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浑噩之间

言晋昏了头,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我再问你一遍,到底退不退位?”

言松到底是帝王,他淡然地闭上了眼睛:“朕就算死,也不会让你的皇位名正言顺,你一定会因杀父弑君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那好,我就送你去见琏思皇后,也算成全你对她的一片深情!”言晋正要朝言松的颈部刺下去,忽然手臂被暗器射中,便惨叫一声,匕首应声落地。许玠大惊,赶紧捡起匕首朝言松刺去,也被人一剑穿身随即倒在血泊之中。

殿门被踹开,一身戎装的言律英姿飒爽地出现在霓裳宫,他疾步上前扶起言松:“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言晋捂着伤口悲怆地仰天长啸,他最终还是败了,而且一败涂地,这样他不仅连累了母妃还连累了承儿。言松重新坐回首位,居高临下地看着言晋:“言晋,你可有悔意?”

“不,儿臣决定了的事,永不后悔!”他摇摇头,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言松随即下旨,言晋弑君杀父罪不容赦,废去太子之位,打入天牢,家眷一律下狱,东宫的太监舍人侍卫一律杖毙。

言晋心在滴血,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一个将死之人自然无所畏惧,可是承儿还小,事已至此求父皇放承儿一马也无济于事。

言松还下旨,废皇贵妃薛氏为庶人,即刻迁居冷宫。言松疲惫地正要离开霓裳宫,刚出院子就听见令狐清娴的惨叫声。

皇贵妃在寝殿里自缢了,舌头伸的老长,眼睛都没有闭上。

言松和言晋一起昏了过去。

越一日,北凉,云城。

令狐仲易的军队已经成功混入了云城,驻扎在城郊一处鲜为人知的村落里。清润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怕言禛熬不住。

令狐仲易让杨英将清润带入营帐,令狐仲易给她一个纸条。

上面写:帝都燃城太子言晋被废,皇贵妃自缢而亡。

清润捏着纸条的手忍不住地在颤抖,若没有言禛这档子事,她知道这个消息该多么高兴啊!影深哥哥的大仇得报,她终于能给苏家和自己一个交代。

令狐仲易走到清润身边,轻轻地拂了拂她瘦弱的脊背,欣慰道:“言晋一向视储君之位如命,现下只怕比杀了他还痛苦,苏影深的事情,你该放下了吧。”

清润本来不想哭的,可奈何还是无法控制住眼泪,便扑到哥哥怀中大哭了一场。哥哥抱着她,用手帕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润儿,离开言禛吧!”

“哥哥何出此言?”她站起身,惊讶地凝视着他,“哥哥不打算救言禛了吗?”

“不,你误会了,这是两码事!”令狐仲易一边烧掉那张纸条一边道,“我会救他,也会继续扶保他,但我不想你再次嫁入帝王家,妹妹,如果言禛登基,你的后半辈子就要深陷于宫中。你看看皇贵妃的下场,再看看金贵妃,她们哪一个不是家世显赫?哪一个曾经不是盛宠?哥哥实在不忍心让你.....”

“可我爱他!”她深情道,“不论他是亲王,还是阶下囚,我爱的都是他这个人,无关身份,若是将来他真的登基为帝,我愿意为了他在深宫里周旋一辈子。”

不知道为什么,令狐清润听到妹妹的话,就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他不也是单单爱上她这个人了吗?无关身份地位,更无关其它。娶了妻子后,再美的女子在他眼中便暗淡失色,哪怕妻子的眼睛有一只看不见了,但在他心里妻子永远是那么完美无瑕。

清润后退一步,正要拱手向他行礼,被他拦了下来,她趁势挽住哥哥的臂弯:“哥哥,我知道因为昭儿的事儿,您与言禛之间生了嫌隙,可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过眼云烟,不可追忆!哥哥,我希望您能和言禛重归于好,相互扶持。”

“那也得把他救出来再说啊!”令狐仲易噘着嘴,“他得先活着才能再当我妹夫啊!”

云城大牢

浑身刺骨般的疼痛迫使言禛从昏迷中醒来,他看着昏暗的牢房颇感欣慰,他还活着。

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有一切未知的可能,只要活着!

他靠着冰冷的墙砖艰难地坐了起来,正要去拿馊了的馒头。这时隔壁牢房递给他一个新鲜的大饼,他抬眼望去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个子足足比他低一个头,浑身脏兮兮的,胸前也有几道血痕。

“你到底吃不吃啊!不吃我就拿回去了!”那男子不耐烦道,见言禛还是犹豫不决,他便掰下一块丢进自己嘴里,“放心吧,没下毒!我看你受尽酷刑却不喊不叫,敬你是条汉子,吃吧,总比馊馒头强。”

“那谢了!”言禛接过大饼吃了起来。

“没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咧个大嘴,挠了挠头,“相逢就是有缘,我叫鲁水,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言禛!”他道。

鲁水向前挪了几步,隔着门栏打量着他,小声道:“莫非您就是大岳恒亲王?”

“先生知道我?”言禛放下吃了一半的大饼,也凑了过去。“先生谈吐不凡,看着不像莽夫罪犯,为何会身陷牢狱?”

鲁水尴尬地挠了挠头,讲述起来自己的历史。他号称北凉第一谋士,智计无双,却无人问津,最后连饭都吃不饱。半个月前,他实在饥饿难耐偷偷潜入一位大官的府邸,想偷点东西裹腹,岂料正是呼延梅大人的府邸,被人抓住便下了大狱。

言禛如临大敌般看了看手里的半个烧饼:“这不会是半个月前你偷来的吧?”

“怎么会呢!”鲁水道,“这是我用我娘亲给我的遗物收买狱卒换来的!呼延梅说要活活饿死我,连馊馒头都不给我吃。”

“他竟如此狠辣?你虽然盗窃,但罪不至死。”他举起手里的烧饼,“鲁兄,这份情我记下了,如果咱们俩都活着出去,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鲁水伸出手来,被言禛紧紧握住。

就在此刻,派饭的时间到了,两位穿着黑衣蒙着面纱的使女给牢头带来美酒家肴,牢头接过饭盒得意地进了里屋用饭。

两位使女进入牢房的尽头,鲁水一看来的是陌生人,不是他收买的那个狱卒,抱怨道:“哎,今天又没饭吃了。”

使女走到鲁水牢房前,递给他几个大肉包子。鲁水警觉地望着她:“你不是这里的人,你究竟是谁?”

言禛也朝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走在前面那名使女,摘下了面纱。

“润儿,怎么是你?”言禛压低声音惊呼道。

他们俩的手隔着栅栏紧紧握在一起。当她看见言禛的第一眼,她的心也跟着流血,面前这个血糊糊的人还是自己的夫君吗?但她不能哭,更不能流泪。她威胁言玉,必须安排她来这里看言禛是否安好。

言禛还活着,才最要紧。

“疼吗?”她从袖子里拿出干净的手帕,擦拭着言禛身上的伤痕。

“快走,这里很危险”言禛往外推了推她,她却抓的更紧了,他皱起眉头,温怒道,“润儿,听话,快走!”

凌婷筠上前递给清润一个饭盒,清润将饭盒打开:“这是我亲自给你做的,都是你最爱吃的东西,你放心,我和哥哥已经想出救你的方法了。”

言禛附耳过来,清润把大计划告诉了他。他摇头道:“这太危险了,诸葛氏在北凉根基深厚,想动她们母子谈何容易?”

鲁水闻着香味凑了过去,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眼睛却溜溜打转:“王爷,我有个秘密,跟诸葛氏和仲孙长远有关,只怕王爷不信。”

“什么秘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信与不信,鲁兄但说无妨!”言禛道。

鲁水一边着包子一边道:“那日,我去呼延梅府上行窃,我听到他和属下对话,说仲孙长远是呼延梅的儿子,并不是仲孙元烨的。可能这就是呼延梅要杀我的理由。”

清润恍然大悟,这个消息犹如神助,她感激地望了一眼狼吞虎咽吃包子的鲁水,对言禛道:“夫君,鲁兄是你的贵人啊!”

言禛尴尬地笑了笑,鲁水却道:“夫人,我是看在这几个肉包子的份上才说的,麻烦夫人一事,若大业得逞,连我一起救了吧。”

“那肯定的!”清润喜道。

言禛满脸爱意地凝视着清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润儿,若本王能逃过此劫,本王一定十里红妆再娶你一次。”

“小姐,我们该走了。”凌婷筠提示道。清润松开言禛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言禛坐下来,端起那个精致的饭盒,感慨无限。他生在帝王家,见到的不是尔虞我诈,就是父子猜疑,兄弟阋墙,世态炎凉。他从未渴望能得到一丝半点的真情,可自从遇上润儿,他才知道这个世间还有真情在,而且这份真情不参杂任何名利任何权势,唯有人与人之间的那份最真实,最真挚的情感。

他忽然泣不成声,抱着饭盒呜咽了起来,泪水都融入了美食之中。正在狼吞虎咽地吃包子的鲁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受尽酷刑都没流一滴泪,怎的夫人来了就这般控制不住?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鲁兄,你不知道我和润儿经历了什么,我竟然休了她。”他悔恨道,将清润带来的饭菜分成了两份,一份递给鲁水。

“休了,没关系,无所谓啊!你们的心我看是谁也分不开的!”鲁水欣然接受那份美食,享受地吃了起来,“夫人的手艺真不错啊!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人家都被你休了,还对你不离不弃,你呀,将来不好好待人家对得起谁啊!”

“鲁兄,你到底是谁?”他问。

鲁水放下筷子,整了整鸡窝式的发型:“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北凉第一大谋士。”

“不可能!”他一笑置之,“鲁兄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犹如天兵来到我身边,这绝对不是巧合?鲁兄,你究竟是谁?”

鲁水放下碗筷,歪倒在牢房角落的甘草垛上呼呼大睡起来。

言禛走过去,隔着栅栏:“我知道鲁兄没有睡,不论鲁兄是谁,鲁兄都是言禛的恩人,待言禛能逃过此劫,自当回报鲁兄。”

北凉皇宫

王后诸葛氏带着仲孙元烨的后妃子女们跪在他的灵柩前悲得半死。尚不足六岁的仲孙长远扯了扯哥哥仲孙长青的衣袖:“哥哥陪我玩好不好。”

仲孙长青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他长得很清瘦,眉眼像极了言玉。这些年来他被父王厌弃,被这些庶母排挤,他只能装傻充愣夹着尾巴做人。

长青朝长远摇了摇头,重新跪好,岂料长远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本就心乱如麻的诸葛氏一看长青竟然欺负长远,二话没说走上前去扇了长青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种情形长青已经习以为常,他仍不敢抬头。王后还要抬手打他的时候,呼延梅疾步赶来,阻止道:“王后娘娘息怒。”

诸葛氏无奈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示意他们尽数退下。呼延梅绕到她背后,亲手为她松弛者颈部:“太后娘娘,火气咋那么大?仲孙元烨死了不是好事吗?”

“太后?”诸葛氏心下发憷,却不敢回头看他。

“长远本就是太子,父死子继,他当然得继承北凉王位!”呼延梅道。

诸葛氏心知肚明,长远不是仲孙元烨,而是她和情夫呼延梅所生的私生子。七年前,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仲孙元烨本来说要临幸她,可后来又改变主意去了别的侍妾的寝殿。她愤愤不平,穿着纱衣光脚在雪地里踏步,刺骨的寒凉刺激着她每一个毛发,这个时候让她遇见正在宫中巡视的呼延梅。

青年男女,干柴烈火,错误便开始了。

一开始呼延梅并不知道长远是他的儿子,有一次他偶然间发现长远对松子过敏,和他的症状一模一样。他欣喜若狂地逼问诸葛氏,诸葛氏承认了这个错误源于那晚。长远一天天长大,诸葛氏每天都谨小慎微,她怕哪天惹怒呼延梅他会把这件事告诉仲孙元烨。

诸葛氏非常爱仲孙元烨,为了仲孙元烨在言玉手底下卑微地活着。如今仲孙元烨暴毙,死因不明,尸骨未寒,她绝不能让长远继承王位,决不能让仲孙家的王位落入他人之手。

“长远还是个孩子,承担不起社稷大任!”她说我这句话,明显感到呼延梅加重了力道,双手掐住她的颈部,使她喘不过来气。

呼延梅忽然松了手,附身道:“太后娘娘,大王虽然年幼,但有臣在,臣会尽心尽力辅佐大王,成为北凉明君。”

“你明明知道,长远......”她的语气充满了悔恨,“长远是你的孩子,我身为北凉王后,如何?如何能混淆皇家血脉呢?”

“你终于说出口了!”呼延梅背过身子,“这些年来你的心里都只有仲孙元烨一个,哪怕他妻妾成群,哪怕长远是你的骨肉,你的心还向着他。可是你棋差一招,你没想到仲孙元烨会被言禛杀害,你再也无法和他生一个你们的孩子了。哈哈哈。”

“你为何不杀言禛?”她怒道,“他是杀害先王的凶手,呼延梅,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当然,言禛杀掉仲孙元烨,说到底帮了我一把。”他靠在诸葛氏耳边,诡异道,“我感谢他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杀他?不妨告诉你,过几天我就会放了他!”

诸葛氏悲愤地从头上取下一根尖锐的簪子,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尖端指着呼延梅:“我告诉你,你的奸计永远不会得逞的!”

她恨恨地将簪子掷于地,大殿发出一声巨响。忽然呼延梅的手下匆匆来报,皇城被人带兵给围住了,带头人好像是令狐仲易!

“哈哈哈!”诸葛氏仰天长啸,蔑视地看了呼延梅,然后毅然决然地撞向仲孙元烨的棺椁,她光洁的额头顿时鲜血直流。她奄奄一息地伏在仲孙元烨的棺椁上,像少女见到心上人一般笑着:“先王,妾来了,你等着,妾这就来陪你。”

还没等呼延梅回过神来,令狐仲易便领兵护送着言玉与郑不疑一路冲向大殿。

言玉看此情形不免惊愕,诸葛氏到底对仲孙元烨有几分真情。可惜真情到底错付,仲孙元烨生性凉薄,是个好色的登徒浪子,对于女人只是宠没有一丝丝真爱。要不是诸葛氏长得美艳,他根本不屑一顾。

只可惜北凉皇宫里美艳的女子太多了,她留不住仲孙元烨。

自从清润带来呼延梅的秘密,言玉就派郑不疑入宫威逼诸葛氏,没想到诸葛氏并不想让长远继承王位,还告诉她之所以为难长青完全是为了保住他。

诸葛氏看到与先王有几分相似的郑不疑,欣慰地笑了:“好,我支持你,但是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