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兰陵公子

喜宴开始了,他们兄弟姐妹难得如今日一样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言榕很享受这个感觉。言明附在榕儿耳畔,对她说:“今日我请了一位大才子,妹妹是大才女,你们俩定能聊得来。”

“该不会是那个擅长丹青的洛木吧?”言榕两眼放光期待注视着言明,“四哥,你认识她啊?”

言明点点头:“认识,但没有见过。”

“此话何意?”言榕正打算问个所以然,四五个青年公子哥端着酒杯凑了过来,将言明和言榕围在中间。

言明当然知道这些公子哥醉翁之意不在酒,三日前,父皇给他下了密旨,让他在满月宴上尽可能多的召集帝都与言榕年纪相仿的青年才俊,好让言榕相一相。

于是他费尽心思给洛木送上请帖,在他眼中妹妹只有洛木那样优秀的人才能相配。

言过瞧着高门的公子哥都围着言榕打转,而自己却无人问津,都是公主,凭什么只有言榕得人青睐。她攥紧了酒杯,眸子里流落出愤恨的神色。

宴席毕,言榕,言桦,平郡王妃,司郡王妃都去逸郡王妃寝殿,去探望新出生的逸郡王世子。

家丁迎着一位随从走进了大堂,随从将一个方盒子放到案上,朝言明拱手道:“草民拜见王爷,王爷我是洛府的人,我家公子偶感风寒,不能来恭贺王爷弄璋之喜,命草民送来贺礼,愿小世子安康顺遂!”

“洛木风寒可要紧?”言明问。

“回王爷,无碍,不日就可痊愈!”随从道。

言过在旁听见他们提起洛木,便立刻走近了些躲到屏风之后。言过也对洛木倾心,这样的才子只怕没有哪个闺阁的姑娘不心动吧!四哥竟然认识洛木,言过心中暗喜,何不去问问洛木的住处,这样一来岂非近水楼台?

她想走出屏风,可转念一想,这么唐突地出去,是不是太刻意了。她到底是一国公主,矜持还是要有的,于是她远离了屏风,重新与哥哥们说说笑笑。

洛木的随从被恭敬地送出殿门,行至走廊拐角处,他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等他仔细看的时候,那抹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龙延殿,言禛召鲁水前来商量要事,鲁水进入殿内便闻见一股浓烈的药味。他急忙跪下急切道:“陛下龙体可无虞?”

恒正五年年末,言禛突发疾病,性命危在旦夕,自那次康复以后,言禛非常注重保养身体,养成了每日喝补药的习惯。但他又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只在龙延殿服用,喝完便开窗通风,散去药味。

“朕龙体无碍!”他示意鲁水坐下,想起自己当年的生死劫,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丞相,你说若朕当时撒手人寰,润儿还怀着晗儿,晏儿又那么小,让她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鲁水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道:“陛下有神佛护佑,自然能安然无恙!”

“朕如今不得不未雨绸缪!确立储君不能再拖了!”言禛道,“丞相,朕立谁为太子好呢?”

“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敢妄言!”

“这是朕的家事,亦是大岳国事,丞相可直言不讳,朕不会怪你的!”

“按祖制,五皇子言晏,应立为太子!”鲁水道。

“是啊!晖儿双目失明,晔儿为人荒唐,明儿倒是贤德,可惜出身卑微。晗儿又太小。晏儿聪慧,机敏,朕也很钟爱,可是。。。。。。。”言禛无奈的摇摇头,“令狐仲易,朕可以压制他,若朕不在了,晏儿是押服不住他的,朕不能给儿子留下这么个隐患。”

“陛下的顾虑,臣明白,不如就。。。。。。”鲁水故意顿了顿,走到陛下面前,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案上写了“杀之”二字。

“不可。”言禛拒绝道,“他是润儿最在意的亲人,若朕杀了他,润儿不会原谅朕的。

“可是陛下,令狐仲易这十年来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情!恒正二年,令狐仲易班师回京,命京中大臣去城门口跪迎他。还有,恒正四年,他竟然当庭顶撞陛下。”鲁水越说越激动,“比起他暗地里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这些还都不算什么!臣知道您和皇后娘娘伉俪情深,这些您都瞒着皇后娘娘,可是您再这样纵容下去,只怕令狐仲易要翻天了!”

言禛倚在椅子上,按着自己的鼻梁:“若无令狐仲易,朕只怕没有今日,若朕除掉他,岂非忘恩负义?”

“可他不能自恃己功,无法无天啊!”鲁水纷纷道,“如今朝野上下分为两大阵营,令狐仲易一党对其溜须拍马,另一党则对他怨声载道,长此以往,只怕会引发动乱啊!”

就在这档口,谨慎来报,令狐将军求见。言禛正襟危坐,看着鲁水,玩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可见背后不能说人。”他又看向谨慎,问道:“他可知道丞相在殿里吗?”

“回陛下,他不知!”谨慎道。

言禛指了指殿内屏风后,对鲁水道:“丞相先暂避一下,朕倒要看看,令狐仲易此来是何目的?”

鲁水进入内殿,令狐仲易进入殿内,身后还跟着一位蓝衣道士。

令狐仲易附身向言禛施礼:“臣拜见陛下。”

言禛心里不满极了,十年来,令狐仲易每次见他都不行跪拜大礼,一次两次他倒是不在乎,只是不满的情绪一日日在增长。为了清润,为了令狐仲易昔日的恩情,他才一忍再忍,可他是帝王,令狐仲易只是臣子。

“将军啊,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禀报吗?”他再次压制心里的不满,语气依旧平和。

令狐仲易指了指身后的道士:“启禀陛下,这位王道士擅长炼制仙丹,臣一直在服用,觉得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故而把他举荐给陛下。”令狐仲易上前一步,“陛下,王道士有一独门密术,他会炼制长生不老丹药。”

言禛顿时两眼放光,站起身,问道士道:“你当真会练就长生不老丹药?”

王道士挥了挥拂尘,跪下道:“回陛下,这只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啊?”

言禛立刻下旨,让王道士即刻入住龙延殿,亲自为他炼制丹药。令狐仲易进献有功,赏赐黄金一百两。

令狐仲易志得意满地离开了,不想却在殿门外遇上了凌婷筠,他又拉凌婷筠在角落说了好一会儿话。

王道士被谨慎带下去后,鲁水摇着脑袋走了出来:“陛下,令狐仲易狼子野心,他这是想要谋害陛下啊!”

“朕都明白!”言禛不以为然地打开了一封奏折。

“那陛下为何还要留下那道士?”鲁水问。

“既然他送上门来,朕何不将计就计?”言禛诡异一笑,示意鲁水附耳过来,“朕有一计,可名正言顺铲除令狐仲易。”

鲁水听后,心中暗喜,赞道:“陛下英明啊!”

出了四哥府里,言榕和画屏又在帝都主街道逛了一会儿。本来得到这次出宫的机会实属不易,她本打算多玩一会,可上午那不合时宜的偶遇,让她满脑子都是兰陵公子。

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她还是大岳唯一的嫡公主,如果需要和亲,她无论如何都逃不了的。倘若国家需要,她自然义无反顾,这是她这十几年荣华富贵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傍晚她回到凤仪宫,把在宫外买的小玩意儿分给两个弟弟,便一个人坐在寝殿里发呆。寝殿的案上点着明亮的蜡烛,她亲自拿起剪子剪去烛芯。她把玩着兰陵公子送给她的玉佩,好像在烛芯里看见了他的样子。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言榕回过神来,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言榕啊言榕,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你连人家的样子都没见过,就想跟人家共剪西窗烛?真是太荒唐了。”

言榕想一个人去外面透透气,不让画屏跟着。

言禛处理完就日的朝政,本来想去凤仪宫,谁知路过紫宸宫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阵悠扬婉转的琵琶声。言禛示意车驾停下来,问道:“这是谁在弹曲?”

小柏从宫内走出,跪下道:“奴婢恭请陛下圣安,回陛下的话,是我家娘娘在弹曲。”

“永妃?”言禛疑惑道,“朕从未听说她会弹琵琶?”

“回陛下,娘娘本来是不会的,可耐不住深宫长夜寂寞,久而久之就学了这些微末的技艺。”小柏低下了头。

言禛望了望紫宸宫陌生的门头,对谨慎道:“朕今日就让永妃伺候吧!”

小柏登时欢喜过望,迎着言禛就望方唯唯的寝殿里走。方唯唯今日穿着一套碧色宫装,长发披散在腰间,拜倒在言禛跟前:“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案上的香炉里燃烧着具有独特气味的熏香,与方唯唯的发香混合后,使人内心燥热。言禛松了松领子,坐到床榻上,用迷离的目光注视着她:“今日的碧衣倒是格外素雅,朕很喜欢。”

方唯唯多年来没伺候过圣驾,心里紧张,双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昔年在王府,他只是王爷,可现在,他是帝王。她不知道该如何伺候夫君,更不知道该如何伺候帝王。

言禛一把将方唯唯拉入怀中,贴近她的脸颊:“你的琵琶虽好,但远不如清润。”

“臣妾雕虫小技,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方唯唯道,她甚至都不敢睁开眼睛看言禛,身子还不由自主地索索发抖。她忽然感到身体燥热不堪,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以免在言禛面前失态。

言榕一个人漫步在御花园,她踩在御花园光洁的步道上,来回踱步,仰视着天上的那一轮圆月。她忽然看见两个人影闪过,出于好奇,便跟了上去,两个身影在一棵柳树下站定,好像在攀谈什么?

言榕怕被人发现,只得躲在距离柳树下十米开外的假山后,月色昏暗,根本看不清楚两个人的样貌。看个头,应该是一男一女,那男子的身型又不像是太监,更不是御医。

低头沉思了片刻,一抬眼,那两人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从假山后走到柳树后,一点影子都没看见。

“公主,你在这里干什么?”

言榕猛然一回头,便看见了凌婷筠,她立刻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挽着凌婷筠:“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出来逛逛。”

“白日里还没有玩够啊!”凌婷筠调侃道,“你的性子活泼,在宫里是委屈你了。”

“姑姑说哪里话?”她们一起朝凤仪宫走去,“姑姑,这么晚了,你来御花园做什么?”

“只是出来透透气而已。”

“是来见谨慎侍卫吧?”她看到凌婷筠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失落,便劝道,“榕儿听母后说,谨慎侍卫对姑姑深情一片,父皇即位之初,他就向你求过亲。这么多年来,他都在等你,榕儿看得出来,你也对他情深,你为什么就不同意呢?

“公主,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凌婷筠强撑着笑意。

言榕停下来脚步,郑重其事地对凌婷筠道:“姑姑,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榕儿只是想告诉你,谨慎侍卫这样痴情的人世间罕见,他空等了十年,人生苦短,又有几个十年可以虚耗啊!您看我父皇和母后,十叔和十婶,不疑叔叔和言媪姑姑,虽然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榕儿也希望姑姑如此。”

凌婷筠将言榕揽入怀中,她忽然意识到言榕已经长大了,她和谨慎兜兜转转虚耗了十年光景。如果当年她答应了谨慎的求婚,她们俩的孩子只怕都有言晏那么大了。

但她深受令狐仲易大恩,只要令狐仲易不松口,她至死都不会嫁人。这么多年来,她不止一次劝过谨慎放弃她,可谨慎始终不堪。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哎,她和谨慎才是天与短姻缘,聚散常容易啊!

紫宸宫里,不知何故,言禛和方唯唯被今日香炉里的熏香搞的意乱情迷。不对呀,明明就只是最普通的香料啊。言禛再也控制不住,他只感觉头脑越来越迷糊,伸手就去扯方唯唯的衣衫。

突然谨慎在门口喊道,雯贵妃忽染重疾,昏迷不醒。

言禛赶紧放开方唯唯,赶紧用冷水擦了擦脸,就和谨慎匆匆赶往霓裳宫。方唯唯半梦半醒地倒在地上,似乎还在迷迷糊糊的状态里。

言禛感到霓裳宫,清润早已等候多时。御医说,雯贵妃这十年来看似正常,实则内里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经油尽灯枯,回天乏术,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毕竟有结发的情意,言禛得知这一情况,颇为感伤,他看了李明达一眼,恍然道:“谨慎,传朕旨意,晋封雯贵妃为皇贵妃,还有明日一早,让平郡王夫妇进宫,这个时候明达肯定想见晖儿。”

三日后早上,李明达才醒来过来,御医却说皇贵妃已经是弥留之际,如今醒来,不过是回光返照。言晖经王妃指引,一把抓住御医的手腕:“御医。本王求你,求你定要救救我母妃。”

“晖儿,来母妃这里。”她微弱地呼唤着儿子,言晖坐在母后榻边,“晖儿,不要为母妃难过,人啊,总有着一日的。”

“母妃,秀怡姑姑说你病的很重,却不吃药,也不告诉任何人。”言晖抹了一把泪水,“您这是干什么呀?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母妃的病,药石治不好的。”她笑了笑,“这样也好,母妃要去陪你大哥了,母妃让你大哥等的够久了。”

清润和言榕闻讯而来,李明达推了推言晖:“你先下去吧,母妃要和你母后说会儿话。”

言榕扶着言晖走出了寝殿,李明达欣慰地望着兄妹俩的身影:“榕儿很乖巧懂礼,对晖儿和兄弟姐妹都很好,娘娘教育有方。只可惜,我却是一个极其失败的母亲。”

李明达闭上眼睛,两行泪珠从眼角滑落。十年的忧思,已让她的青丝白了大半,若是晖儿眼睛复明,看见母亲现在的样子,只怕要伤心欲绝。

“怎么会呢,姐姐,你也是个优秀的母亲啊!”清润宽慰道,“姐姐,陛下下旨封你为皇贵妃,金册金印正在打造,陛下希望你能好起来。陛下说下了朝,就来看你。”

李明达苦笑了一声:“在晖儿失明的那一刻,这些虚名对我来说就已经没有意义了。以前我为了谋夺世子之位,不惜赔上了昭儿的命。。。。。。”

“姐姐,昭儿和晖儿的事儿,与你无关。”清润打断道,平和地望着她,“过去的事儿,我们就不提了。”

“不提,是娘娘大度。”她的语气越来越悲怆,“可是每天晚上,我都梦见我的昭儿,他问我为什么放弃他。如果我早知道是今天这个样子,我就带着两个孩子走,到乡下过平静的生活。”

“姐姐,这又是何苦?”她别过脸抹了一把泪水。

李明达挣扎着坐起身,拽着清润的凤袍:“娘娘,如今晖儿已经娶妻生子,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我只求您,在我走后,护晖儿周全。”

清润点点头:“姐姐,你放心吧,从今以后,晖儿就是我的孩子,只要我令狐清润在一日,绝不会让晖儿又后顾之忧,更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他。”

李明达满意地躺了回去,没有等到言禛赶来,便与世长辞。

言禛追封李明达为雯菁皇贵妃,葬入康陵妃园寝最好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