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趋于平静

两个月后,言媪的车驾驶离了燃城,帝后二人盛装站在城楼上看着马车扬起的尘埃渐渐趋于平静。这一别,也不知道来日能不能相见,亲人们一个接一个离散,清润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言禛似乎看穿她的心事,搂着她:“你该为她高兴,她和郑不疑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路他们太不容易了。”

“言媪是个勇敢的姑娘,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清润抚着自己的小腹,深情地对言禛道,“夫君,咱们榕儿要当姐姐了!”

“真的吗?”言禛难掩激动的心情,将清润抱了起来一路抱下了城楼。

言禛回宫之后噩耗传来,言晖突然疾病性命垂危。帝后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霓裳宫。

刚步入霓裳宫的院门,就听见李明达悲天悯人的哭声。太医们说,言晖是娘胎里带来的重疾,积攒了数年,最近他偶感风寒,邪风侵体牵动沉寂多年的旧疾。

言禛心疼地望了一眼言晖的睡榻,焦急道:“太医,想想办法,定要治好晖儿。朕已经失去了昭儿,不能再失去晖儿。”

太医扑到地上,惶恐道:“回......回陛下......二皇子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已经回天乏力啊!”

濒临崩溃的听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忽然晕厥,被人抬回寝殿休息。言禛坐到床榻边,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清润将太医唤到一边,询问道:“太医,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太医扭扭捏捏,似乎在闪烁其词,清润正色道:“有话但说无妨。”

太医说有一本古医书记载,用百年龟血加上毒物紫藤草炼制丹药以毒攻毒,或可令生命垂危者康复。

言禛一听,两眼放光,急切道:“那便试试吧!”

“陛下,百年龟血可遇而不可求!”太医摇摇头。

命运如此之巧,清润舅舅送过来的贺礼中,就有一壶百年龟血,一直冻在冷库中,此刻便派上了用场。

清润和凌婷筠回到凤仪宫,她拿了龟血就要去霓裳宫,凌婷筠却阻拦道:“娘娘,二少爷说这龟血是要保娘娘生产,以备不时之需,你怎能给别人呢?况且雯贵妃素来与娘娘不睦,二皇子又对娘娘不敬,娘娘......”

清润将龟血包在棉花袋里,往里面放了几块冰,她吩咐侍女,即刻将此物送到霓裳宫。她牵着凌婷筠,一同坐在榻上,温和道:“雯贵妃是雯贵妃,稚子无辜。陛下一向看重昭儿和晖儿,我岂能不救?”她抚上自己的小腹,“再说晖儿到底与我肚子里的孩子血脉相连,因此我都义无反顾。”

“娘娘总爱以德报怨!”凌婷筠撅起了嘴,“若换作我,那便是不可能的。”

“罢了!人啊最难做到就是宽恕二字,其实我以前和你的性子一样,恩怨分明,也不原谅。但你得看是不是值得你原谅的事儿。”她长嘘一声,“就比如影深哥哥的事儿,那我也无法原谅。”

以毒攻毒的疗法果然发生了奇效,言晖被活活从死亡边缘上拉了回来。

李明达好像又老了好几岁,一下子两鬓斑白,面容憔悴。秀怡心疼地望着她:“娘娘,二皇子已经无虞,您去歇歇吧,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李明达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紧紧抓住晖儿的手臂,生怕他像昭儿那样永远离去:“我真怕啊,秀怡,我真怕晖儿也不在了,那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娘娘,奴婢惶恐!”她跪倒李明达膝前,“大皇子的事儿......”

“别说了!”李明达打断道,“昭儿的事儿往后不许再提。”

第二天言晖便醒了,可他感觉他的世界异同寻常,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丝光亮。他害怕地坐起身,一边拍打着床帮一边大喊道:“母妃,你在吗?母妃我怎么看不见了?”

守候在身边的李明达一把抱住儿子:“晖儿,晖儿你怎么了?”

“母妃,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你,我什么都看不到了!”言晖惊恐地钻到李明达怀中。

李明达的手在言晖眼前晃了晃,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吩咐秀怡去请御医。结果可想而知,言晖的眼睛被紫藤草的毒性侵蚀,造成永久性失明。言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大闹了起来,喂了一碗安神药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言禛闻讯赶来,拍了拍李明达的肩膀:“贵妃啊,事已至此保住晖儿的命才是最要紧的不是吗?他是朕的儿子,朕会照顾他一辈子!”

李明达扑在言禛怀里崩溃大哭,晖儿双目失明,太子之位这辈子没想了,她这十几年勾心斗角都沦为一场空。

入夜,言禛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入凤仪宫,清润立刻迎了上去:“晖儿怎么样了?”

“眼睛看不见了!”言禛沉沉道。

清润绕到他身后,为他按摩着太阳穴:“晖儿自娘胎里带的病,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我在外祖父的古医书里看到记载,父母有血缘关系,孩子自娘胎带病的几率增加十倍,可你和雯贵妃并无血缘关系啊?难道是雯贵妃在孕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他动作轻柔地将清润拉到身前,让她坐到自己的推上:“润儿,我和李明达是表兄妹!是我们害了昭儿和晖儿!”

言禛把自己最后的秘密告诉了清润,他抱着清润:“对不起。这几个月我一直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原谅我现在才告诉你!我写了封手书给郑不疑,让他把皇姐送回。我知道皇姐屡次加害于我,但是言玉到底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我总要念几分骨肉之情。族谱已经不能改了,我永远是萧氏的儿子,我亏欠母后的,就偿还给皇姐了。”

清润吻了吻言禛的唇瓣,幸福地搂着言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以前我很不安,我怕我的夫君当了帝王会变,但你能宽恕言玉,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我夫君都不会变的!”

言禛抚摸着她的小腹:“润儿,好好保护咱们的孩子。”

一个月后,言媪的车驾来到了北凉,她欣喜若狂,马上就要见到郑不疑了。可言玉在同一时间收到了遣送回大岳的旨意,她却不从,她死也要死在北凉。

狱卒朝她啐了口唾沫,大吼道:“要不是大王大婚,能这么轻易放了你,快滚,别耽误我们喝大王喜酒!”

一听郑不疑要大婚,濒临崩溃的言玉一下子便炸了毛,她死死抓住狱卒的衣袖,质问道:“谁?大王......大王要娶谁?”

狱卒嫌弃地将言玉掀翻在地,轻描淡写道:“咱们北凉新王后,是大岳的怀柔长公主!王后年轻貌美,与大王乃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言玉口喷鲜血,瘫软在地上欲哭无泪,她处心积虑这么多年都没有得到郑不疑,却这么白白地便宜了言媪。不,她几乎是被人拖出大牢,拖进回大岳的马车里。明天一早就启程返回大岳。

盛大的婚礼举行完毕,郑不疑昏昏沉沉地进入洞房。摘下言媪的头冠,北凉的习俗与大岳不同,新娘子不盖盖头,只戴镶着金麒麟的头冠,麒麟多子,寓意新人早生贵子。

“公主,你今日真美!”郑不疑与言媪并排而坐,惊讶于言媪的美貌,时至今日,郑不疑才算仔仔细细看清楚言媪的长相。

言媪与郑不疑对视着,涕泪横流间忽然目露凶光,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抵在郑不疑的胸口:“郑不疑,为了你,我害的我母妃抑郁而终,可你现在又要娶我,那我母妃的性命岂非白白断送了,这笔账,我一定要跟你清算。”

郑不疑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表现得很淡然,他自问他一生欠言媪良多,一直在辜负她对他的一片如汪洋的深情。他扯开中衣,露出白皙的胸膛,毅然决然道:“公主,你刺吧,狠狠地刺,即便你杀了我,我都不会怪你的!”

言媪的手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让她伤害郑不疑,那一定是痴人说梦!可她这辈子终究因自己的固执己见愧对于母妃,于是她反手一刺,刺中了自己的肩膀,顿时热血涌出。

“公主......”郑不疑见状大呼,伸手按住言媪出血的伤口,言媪却吻上了他的唇瓣。

二人热吻了片刻,郑不疑脱开了言媪,勒令为她包扎伤口。言媪的伤口缠上了厚厚的纱布,二人都换上了寝衣。

“为什么不刺我?”郑不疑问,“这一刀是我应得的!”

“因为我舍不得!”她害羞地抹着自己红晕的嘴唇,“不疑,爱上你永远是我最幸运的事情。我真感谢清润姐姐,开了那个艺馆,让我遇见了你。只是可惜,我们之间命运多舛,这一刀算我替你挨的,郑不疑,记住,你永远欠我的!”

郑不疑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又剪下言媪的一缕,绑在一起。把他们的头发放在一个精致的木匣里,他深情地牵起言媪的玉手:“娘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咱们遵循大岳的惯例,今日结发为盟,终生相守。我郑不疑对天发誓,我郑不疑这辈子不再纳妃,只有王后一位妻子!”

她幸福地靠在郑不疑的肩头:“不疑,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没爱上我,但我会用我的行动让你深深爱上我。”

云城城门便,言玉孤寂地蜷缩在冰冷地马车里。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郑不疑和言媪缱绻缠绵的画面。再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城门一开,她就要被送回那个遗弃她的母国。

言玉猜不透言禛的心思,刻骨的仇恨,他还要她回去做什么?难道要折磨她到万劫不复吗?事已至此还有比让她离开郑不疑更残忍的事儿吗?

她掀起车帘,见车夫已然睡熟,便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云城城郊有一处高山,山上常年光秃秃的,言玉仰望着那接着天际的山顶,她做了个疯狂的决定,爬上这陡峭的山峰。

言玉爬到半山腰便耗尽力气,她指尖,手臂,膝盖,脚趾都磨出血。她心想,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她一松手,自己就万劫不复。

她又回想起与郑不疑的点点滴滴,幸福地笑了笑,纵使他万般不愿,二人也在一起过。她一时昏了头,浑浑噩噩见竟然看见郑不疑向她招手。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一下子便跌入了悬崖。

她身体在极速坠落,流下此生最后一滴眼泪,便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言玉,死也要死在郑不疑的国度!

车夫寻言玉不得也惊慌失措,只好弃车而逃。

霓裳宫中,秀怡给主子炖了一些燕窝想要给主子补补身子。自言晖双目失明之后,李明达一下子就垮了,才几日便骨瘦嶙峋。整日里不是抱着言晖大哭,就是一个人躺在寝殿里唉声叹气,不见任何人。

秀怡推门而入,寝殿里的场景把她吓得魂飞魄散,李明达竟然悬梁自尽了。

幸亏发现的及时,李明达并没有生命危险。这件事景东路清润,她匆匆赶到霓裳宫,秀怡却跪倒在她面前:“皇后娘娘,这件事能不能请您保密?嫔妃自戕祸及全族,我家娘娘最近经历的太多,才会一时糊涂......”

“本宫明白!”清润道,“本宫也是母亲,懂晖儿的事儿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你放心,本宫不会告诉陛下的!”

秀怡忽然把头低地更低了,惶恐道:“皇后娘娘,奴婢该死,恭哀皇子的事情,是奴婢的主意。我们娘娘是皇子的生母,怎能忍心,奴婢该死,皇后娘娘要杀要刮,奴婢绝无怨言,请娘娘饶过我们娘娘。让娘娘平安地度过后半生,奴婢感激不尽!”

清润威武地坐在霓裳宫的正殿的椅子上,一边摸索着手指上的戒指,一边道:“既然本宫这辈子的奇耻大辱是拜你所赐,本宫向来恩怨分明,只要你甘心赴死,可以饶过你家主子,也可以给你痛快。”

说罢清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让凌婷筠拿给秀怡:“这是一种毒药,吃下去即刻毙命,绝不会痛苦。”

秀怡接过白瓷瓶,攥在手掌心,向清润施了个大礼,然后毅然决然吞了那瓶毒药,安静地躺在地上赴死。片刻之后,秀怡感觉毒药并未发作,清润走到她身边,坦然道:“本宫哪有什么绝命毒药?那只是榕儿的糖丸,味道可还好?”

“娘娘......”秀怡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秀怡,你的忠心让本宫想起了含笑,你今后好好伺候雯贵妃与晖儿,切不可再兴风作浪了。”她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蓦然回首,“倘若你屡教不改,本宫定让你万劫不复!”

第二日李明达才渐渐转醒,第一眼就看见了旁边坐着的言禛和端着药碗的秀怡。

言禛一改往日冷冰冰的神情,温和道:“你醒了,以后可不敢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晖儿还需要你照顾啊!”

“娘娘,陛下已经下旨册封咱们二皇子为平郡王,还恩准二皇子未成婚前住在咱们紫宸宫!”秀怡激动道。

“真的吗?”李明达一下子坐起身,抓住言禛的手臂。

“当然!”言禛和颜悦色道,“君无戏言啊!等过几年,朕再给晖儿安排一门亲事,你放心,晖儿永远在朕心里。”

李明达示意秀怡先下去,她艰难地跪在床上,戚戚道:“陛下,臣妾心中有一个疑团,不知陛下能否为臣妾解惑?”

“但说无妨!”他道。

“皇后娘娘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陛下那么爱她?”李明达说完便长舒一口气,这个问题,她终于问出口了。

“因为在她眼里,朕不是皇子,不是恒亲王,更不是一国之君,只是言禛,她的夫君!”言禛淡然道,“朕唯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体会到什么是夫妻之情!明达,你总以为皇后之位是润儿占了你的,可你知道吗?朕在北凉九死一生,若无润儿细心照料,朕只怕早成了北凉的一丝游魂。没有立你为后,朕确实辜负了你,可朕不能辜负润儿。”

李明达泪如泉涌,言禛扶起她,久违了的将她抱在怀里:“朕的发妻是你,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明达,润儿通情达理,不会与你为难,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不行吗?”

“好,陛下,臣妾答应您,以后定然好好辅佐皇后娘娘!”李明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