成为主食,而且新近西头又开了一家米坊,设备更先进,价格更便宜,就有许多老主顾都涌向那里。潘老安觉得日子每况愈下,今不如昔。
潘老安的大儿子接了他的班在乡上的广播站工作,女儿自费中师毕业后在在外县做小学教师。潘老安想到这些时就知足了,儿子潘传东和赵梅婷订婚后他更知足。
李祥君在脑海里勾画着潘传东家的大致轮廓,回忆着他所认识的潘老安和他的妻子,但他们的影像都是模糊的。在路过赵庭财家门口时,他又看见潘传东颀长的身影在院子里,潘传东也看见了他,两个人招了招手,算是说话了。
五岁的星梅比以前懂事多了,她伏在李祥君的肩上说:
“爸,我婶骂我。”
李祥君用下巴顶了顶她的小肩膀说:“骂你?骂你啥了?”
星梅说:“去,滚犊子!就这么说的。”
李祥君把女儿抱得高一点,又问道:“还说什么了?”
星梅认真地想了想说:“她还骂我是小妖!”
星梅还不懂什么是小妖儿,她只是觉得那个称喟不好听。李祥君不去想自己的弟媳妇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什么含义,或者是随口说说,也或者是对星梅爱怜的称呼。他嘱咐星梅说:
“别跟妈妈说这些,妈妈要生气的。”
星梅很郑重地点头,那样子真像做一次重大的承诺。
李祥君到家后,见陈思静正在擦炕面。陈思静在李祥君刚把星梅放下后,说:
“你说,刘玉民咋就虎啦巴地调走了呢?上政产去了,一天来回走十多里地。在这吆五喝六的,到那看他还咋咋呼?那孟凡星他就整不了。”
“是呀,好奇怪的。孟凡星那些日子还说呢,你们学校的刘玉民最能装,得回没长膀,要长膀都得飞天上去。”李祥君回应道。
对于李祥君和陈思静来说,今天的话题已离不开刘玉民的调任了。刘玉民的调离出乎他们的意料,这同时也是一件令他们高兴的一件事,再也不用看他那张装腔作势装模做样的大脸了,而且从心里来讲,他们也有了看到刘玉民被惩治后的快意。陈思静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色,即便是在公众场合。刘玉民给她的印象已绝不仅仅是有失公允,做事枉己正人首鼠两端,他的人格的缺失常常令陈思静喟叹他何以为人师!刘玉民被调走的详情不得而知,猜来猜去的也没有个结果。李祥君说王艳这两天都没有上班,不知道在干什么。陈思静被他提醒,也觉得怪怪的。
李祥君提起潘老安来,陈思静马上脱口而出道:“赵梅婷的老公公?长着一张‘破车嘴’,一天到晚‘嘚啵嘚’地啥没用说啥。”
陈思静对潘老安很了解,但对于潘传东却说不出一二来。她在家时,潘传东才十五六岁,还是个孩子。
初春的天气叫人难以揣测,下午天气冷了,云不知什么时候铺了过来。没有了阳光,就感觉从骨头里往外冒凉气,一阵阵的不舒服。
陈思静怕星梅冻着,就让李祥君燃着了炉火。煤还有一点,能维持四天五天的。熊熊的炉火升起来,屋子里有了温暖。陈思静拿过备课笔记,就着炕桌写起课来。
陈思静侧坐着,埋首写字的姿式很美,隆起的鼻梁、饱满的嘴唇让她有一种端庄的成熟的韵味。她还没有发胖,体形依旧如先前一样,拮据困窘的生活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从心态上来讲,陈思静觉得自己还年轻,觉得自己还正值青春年少。的确,她确实很年轻,才刚刚二十七岁。
陈思静写得累了,甩甩手腕。这一假期,她没有写一个字,现在拿起笔来就觉得很重。
“祥君,和面。”陈思静喊道。
李祥君正在外屋地上找一颗螺丝,刚才他在卸插座时弄掉的。
“和面干啥?”李祥君问,问完过之后继续猫着腰找着。
陈思静大声答道:“和面包饺子!”
李祥君马上答应:“哎。”
随后又找。
过了一会儿,陈思静问:“面和好了吗?”
李祥君把头探进屋门来说:“没有,螺丝找不着了。”
陈思静疑惑地问:“什么螺丝?”
李祥君回答道:“那个插座不是坏了吗?我一卸,螺丝就掉地上了,说不上轱辘到哪去了。”
陈思静听完有些生气,她看不惯他的这种慢性子行为,于是生气地说道:“非找不可?换一个不行?后屋那些个螺丝呢。真是!死人?”
李祥君被呛白一通,乖乖地和面。面和好了,又探进头来问:
“剁不剁酸菜?”
陈思静转过身子看了他半天,硬生生地答道:
“不剁!”
李祥君眨眨眼睛道:“不剁咋包?”
陈思静被气乐了,指着李祥君说:“知道还问?你说剁不剁?”
李祥君缩回头,从缸里捞出一棵菜,哐哐地剁起来。切肉的活是陈思静做的,她信不过李祥君。李祥君现在可以轻闲一下了,他马上到炕上和星梅玩起来。星梅把刚才陈思静盖脚下的小被子拽过来,搭在趴着的李祥君的头上。李祥君头埋在被子里说:
“黑天了,星梅。”
星梅撩起被子把头也钻了进来。星梅说:“爸,黑天了,没有星星。”
李祥君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小声说:“星星出远门了,还没有回家呢。”
星梅说:“天黑了星星就回来了,咱们到家了,星星也到家了。”
李祥君点了点头,却把头撞在了炕上。他夸张地喊道:“哎哟哟,好疼啊!”
星梅很开心地笑起来,她也把额头轻轻地碰到炕上,同样喊起来:“好疼啊!”
陈思静透过门玻璃看到这父女俩疯闹,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别疯了,包吧。”陈思静进来将盆放到炕上说。
一起包饺子是很让人感到快慰的事,彼此间说着话,又有星梅在一边打着“搅混”,于是这个屋子里就充满了格外的温馨。
在把最后一块儿面擀完后,李祥君去抱柴刷锅填水烧火。他对这此事情早已熟稔于心。在烧火时,他还四下撒目,所以陈思静忍不住揶揄道:
“又在那儿找那个破螺丝是不?一条道跑到黑,不找就不行?”
李祥君填了一把柴道:“丢了不白瞎了?”
陈思静撇撇嘴说:“还挺会过的!得,你可别找了,瞅你找那玩艺儿我就闹心。”
李祥君翻了翻眼睛道:“你闹啥心?也不是让你找。我耽误事了?”
陈思静把最后饺子倒进锅里后拍拍手道:“那你找!尽干些没用的。晚饭后你赶紧滚蛋,别在我跟前晃悠,晃悠我脑袋疼。”
李祥君用炉钩子在灶里使劲搅动了一下,说:“瞅瞅,我长得太大了,要像个扣似的多好,想看时就捏过来看看,不想看就扔在抽屉里。”
陈思静瞪着李祥君说:“你要像扣似的,非把你撇在后院的沟里去,再抓把土埋上。”
他们两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动了真,李祥君鼓起了嘴,嘴唇动了几动。陈思静逼视着李祥君说:
“你骂我!”
李祥君有点委屈地回道:“没骂。我从现在起不和你说话,说话我是王八蛋!”
说完后,他闭了嘴。陈思静掀开锅,把锅盖“哐”地靠在墙上,道:“谁稀得和你说话!觉得自己咋回事似的!”
点了两次水后,饺子煮好了,被陈思静捞起。李祥君扫着碎柴,将它们归到一起。他扫着扫着,忽然发现那枚螺丝就在锅台下的砖缝里。他猫腰拾起,自言自语道:
“咋掉这儿了呢?嗳,思静,找着了!”
李祥君满脸的兴奋,为了这枚螺丝的失而复得
陈思静沉着脸道:“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了吗?”
李祥君嘻嘻笑道:“刚才我不想说,现在想说了。”
陈思静噗地乐了:“没记性!”
晚上时,天下起了小雪,雪花轻飘飘地落下来,籁籁地落在屋顶上,树上,柴草垛上,满世界就又都是银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