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送亲

星期日的早晨天气突然间阴冷起来,昨天还是阳光明媚的,一夜之间竟变成了这样。

李祥君到母亲那里时还不到六点。郦亚萍见儿子穿着体面知道他要去送赵梅婷,就对李祥君说:

“祥君,让你去了吗,你就去?”

郦亚萍说了一句费话。作为儿子的李祥君不好呛白母亲,虽然心里不大喜欢听母亲这样说自己。他答道:

“让了,我又不是傻子,人家客气几句我就当真。”

郦亚萍没有说什么,脸上有满意的笑容,她说小旋也去送亲。这时,李祥臣在西屋喊:

“妈,妈,我媳妇走时,拿没拿柜钥匙?”

郦亚萍高声答道:“没看着,谁给你看着呢?”

郦亚萍答完二儿子的话又对李祥君说李德旺上前街了,说是看老柳家新来的大米。可是去了好半天,还没有回来,说不准又在哪看上牌了。李祥君对郦亚萍无边无际的唠叨没有耐心听下去,就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道:

“九点二十多了,我该去赵庭财家里,别太晚喽。”

郦亚萍在李祥君转身的那一刻,说:“小旋早去了,火燎屁股似的。”

赵庭财家的大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小轿车,还有一辆中巴和一辆九座微型车。小轿车是赵守志找来的,中客是赵守成的,九座微型是赵守森的。赵庭财不是个讲排场的人,但赵庭喜拄着拐杖拐拉拐拉地找到大哥说,如今咱们老赵家马粪蛋子发烧今非昔比了,道上有守成,官面上有守志,咋的最末一个姑娘结婚也得隆重隆重,不能让潘老安比下去。赵庭财没有比的意思,但既然三弟说了,就按他的办,反正也是一句话的事。潘老安找中巴车也是一句话的事,他的一个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表弟和他说,侄小子结婚时就出他车,结婚一回旁的帮不上,这点忙总还可以的。以潘老安的意思,他要弄个大场面来娶亲,现在都时兴嘛,不像以前都是送亲。媒人传过过来话后,赵庭财很有气魄地说,啥娶亲送亲,二合一,连娶带送。

现在看,红色的气球已经拴好,在风中飘动着,艳艳喜字象一张张笑脸,在喜庆的气氛中张开眉眼。

李祥君把母亲絮絮的话扔在了脑后,迎着冬日的风走进了赵家。赵家的亲属都已到齐了,屋子里摇拥拥挤挤的没有落脚的地方。李祥君对于其中的大多数客人都还熟识,便和他们一一地打着招呼。赵守志在北边的柜子前站着,见他走近自己,就冲他点了一下头,然后问:

“思静咋没来呢?”

李祥君想了想,回答道:“洗衣服。”

赵守志不过是随便一问,并非要穷个究竟。他问过之后,就转而对身边的赵守成说:

“东岭中学那个看大门的可凶了,就不让我回家。那时都放学了,是星期六,然后呢放假。”

赵守成问:“看大门的?看我弹治他。叫啥?”

赵守志呵呵笑道:“多少年了,那时我才十六,你刚十四。那个人,应该五六十岁了,再不然就是死了。”

赵守成听罢他的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我让四豁牙子给问问,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四豁牙子,今天捡便宜了,轱辘都得跑丢了。”

“得,你还是别让人扫听了,就算扫听着,又能咋样?”赵守志道。

“揍他,打他一回就不得瑟了。就跟刘玉民似的,官不大老觉着自己是个人物,得亏没当乡长,要不都搁不下他了。会写两笔破字,还贴上小字报了!”赵守成旁若无人地说,不知道他口无遮拦还是没有注意到李祥君的存在。

赵守志没接他的话。过了一会,他拉起李祥君到外面,说:“早晨来时碰见我二姨夫了,我听他祥臣和媳妇打仗了,是吗?”

赵守志好像是不经意地问起,却包含了他的聪颖与善解人意。

“打了,因为一点小破事就吵吵,没法。”李祥臣君看了一眼赵守志,好像是很无奈。

他们两个在这儿闲聊时,忙里忙外的赵梅萍说:“上屋里吧,外面冷嗖嗖的。”

李祥君真的感到有点冷,就和赵守志重又到东屋里,靠在柜子旁。

赵梅婷的嫁妆都归在一起,一双红色的鞋子放在她身边。看上去,她今天特别的美丽,新婚的喜庆让她光彩照人。头花是粉红色的,映着她的敷了一层粉的脸,添了妩媚的气韵,平常不曾有的新婚的神态将她变成了一个风姿绰约的丽人。李祥君惊讶于赵梅婷的容貌这样动人,宛如清澈的泉,淙淙叮叮。

赵梅婷在炕上抬头,从人们的间隙中发现了李祥君,看见了他在看自己,便有了一丝羞涩。她稍稍低下头去,整理自己戴在手上的手套。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高声问着:“赏厨师钱准备好了吗?快给你四叔。管小饭儿的好好伺候新娘,……”

赵守志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赵梅春,想起大广播。大广播死了,若不死,说不定她今天还是女知客呢。

小旋端详了赵梅婷一会儿,说:“这眉毛不‘四称’,一撇长一撇短,再描描。”

她蹲在那儿,一点一点地修饰,然后左看看右看,露出满意的笑容。

还不到十点,娶亲的车到了。女方的支客人粗门大嗓地喊道:“各位老亲少友,新车到了,做好准备,等会上车时别忘了东……”

乐队在院子里一个劲地吹鼓,呜哩哇啦地奏着喜庆的乐曲。在经过了一阵忙碌之后,支客人喊道:

“时间不早了,新人上车!”

随即,赵守华背起赵梅婷上了轿车,其它人也都相帮着拿了随嫁物品上了院外停着的中巴。

赵庭财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陆续上了车,最后关了车门。当年赵梅春出嫁时他这样看着,如今他也这样,仿佛那时光就在他的眼睛里流进流出。

李祥君坐在车里,听着车子启动时柔和的轰鸣,看着房屋向后退去,他忽然想到今天应该是令他感到高兴的日子,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情感缘何而起,好像没有睡了没来由。

路途这么近,虽然车开得够慢,而且还特意绕了一个圈子,还是早早地到了。几声巨大的爆竹的响声过后,车子停稳,早有人赶过来接过东西,搬到新房内。

李祥君看了一眼那辆红色的轿车,赵梅婷正猫腰从车里出来。这时,男方的支客人招呼道:

“各位男亲友,上本院的东屋,女亲友上新房。”

李祥君随着人们向院子走时,回头看去,见人群围住了新车,只能从缝隙间还能隐约看得见赵梅婷的的身影。

潘老安的这个院落是宽敞的,院子的西面是一堆破烂的东西,旧电视机的壳子、废铁皮、上了锈的铁架子、黑黝黝的铁桶都随意地散放着,没有规矩。房子虽然大,但布局却不合理,中间是两米宽的走廓,东侧有一个灶台,一道间壁墙将走廓隔成南北两部份。由走廓进到东屋,同样看到一道墙,把这间屋子也分作两部份,再向里是一间空旷的没有任何摆设的房间。西半部份和这里是一样的布局,西里间是新房。

新房里挤满了人,女人居多。李祥君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能感到这新房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墙是新刷的,棚上有一处明显补过;家具的深红色色显得很庄重,泛着光亮。女支客人指挥着新郎和新娘,作着着繁琐的礼数,一如当年李祥君结婚时的一样。窗外的乐手们吹奏着乐器,屋里的女人孩子指指点点嬉笑评论,这氛围使愁苦的人也能欢乐起来。

李祥君站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可看的。赵梅婷在支客人的指点下机械地按要求做事情,羞涩使她不敢正眼看人们。

李祥君重又回到东屋。

炕上的两张桌子上围坐着上了年岁的女方客人,也有男方请来陪客人的比较尊贵的亲友。李祥君在地桌上坐定,左手边是赵梅萍的爱人——一个二十七八岁面皮白净的青年,对面是赵守志。同桌的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黑红脸色的壮汉,和赵守志挨着,是男方找来的陪他们的。壮汉礼让每一个人吃糖抽烟后,冲李祥君点了一下头,面含笑意,问道:

“这位怎么称呼?”

李祥君告诉了他。壮汉又问是新娘的什么人,做什么的。李祥君回答说自己是新娘的哥,教学。壮汉微微颔首,很热情地寒喧道:

“那咱们是兄弟啦,潘传东是我叔伯兄弟。”

同这位潘传东的叔伯兄弟说话让李祥君觉得索然无味,他就重又站起,来到外面。典礼正在进行,潘传东和赵梅婷站在一起,在司仪的调侃戏谑和祝福中回答他的各种提问。宣读结婚证书,引证婚人主婚人就坐,新郎新娘向老人行礼又相互行礼……待一切礼节过后,随着司仪的一声“入洞房”,玉米粒子劈哩啪啦地打过来,打在赵梅婷的头上,也打在伴娘的头上。伴娘拥着小芳向屋里跑,典礼结束了。

刚才李祥君没有太留意司仪说了些什么,没有留意围观的人为什么发笑,他没有感到司仪有哪些幽默之处。他更多的是在看赵梅婷,但他所看到的只是她的侧影。他的脑子里又不仅仅限于今天这个喜庆的场景,也有赵梅婷往日的形象不断地在他的眼前回映。她有那么多的感慨:就是在这一刻,赵梅婷已不再是昔日的赵梅婷啦!

雪覆盖着房顶,覆盖着菜园,覆盖着柴草,也覆盖着心灵。在雪的映衬下,李祥君想到是茫无的飘飞的白色的小蝴蝶。李祥君的思绪驰得很远,尽管周围人声嘈杂。陪着他们的精壮的汉子在不断地和赵梅萍的爱人和赵守志和同桌的男客人的扯南山拽北海,俨然是一个老朋友了。大概他看到李祥君心情不在交谈上,就不搅扰他,让他在那里静静地想。

但李祥君的思绪很快被打断了,支客人引客人们到礼堂里。菜已布上,杯盘也摆好,众人在指定的位置坐下。李祥君择了一个座位,在这里正好可以看见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车辆。

李祥君草草地吃了些东西,不待酒席结束就起身离座。他环视了一下偌大的屋子,想找出赵梅婷的身影,但脚下的一样东西险些让他扑倒。是一个女人,她的脚斜伸出来,伸在了过道上。女人哧哧笑了几声,斜眼看了一下李祥君,见这个面带羞状的青年文静儒雅,就愈加响亮地笑起来。

李祥君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赵梅婷的身影,像一朵鲜艳的花一样,袅袅婷婷。

赵梅婷没有看他,或者说无暇顾及他。她被人引导着从北面的第一张桌开始给客人满酒。这时的李祥君有一种孤单的感觉,周围的人大多不认识,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他站在门边默默地看着潘传东和赵梅波在桌子间移动,看她风摆荷叶般轻巧的步子苗条的体态。

当李祥君坐在车子上往回返时,忽然有惆怅的情感袭上心头。刚才他和赵守志赵守成他们到了新房,看着新婚的赵梅婷满眼留恋的目光,他陡然间有了哭的欲望。赵梅婷就要在这儿与潘传东长相厮守,福或者是祸,欢乐或者悲伤都将一幕一幕地上演。他的这种心境与这喜庆的气氛那么格格不入,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怪异。

车子很快地回村了,在赵庭财家门口停下。李祥君只在赵家待了一小会儿,就回到了郦亚萍那里。李德旺还没有回来,他一定是去牌场上了。郦亚萍这时倒没有唠叨什么,只是说祥臣要上老丈人家里,去接媳妇。

“我懒得问。”她最后说。

“嗯嗯。”

李祥君点头,他的心绪不在与母亲的交谈上,只是胡乱的应着。

太阳一点点地向下滑,无力的阳光照射下来,照在窗棂上,逶过玻璃照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