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梦永皇贵妃丧仪,与南疆和亲之事暂且搁置。清润真的不希望榕儿千里迢迢嫁去南疆,可这也是身为公主的使命啊!她身为一国之后,怎可庇护自己的女儿?
艺姑姑端了一盏燕窝给她,凌婷筠去后,言禛就拨了艺姑姑去凤仪宫伺候,有艺姑姑在,没人再能欺负清润。
“娘娘还在为公主和亲之事忧心吗?”艺姑姑将燕窝端给她。
她接过去只是搅了搅,又搁在了案上,哀叹道:“本宫这几日,总梦见言玉公主,本宫害怕榕儿步言玉的后尘,那本宫如何对得起榕儿啊!可本宫毕竟是一国之母,该以社稷为重。”
“娘娘,奴婢知道您爱女切切,可是言媪公主不是过得很好吗?”艺姑姑道。
“是没错,可是那种几率太小了,本宫不能拿榕儿的一生去赌。更何况榕儿已经有心仪的人了,本宫不能看见自己的女儿与心爱的人劳燕分飞!”
“娘娘下定决心,不让公主和亲了?”
清润点点头:“那就让天下人责备本宫吧!只要榕儿幸福,本宫如何都不要紧!”
此时殿门缓缓打开,一席月色宫装的言榕,缓步进入寝殿,跪在母亲面前,向她行了叩拜大礼:“母后,儿臣愿意与南疆太子和亲!”
清润仓皇起身,扶起榕儿,急忙道:“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榕儿,你放心,父皇和母后不会让你和亲的。”
“母后,女儿是嫡公主,这就是女儿的责任啊!”她与清润一同坐下,“言玉姑姑,言媪姑姑都去得,女儿自然也去得,母后不必为女儿忧心。若父皇母后驳了南疆的求娶,女儿后半生会日日自责没有为母国倾尽心力。”
清润给顾艺使了个眼色,顾艺便退了出去。她为难道:“那辰箫呢?”
言榕有跪了下来,双手扶地:“母后,此次去南疆,女儿是有私心的。辰箫,辰箫无故失踪,师父说她可能在南疆,女儿要去找他!”
“女儿,你糊涂啊!”她蹙眉道,“你嫁过去是做太子妃的,即便你寻到辰箫,也决计不能和他在一起,届时你进退两难,更无法收场啊!”
言榕淡淡一笑:“只要能寻到他,知道他安好,我便心安了!我与他此生无缘,我认了。”
清润心疼地将女儿搂在怀里,母女俩只能任无尽的泪水奔流而下。
情到深处无怨尤,这一点言榕像极了清润。将心比心,清润答应了言榕的请求,她亲自去龙延殿向言禛陈情,让言禛答允南疆的求娶。
“榕儿重情重义,像极了当年的你!”言禛也忍不住流泪了,他想起了当年清润心甘情愿不顾生死追随他去北凉的往事,他坚定道,“好,朕愿意成全榕儿。”
言禛下旨,恒正十二年二月送嫡公主言榕启程前往南疆和亲。
距离言榕出嫁还有整整半年,言禛和清润决定,这半年里让她做最快乐的公主。
言禛打算带着清润和榕儿微服出巡,让言晏留下监国,鲁水和言明在旁协助,言禛此举便确定了言晏的储君之位。
让晏儿继承皇位,清润从未想过,她将来只想让儿子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清润在龙延殿为言禛按摩着肩膀,忽然道:“陛下,当真认定了晏儿?其实论年纪,学识,贤德,明儿都远超晏儿。”
他放下了朱笔,握着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双嫩滑的纤纤玉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明儿哪里都好,可他没有帝王之材!”
“晏儿年幼,又怎看得出有帝王之材。”
“帝王之材与生俱来,我当然看得出晏儿很像我,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可我只想晏儿开心快乐过一辈子!”她的语气有些失落。
“晏儿这孩子有抱负,唯有他担得起社稷大任!”他笑道,“不如这样,润儿,你亲自问一问晏儿,他将来是想当一国之君还是想当个逍遥王爷?”
“哪有问孩子这的?”清润嗔怪道,“那孩子确实老成持重,当年晗儿出事的时候,晏儿硬把榕儿拉走了,由此可见,他是个稳重的孩子,他对榕儿非常敬重,我很欣慰。”
“润儿,对不起,这就是身为皇室子弟的责任!”他吻了吻爱妻的脸颊,“希望下辈子,你我可以做一顿平凡夫妻,儿女绕膝,含饴弄孙!”
清润一不小心失笑出声:“一听到含怡弄孙,我就想到了含怡,昨天我收到她的来信,说她又怀上了第四个孩子了。”
“是吗?十弟又要当父亲了!”言禛也跟着笑道,“看来含怡弥补了很多遗憾啊,希望这次十弟能得偿所愿,喜得贵女!”
“嗯!”
“对了,咱们微服私访,携母后去莱阳吧,母后已经十几年没见到十弟了!”他感慨道。
“言禛想得周到。”
恒正十一年秋,言禛携太后,清润,言榕启程微服前往莱阳。
与此同时,辰箫秘密押到了南疆的帝都,沐城。他的眼睛从始至终被蒙着,被送入了一个秘密且奢华的府邸。他被人扯下眼罩,推入一个充斥着药箱,奢华到刺眼的寝殿。
他身无长物,只穿着一件玄色的长衫。
他只好寻着药香战战兢兢地往里屋走去,里屋装修奢靡更胜于外屋,就连屏风衣架都是由纯金打造。
屋内的床榻被一张光亮如月的纱帘罩着,隐隐约约地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他鼓足勇气掀开纱帘,里面是一个男子,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四肢僵硬。
他的脸,他的脸怎么那么像自己呢?辰箫不禁大愕,惊得他坐到床上,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
是冰凉的,他是个死人!
他立即起身,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岂料刚刚转过身子,一个身材丰腴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向床榻走去。
那男子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明黄色龙袍,一脸憔悴,眼神充满哀怨地望着那个冰凉的死人:“他叫方四方,是朕的太子,也是朕的独子,可惜,他已经去了三个月了,朕封锁他去世的消息,并且请御医保存他的尸身,就是为了等你到来。”
其实早在一年前就有人告诉他,他是南疆大户人家遗失在外的孩子。可他没想到所谓的“大户人家”竟然是南疆皇室。自从看见方四方的那一刻,他的身世他就已经猜的七七八八。
“你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等我干什么?”辰箫满腹委屈,他饱读诗书,怎不知古往今来双生子托生在皇家注定就是一场灾难,而他还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哦,原来你的独子死了,才想起我?”
“孩子,朕知道你很委屈!”他无奈地拂手道,“朕和你母后当年很无奈,只能保你们中间最有把握的那一个,岂料,岂料四方就是你的胞弟,一年前忽染重疾,病入膏肓。而朕偶然间得知你还在人世,果然上天在庇佑朕,庇佑南疆。”
“陛下不会是想偷龙转凤,让我代替方四方,当你的太子吧?”他鄙视着他,“我告诉你,你想都不用想,我绝不答应!辰箫就是辰箫,只可独一无二,绝不做人替身!”
南疆皇帝捶打着自己的头,他对辰箫无比愧疚,还很自责。可当年的情况,不扔掉一个孩子,他的太子之位只怕不保,现在可好,皇位在手,却无继承人。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对他的报应,太监抱走辰箫后,二十年里,他的后妃只生下来五个公主,没人为他添一个皇子。
“孩子,朕想补偿你!”
“我不需要!”他断言拒绝,怒视着南疆皇帝,“我辰箫只是一个潇潇洒洒的江湖人,与南疆皇室,与高贵的皇帝陛下毫无相干!”
南疆皇帝无奈,望了一眼尸骨已寒的方四方,重重地给辰箫跪了下来:“孩子,你就原谅爹娘吧!为了爹娘为了南疆的未来,求你回家吧!你娘日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那你可以不原谅爹,但是你娘没有一日不思念你。每次给方四方缝制衣服,她都会缝制两份,她是真心实意盼望你能回来!”
“怎么,陛下,又改苦肉计了?”他没有转过身子,仍是疾言厉色,“陛下,推己及人,若你我今日易地而处,你会选择原谅一对狠心的父母吗?你现在找回我,都是以我没有死为前提,若我死了,你又当如何?我辰箫是一个散人,陛下,请你另找贤人吧!”
辰箫就要离开,皇帝索索起身,冷言道:“难道你不想和言榕在一起了吗?”
言榕就是他的底线,他不允许任何人触及,他猛然转过身子,指着他,疾言厉色道:“你敢动她,我跟你拼命!”
皇帝和颜悦色地放下他的手:“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天,大岳已经同意将嫡公主言榕嫁与南疆太子方四方为太子妃?你若同意,美人江山唾手可得,你若不同意,高贵的长公主就会沦为南疆太子的未亡人,怎么选择,孩子,你好好想想吧!”
“你真卑鄙!”辰箫咬牙切齿地从嘴角挤出这几个字。
“这也是为父的无奈之举。”说罢,他便丧气地离开了,他走之前吩咐守卫,若辰箫想离开,给他一件兵器和几两盘缠,不要拦他。
辰箫此时此刻像被推入了万丈深渊,已然粉身碎骨,无法再拼凑出他那潇潇洒洒的灵魂。人生啊,时时刻刻再做选择,每个选项都通向不同的人生道路。
他重新坐到床榻上,凝视着“睡熟”了的方四方,眼眶不仅红润了起来,他低语道:“方四方,你父皇母后多希望你能一统四方?可惜啊,你福薄如纸。太子殿下,你潇洒地一走了之,把这个包袱抛给了我。”
他心想言榕不是和洛木在一起了吗?怎么会嫁来南疆,莫非这是南疆皇帝的圈套。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关榕儿,可半点马虎不得。
他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晨起,他朝守卫挥手道:“去告诉你们陛下,他说的事情,我答应!你们太子殿下去世数月,再不让他下葬只怕让他魂魄不宁!”
南疆皇帝欣喜若狂,挑了个日子,给方四方找了个依山傍水的清净之地,秘密下葬了。可惜只能给他立一个无字碑,南疆皇后在儿子墓前痛哭不止。
不远处的马车里,辰箫第一次见自己的生母,她长得仁慈宽和,只是由于中年丧子,头发已然全白!他一下子才到触动情肠被母子血缘迫使着,鬼使神差地走向马车,走向那对悲得半死的中年夫妻。
皇后蓦然回首,激动地跑向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回来,她真的支持不下去。辰箫也向她跑去,见她要给自己跪下,阻拦道:“娘娘,不必这样,生恩大于天,您不必对我愧疚!”
“孩子,终是父亲母亲对你不住,这些年,你受苦了!”皇后紧紧握着儿子颤抖的手,哭诉道,“孩子,母亲会用后半生补偿你的。”
辰箫望了望身后的南疆皇帝,再看看自己的母亲,这两个人对他截然不同的态度,前者动辄言利,后者唯有感情。看来当年把自己送走,母亲也非常无奈。
他跪在皇后身边:“母亲,不孝子辰箫愿替太子殿下方四方,承欢在母亲膝下。”
皇后幸福地将失而复得的儿子抱在怀里。
恒正十一年深冬,言禛一行人从莱阳返回宫里,张罗着过年和公主和亲事宜。这几个月在莱阳,住在言律府上,他们过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惬意日子。太后被言律的孩子包围,孩子们一口一个祖母,叫的太后心里酥酥的。清润和含怡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们有时候还会分享自己的育儿心得。言禛和言律各自被自己的夫人抛弃,只得报团取暖,时而对弈几局,时而切磋武艺。
言榕则缠着谨慎,带着他们去街上,体验当地的风土民情。
言榕在含怡的店里,认真专研商贾之道,一来二去,她竟然学会了做生意。
除夕之夜,阖家欢乐,言禛一家四口在凤仪宫守岁。清润望着和晏儿斗嘴的榕儿,心下寒凉,过完年,榕儿就要远嫁,只怕到时候见一面都不容易了。
她背过身子,擦着眼眶里的泪水,言禛起身上前搂着她,回头对孩子们道:“父皇和你们母后出去走走,你们在这里继续下棋,看看你们谁能赢?胜者,父皇有赏赐。”
榕儿贪婪地点点头:“父皇的赏赐,一定是我的!”
今日燃城迎来今冬第一场雪,洒满了凤仪宫的每一个角落。清润和言禛缓步走到廊下,她望着比雪还要纯洁的圆月,不禁叹了口气:“希望南疆那个太子,能够好好待我们榕儿!”
“那是自然!”言禛紧紧搂着润儿,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方四方如果欺负榕儿,那就等着兵戎相见吧!”
“哎呀,这父皇,好大的口气啊!”清润听他这么说,心里却很温暖,便顺势看起了玩笑,“咱们榕儿深明大义,且有一身武艺,必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只是,他嫁去那么远,我想她!”
“这你放心,朕会时常让榕儿和驸马回来省亲的!”
清润离开他的肩膀,严肃道:“日前翊王妃入宫恳求我,请陛下饶言懿一命!”
“是他自己找死!”他气愤地拂了拂袖子,“他这些年来有多荒唐,大家有目共睹,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竟然变本加厉,怂恿言过复仇。”
“陛下,看着四嫂嫂的几分薄面,留他一命吧!”清润走上前几步,“就算为臣妾和孩子们积一点福德,人生最难做到的便是宽容二字。”
言禛怔忡了片刻,朝她点点头:“好吧,朕看在朕貌美如花,菩萨心肠的皇后的几分薄面上,饶过他,贬为庶人任他自生自灭吧!润儿啊润儿,在我最灰暗的时刻,你犹如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面的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知道你向往潇洒的生活,等晏儿再长大些,我就与你潇洒天涯!”
寝殿里,灯光如昼,姐弟二人有模有样面对面坐着下棋。言榕拿起一子,久久不落,像是在沉思。对面的言晏大人般沉着冷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言榕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落子,言晏噗嗤笑出了声,姐姐想了半天,最终走了一步最臭的棋。
“你笑什么?”她瞟了一眼,“该你了!”
言晏强忍着笑意,也走了一步臭棋。论棋艺,言晏得言禛真传,胜过言榕十倍,可是此刻他就想让姐姐开心,因为嫁去南疆后,多少风雨在等待着姐姐,姐姐再也做不成大岳最幸福最开心的公主了。
言榕战胜了言晏,获得了父皇一对翡翠剑坠。她拿着剑坠,又想起了辰箫,她要找到辰箫,把剑坠连同夫月剑亲自交还给他。
除夕过后便是上元佳节,言禛亲自恩准言榕和言晏出宫去玩,谨慎和艺姑姑在旁保护。
姐弟俩就逛了一条街,谨慎和随从的手里堆满了各色的玩意儿。
言榕跑到一个香气扑鼻的糖炒栗子摊位,朝言晏挥手道:“弟弟,咱们买些带回家给爹娘吃吧!”
“姐姐,你高兴就好!”言晏冲他笑着。
忽然有个带着兰陵王面具的不速之客向他们走来,言榕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就失手把热腾腾的栗子掉在了地上。
多么美好的上元之夜,确确实实得了结和面具公子的孽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