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糟心事

开学三天了。

秋日里的阳光明媚得如春雨后初绽的新叶,深远的天空如少妇清澈的眼波,一切都给人以温馨又爽朗的感觉。

李晓辉点燃一支烟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睛斜睨着窗子上面的蜘蛛网,那网上有一只蜘蛛在爬。哦,蜘蛛侠,唰,蜘蛛丝弹出来,粘到墙上,然后……

李晓辉正天马行空地想着,上课铃响了。李晓辉把烟蒂拧进烟灰缸里,站起,说:“上刑场,再对付一节课,这一天的钱又到手了。”

办公室有轻微的笑声。

还未走到教室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嘤嘤的哭泣声。李晓辉快走几步进到屋里,见前排的小女孩儿王梦晴正趴在桌子上哭着,她的肩头抖动手指抓起又松开。

“怎么了,王梦晴?”李晓辉俯下身子问。

她同桌的小男孩颤声答道:“老师,她小盒里有贴树皮,俩呢。”

李晓辉打开王梦晴的文具盒盒,果真见里面有两只贴树皮在蠕动。将文具盒合上后,他慢慢托起王梦晴的脸,见她双眼半睁半闭,鼻子抽搭着,张开的嘴里唾液牵成丝儿,惊恐之状让人怜惜。他的怒气慢慢地升腾起来,眼睛也瞪得怕人。

“谁?站出来!”

他的声音像炸雷一样震得王梦晴的同桌捂上了耳朵。

尽管李晓辉雷霆大发,却没有一个同学站出来承认错误。

“张帅,是不是你干的?”他问道。

那个被称为张帅的尖下巴小眼睛学生站起来,道:“不是我,老师。”

张帅的目光躲闪,不与李晓辉对视,手不安分地捻着衣角。

李晓辉的目光停在他脸上,不作片刻的偏离。过了一会,他对张帅也是对全体同学说:“你现在承认错误还不晚,要是等我查出你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赵景宁,是不是你?诚实点!”

李晓辉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讯问,再将他们叫到前边站成一排面对墙壁。

王梦晴已停止了啜泣,但那种惊惧还没有消去。

“你们不承认是不?好好好,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李晓辉说完,喊到,“宗爱新。”

宗爱新出来,到他前面,怯怯地看着李晓辉。

“走吧,跟我上办公室。”李晓辉一歪头,面带笑容地说。

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后,李晓辉不急于问话,而是点燃了一支烟,狠吸了一口,再将青烟徐徐吐出。

“来,往前来,跟老师说实话,那个贴树皮是谁放王梦晴小盒里的?你是诚实的孩子,学习又好,老师很喜欢你。”李晓辉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脸,“老师对你好不好?”

宗爱新四下看看,说:“我怕他打我。”

“哦,看样子你知道,没事,这屋就刘老师和我,走不了话。为了保护你,我一会要一个一个地问,这样就没人知道是你说的了。”

宗爱新鼓足勇气道:“就是他,他说搁贴树皮吓唬她,就愿意看她麻爪的样。”

李晓辉又笑了,问:“他是谁呀?”

李晓辉歪头,食指和中指夹烟大拇指划着右边的嘴角。

“张帅。”宗爱新说完迅速地低头。

李晓辉以这种方法一个一个地提问,所得结果都明确指向了张帅。最后张帅被叫了过来。

“上课时我第一个问的是你,现在最后一个问的是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张帅,你一贯调皮捣蛋欺负弱小,现在上五年级了,还不改正!”李晓辉突然站起来,怒目而视。

张帅的眼睛眯起,身子向一边歪,结结巴巴地说:“老师,老、老师……”

“老什么老,老师还没老呢!说吧,是不是干的好事?”李晓辉说完复又坐下。

刘志武走过来,摸着张帅的脑袋,和蔼地说道:“男子汉嘛,敢作敢当,是你干的就勇敢承认,对不?承认错误才是好孩子。”

此时,李晓辉已把手机打开,开启了录音功能。

“没听刘老师说吗,承认错误才是好孩子。那我现在问你,那贴树皮是不是你放的?”李晓辉问。

张帅承认之后,李晓辉把他领会班级。

“同学们,张帅已经承认了贴树皮是他放进王梦晴小盒里的,仅仅是因为喜欢看她被吓着的样子。张帅,吓唬小女孩儿就那么好玩吗?你天天给我招灾惹祸,一天没事你就手刺挠,是不?开学第一天你就把一年级小学生打了,放假一个多月你长能耐了,见出息了。”李晓辉非常生气,胸脯一鼓一鼓的。

“老师,他骂我。”张帅虽然声音不大,但已表达了他心里的不服气。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你叫人家外号,他能不骂你吗?我那天没空搭理你,正好今天老账新账一起算。说,今天你错哪了?”李晓辉控制着自己的轻情绪问。

张帅眼睛瞄着李晓辉道:“往王梦晴小盒里扔贴树皮了,我再也不敢了。”

李晓辉突然爆喝一声:“再也不敢了?你下的保证还少吗?从你上学的第一天起,犯的错误简直、真是、罄竹难书!把手举起来,站直了!”

待张帅将手举起后,李晓辉将手里拇指粗的柳条棍儿唰地抽在他的屁股上。张帅被这猛的一抽,屁股向前塌然后像弹簧一样跳起来。

“站好!这是对你前天打小同学的惩罚。”他说完,又将柳条棍抽下去。

重重的两次抽打后,李晓辉余怒未消,指着张帅训斥道:“我告诉你,张帅,从今以后,你犯一次错误我抽你一次,绝不跟你讲道理。不是我不讲道理,是你明知故犯,瞪眼珠子气人。回去!”

李晓辉又安慰了王梦晴一阵后,布置作业。

学生放学后,李晓辉正在写备课,突然从大门那儿传来夹杂着咒骂的喊叫声。李晓辉抬头一看,见是张帅的爷爷和奶奶张英才老夫妻俩。李晓辉赶紧起身向外迎,等他到房门口的大雨搭下后,张英才也恰好与他对面。

“咱你咋回事?瞅瞅把我们家孩子打的,两道血印子,都坐不了炕了。”张英才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李晓辉赶紧解释,但还没等他解释完,张帅的奶奶,那个看起来愚鲁的老太太,骂了起来:

“你干啥打我家孩子?孩子有错批评教育,就算打两巴掌我也不说啥了,可你看看,都抽成啥样了?叉你妈的,你就这么当老师呀?打能打好,我们就在家打呗,让你打啥?”

坏喽,看这架势他们是不依不饶啊。

李晓辉压住心里的火气,继续解释道:“二奶,你不能骂人呢,咱们有话好说。这张帅也忒不像话,给王梦晴的吓得浑身直突突,你说我能不来气吗?”

李晓辉话还没说完,那老太太接话道:“啊,那你就打?我告诉你,我就这一个孙子,我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你凭啥给打?我今天就不容你了,我找你们校长去。”

这时,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出来了。刘淑艳对老太太说:“找啥校长,他没来。别生气,咱慢慢说,都一个屯住着,犯不着抓破脸撕破皮。”

“我今天就要抓破脸撕破皮,他打我孙子就不行。我告诉你,李晓辉,你个小犊子,在学校发生的事你就得负责,我孙子犯错了是你没教育好。”老太太很激愤,看样子她的都有了杀李晓辉的心。

“啥我负责啊,啥我都负责,我负得起吗?我也告诉你们,我批评了也教育了,这就是负责了。还让我负责?你们家孩子死了我还得偿命去呗?”李晓辉越说越气,竟口不择言。

张英才跨前一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后,抡起拳头打在李晓辉的肩膀上,说:

“你说的是人话吗?”

李晓辉后退一步,不与他交锋,偏偏张英才不懂掌握分寸,又伸出另一只拳头捣向李晓辉的胸口。可他毕竟年岁大了,被李晓辉灵巧地一躲,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见老伴儿倒地,老太太不让了,冲上上来抓住李晓辉的手臂,破声叫骂后一口咬上去。

李晓辉就觉得胳膊先是一热,而后是被切割般的疼。他一甩手,老太太瘫坐在地上。

现在,门前的甬路上这个乱呢,叫骂声劝架声响成一片。

老太太哭喊着:“打人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我……小犊子,你给我们看病,我还得告你去……这不土匪吗……咳咳咳……”

李晓辉怒目道:“告去吧,爱哪哪去,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不看病吗?我这让狗咬了,得打狂犬疫苗,走,拉着王梦晴,也看病去!”

刘淑艳解劝着说:“可别的,晓辉,压压气;二哥,你也消消火,这么大岁数了咋还动手了呢?”

李晓辉挥着胳膊虚张声势道:“走吧,自己看自己病,我去找王梦晴家长。那病,就看去吧,吓着了,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反正你们不怕事大,我更不怕。”

正在这乱哄的时候,张帅的妈妈来了。

李晓辉正等着她向自己发难时,她反而冲张张英才吼道:“你们干啥?不让你们来你们偏来,打就打了呗,皮里肉外的,两天就好。惯孙子,都惯上天了,你们这不是害他吗?”

李晓辉心里放松下来,马上就势道:“看看,还是秀云嫂子通情理,这孩子真不能这样惯了。老爷子跟我动上武把抄儿了,火气还挺大呢,瞅瞅给我咬的。”

李晓辉把自己的上臂膀给秀云看时,眼睛没忘记向张英才那儿看。

“都瞅啥呀,还不回家?不嫌事大是不?要不嫌事大咱都上城里,把老王家那小丫头也拉着。张帅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秀云呵斥道,“不行的话,让张牤子回来,他一来一回的一两千就出去了。”

张英才眨巴眨巴眼睛,想说点啥,却没说出来。仅仅在两分钟内,他悻悻地向外走去。

秀云一连声地道歉赔好话后要有时,李晓辉说:“你上老王家看看吧,那孩子吓得不轻。”

事情平息了,李晓辉和众人走进办公室里。刚一坐定,刘志武便道:“晓辉真有魄儿,这样人就得这样对待。”

“那张英才最不是物儿,有名的二土鳖,尤其他媳妇,横竖不讲理。”李晓辉点燃一支烟说。

“没有点虎劲儿还真不行,你没看吗,晓辉一说拉王梦晴上城里,他们就有点毛丫子了。”刘淑艳笑着说。

青烟缭绕着,李晓辉的话由烟雾里飘出来:

“这学生啊,有的真欠收拾,提拎耳朵告诉,就是不听。你们说,咱们谁愿意整天掴打学生,皮球啊?不都是来气才动手吗?我小时候,那个退休的王老师手不是有白癜风吗,哎,那李六家的孩子叫啥了的,故意在手上粘块白纸,还高举手来回翻。这不瞪眼睛气人吗,气得人眼睛瓦蓝。哎,你动手了,说你体罚,可你说理他不听啊,这耳进那耳出。”

李晓辉的一席话,勾起了老师们痛处,于是都诉起苦来。

李传福没来,今天就回家得早一些。

李晓辉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没注意在南十字街口赵守业问他道:“又干仗了?”

赵守业说又干仗是有根据的。李晓辉上班后第一年的一个中午,他班里的一个学生被另一个班的学生打了,听学生说打得还不轻。李晓辉把这件事告知给陈思静后就没再做理会,两个班学生间发生的矛盾,必须校长居中处理协调。

第二早晨,那个学生的家长孙喜超和他的两个舅舅着同起谢同立怒气冲冲地找到了学校。当时,李晓辉正在上课,听刘玉民叫他后就到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正闹得厉害,谢同起谢同立指责着陈思静,话语间多有粗鲁之词。见李晓辉进来,谢同立言辞的指向立刻转变,开始责难李晓辉进而谩骂起来。

血气方刚的李晓辉不会忍受这种侮辱,他抄起穆维新每天用来修暖气的管钳子,咬着牙低声骂着砸向谢同立。他的这一击是奔着谢同立的脑袋去的,如果没有阻拦,谢同立非死即伤。也就是在他扬起手臂的一刹那,站在旁边的刘玉民用手一挡,那管钳偏离了方向,从谢同立的头皮上扫过。

那时刘玉民尚未得病,还有一把子力气。他连拖带拽地将李晓辉拉到外面,小声说,你傻呀,有校长呢。李晓辉不搭话,扭身大步向校外走去。他怒气冲天地到家里后,从工具箱里翻出磨得锋利的斧子和一把凿子就重又去学校。马春荣惊惧地看着李晓辉大步走出,马上踢踢踏踏地找马三倔子李得军李得才,结结巴巴地说,晓辉进屋也不说话,拿着斧子就走了,吓人虎道的。这几个人忙追出,到学校时,看见李晓辉正在椅子上坐着。

大家松了一口气。

谢同立上城里住院了。虽然伤势不重,仅仅是被管钳擦破头皮,但因为流了很多血,便有了治病的理由。

赵庭禄还有赵守业几次去成说和劝解之后,这同立才答应让李晓辉出二千元钱作为补偿。所以,那以后,李晓辉常说一管钳子削出半拉摩托去。因为打出二千元钱,原来买摩托的想法就打消了。

现在赵守业这样一问,李晓辉就摸了摸脑袋,笑道:“二叔,我这阵儿哪敢打仗啊,打仗就是打钱呢。今天这事,要是我动了手,没有万八的下不来。”

“可不,那年我他妈好说歹说谢同立才答应接两千,那还是看在我这个妹夫的面子上。”赵守业说。

赵守业不是在买好,第一他不是那样的人,第二事情已过了七八年。所以,李晓辉一笑,说:“二叔,还有没有火腿肉了?”

笑守业说了一句粗话,又道:“还真有,没人吃,来来,拿点。”

李晓辉逃也似的扭头便走,边走边说:“得了吧,二叔,你真心给我还不好意思要呢。那什么,哪天我上你家,你切给我吃。”

向回走的路上,他想着那个谢同立:该,死有余辜!

谢同立死了,听说是和别人赌博耍赖后被人打死的,也有人说是在南边勾搭人家媳妇被人弄死的,真相不得而知。谢家的人没有报案,不知为什么。

李晓辉想了一路,到家时脑子里还在映现着旧日的情形。

他刚一进屋,马春荣便问:“给你咬啥样啊?”

李晓辉毫不在意地说:“没咋样,就是‘血印’了。”

“哎呀妈妈,还没咋样?都‘壳’进这么深,赶像狗掏的了。不行,我去找那死老太太去,非得挠她个满脸花不可。”马春荣义愤填膺,呼哧哧地喘粗气道。‎

李晓辉见她把手里的一小扎韭菜花往锅台上一摔,转身欲走,就拉住她问:“你还真去呀?”

马春荣正色道:“那可不真去,你寻思我说着玩呢?”

“得得,可别添乱了,那是学校的事,你掺和不好吧?”李晓辉制止道,“你咋知道我和他们吵吵呢?”

马春荣重又拿起韭菜花,但只是一会的工夫又放下了,说:“不行,得拿反毒水反反,别‘孬发了’了。李晨阳说的,说我爸和那老头干起来了,都给老头干趴下了。”

马春荣说话时,已向东屋走去。稀里哗啦倒腾了一会后,她拿出一个浅蓝色的塑料瓶来,乐颠地到李晓辉跟前,说:“反反,一反就出沫儿,可好使了。那个老婊子,就是养汉精一个,那个老犊子就是铁盖王八。”

马春荣把反毒水上过后,又去忙她的事了。

虽然李晓辉并未受到侮辱,他还是觉得有点窝囊,就在第二天上班后跟李传福诉了委屈。李传福劝解着:

“晓辉,吃点亏不算啥,何况咱们还没吃亏,就是吃点言语。干这行的,就得时刻准备着被家长骂,被学生骂。大多数还是好的,要相信,这么想心里就释然了不是?”

李传福与其说是在劝李晓辉,还不如说是在解劝自己,给自己一个安慰。

开学的第一天,刘二军就到了到学校,敬烟递好话后表明来意,恳求让儿子蹲班。李传福列举了种种不允许留级的理由后,刘二军立刻翻脸,和李传福吵起来,并说他要找他大舅。刘二军走后,李传福问李晓辉,他大舅是谁?李晓辉回答说是赵守志,不过是他媳妇的远房大舅,好像出五服了。

李传福不知道,李晓辉也不知道,刘二军那天回家后真的让小文给赵守志打了电话。那天赵守志正进行例行的开学检查,接到电话后告诉小文,蹲班的事先缓一缓,来年并校了,那时再办也不迟。现在让他给李传福下指令,恐怕会给他以势压人的感觉,也是对他工作的干涉。如果实在想蹲,等过一两个月再说。事已至此,亦无更好的办法。那天小文将赵守志的话传给刘二军后,又特意强调:

“我大舅说了,到时想着点,他事多,没工夫记你这点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