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顾北莞尔一笑:“到了秋天,我卖了柴就凑够了去私塾的钱了。”
这少年好像有种魔力,就算身处逆境也能乐观面对,明明是很辛苦的事情,从他嘴里说不出来就好像没什么大不了,重要的是能去私塾了。
“嗯,好好读。”冯云卿像家中长辈一样,向少年投去鼓励的目光。
钟顾北也回给冯云卿一个安心的笑容,兴冲冲地又进院子读书了。
冯云卿看着简陋的屋子,可心里暖洋洋的,如果继续活下去,是否也会有这样乖巧懂事的大孙子呢?冯云卿自嘲地笑笑,她已经活不下去了,身边太多的亲朋好友都死去了,她要为他们报仇,拼上性命也要报仇,若是苟活下去,就会一辈子被生离死别的噩梦所困扰,她早就看淡了俗世,不想再活下去了。
冯云卿一直没有睡着,自从身体中毒醒来之后就睡不安稳,每每刚要睡着就会被噩梦惊醒,以至于钟顾北从院里回来她都还没睡着。
少年把书轻轻放下,在稻草上和衣而眠,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并不知道冯云卿闭着眼还没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钟顾北听到邻居家的鸡叫了,便起身把稻草收至一边,早早起来做早饭,打开大锅放水,蒸昨日集市上买的杂面馍,另外从鸡棚里抓了俩鸡蛋,放进锅里一起蒸,冲了一大瓦罐最便宜的茶叶,既能配早饭,又能带去山上采樵解渴。
冯云卿本来就浅眠,看到他把馍蒸好便起身来帮忙。
“婆婆别动,这烫。”钟顾北将杂面馍用筷子夹起,利落地放在盘上,切成拇指大小,然后端到冯云卿面前,“婆婆,你用筷子夹着吃,这样不会烫,还好嚼。”
冯云卿哭笑不得,这钟顾北把她当孩子来养:“好的,你也快吃。”
“好!”钟顾北也拿了一块啃起来,也不怕烫。
不一会儿,院外就有了动静,几个小黄门在门口吆喝道:“各家各户若有柴薪卖入宫中,速速前来,一担柴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这已经是比市价高出很多了,百姓们纷纷扛出自己家的柴火,边走边夸朝廷亲厚待民。钟顾北也赶紧扛出家中的柴薪去卖。
冯云卿放下手中的碗筷,趁大家都在忙碌,偷偷跑到一辆装满柴的车上藏了起来。等钟顾北忙完回来,便看见灶台上放着没吃完的一碗馍,而他的婆婆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柴车运到皇宫,必须一辆辆检验,冯云卿在中途停下的时候,已经扒拉在柴车底部。一个守卫正要往车底看去的时候,一只大鸟刚好拉了一坨屎在他脸上,他连忙起身,忽略了车底的检查,光顾着骂鸟,那辆有冯云卿的柴车便离开了。
柴车驶进御膳房,由一个个宫人把柴火搬进柴房。冯云卿趁这时从柴车底下来,她八十多岁的身体能够支撑那么久已经是耗尽体力了。
她躲到一间偏僻的柴房里,现在白天不好行动,等晚上她再伺机行动。
夜幕降临,冯云卿躲到了御膳房的门后,里面已经开始准备皇上的晚膳。
“那长平军的黎虎要什么时候抬走?总不能一直待在御膳房吧。”一个厨子的话语引起了冯云卿的注意。
“嘘,小点声,你还敢提长平军,那家伙被做成人彘,陛下说要在这放一年,让他对食物只能看,不能吃,直到他身上长满蛆为止。”
那厨子不寒而栗:“陛下为何对他如此之狠?”
“听说那黎虎之前要救长平邦冯夫人,结果被发现,无论如何用刑,这黎虎拒不说出唐姑娘的下落,结果唐姑娘死了,陛下震怒,就如此处置了。”
……
冯云卿听着他们的话语,心如刀绞,那可是黎虎啊,威风凛凛的黎虎,照顾她,帮助她的虎大哥,就被如此残忍地对待,士可杀不可辱,温孤行这样做简直丧心病狂!
冯云卿现在行动不便,无法搜索整个御膳房,找到黎虎在哪,她只能先下药,再寻求她和黎虎的出路。
晚膳做好,一盘盘美味佳肴被端去御书房。温孤行一改往日颓废荒唐的做派,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卧薪尝胆,十年磨剑就是为了登临帝位,一改朝政。如今他做到了,便不再隐藏,就算双腿残废,也不荒废政务,连用膳都是在御书房。
御书房中,内侍们端来晚膳,伺候温孤行用膳。在温孤行用膳之前会有一名内侍为其试毒,以防吃进去的食物有毒。
内侍将每一盘菜、每一碗汤都试了一遍,包括米饭,等了片刻,内侍没有异常反应,温孤行才动筷。
可吃着吃着,温孤行感到全身都如蚂蚁在爬,传来太医诊治才知道是中毒了。立即下令封锁整个皇宫,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走动,接受盘查。
温孤行躺在龙塌上,全身不停地冒冷汗,感觉一直有人在拔他的头发,甚至寒毛,那惊悚的刺痛,让他全身颤抖,神经紧绷。
太医在一旁禀报道:“陛下所中之毒并不会对生命造成威胁,是一种神经毒素,通过刺激神经,让中毒之人有刺痛之感,这毒往往根据病人体质发作,有的人一天发作五次,有的人一天三次。”
“那试毒的内侍呢!他怎么不会!”温孤行虽然躺在床上,余威尚存。
底下人接连扣头答道:“回禀陛下,那毒经查明是沿着碗口缓慢流下,那名内侍吃的时候,毒药还未到菜里。”
那名内侍在事发当时就被抓进天牢审问,皇宫中另外有嫌疑的人都被控制,全都关进了天牢。
温孤行还未曾受过这种毒害,毒也毒不死,只让他受折磨,想来想去,这样龌龊算计他的人,此人的身份慢慢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冯云卿现在年老体衰,轻功都用不了,侍卫来抓的时候,冯云卿想闪身躲避,可她还是高估了现在自己的能力,一具枯败的躯壳,承受不了她武功的招式,不如之前快,不如之前准,不如之前有力量,她颓然,认命地被抓了。
皇宫之中,就多出了一个她这样身份不明的人,结果显而易见,是她下的毒——大理寺卿唐风很快下了决断,冯云卿随即被送去温孤行的御书房审判。
温孤行面色阴沉地坐在上位,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给他下毒的是一名老妪。
“你是何人?说出你的身份……”温孤行看着老妪皱纹纵横的面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话还没说完,他将她的面目反复细看,突然在这老妪的眼神中看出些端倪。
温孤行猛地直起身,即使腿脚发不出力,但是那挺身的动作还是把周围大臣吓了一跳。
“温孤行,你还认得我吗?”冯云卿喉咙里发出艰涩难听的声音,她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她的身体已经是枯木朽株,早已做好死的准备,反正她的毒已经下了,温孤行之后的人生也并不好过,毒性每天至少发作两次,刺痛全身,生不如死。
她考虑再三,决定不杀死温孤行。一是天下稍安,需要一个共主安抚天下,重振民生,若杀了温孤行,天下会重新陷入战乱之中;二是,与其让温孤行死,不如让其余生都生活在被折磨中,温孤行必须为长平邦被欺骗的人、被折辱的人、战死的人……付出代价!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温孤行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但随即他就畅然了,他浑身放松,头微仰着,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带着讽刺,带着幸灾乐祸,带着放肆……像无数根针刺进冯云卿的心口。
“冯云卿,哈哈哈哈!原来你是冯云卿!!!你变成了这样哈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如今的相貌才更配你!”温孤行像洞穴里被放出的蝙蝠,迫不及待地想吸干她的血。
御书房里只听见温孤行那诡异的笑声,气氛却是压抑到了极点,周围的侍从宫婢大气都不敢出,都卑躬屈膝地隐在阴影中。
“温孤行,你比我好在哪呢?痛失所爱,下半生还有被我的毒所折磨,你又好到哪里去。”笑声中突然响起老妪苍老粗哑的声音,在夜晚中阴森萧索。
笑声戛然而止,温孤行一张脸沉得恐怖,阴郁得几乎要冒黑气。
一个猝不及防,温孤行将厚重的砚台往冯云卿的脑袋掷去,冯云卿在也不能像少女时一样行动敏捷,快速躲闪或是反击,她的身体机能无法应对,等她抬手,砚台已经在她额头上砸了一个大血窟,鲜血直往下淌。
冯云卿那布满皱纹,枯败的脸变得更加吓人,阴狠地瞪向温孤行,仿佛从是从泥里长出的突兀树根,像个怪物一般。
温孤行看到那张苍老仇怨的脸,被气得喉咙腥甜,胃里翻涌,恶心想吐,他用力地摆摆手,眼中的嫌恶溢于言表:“将此人剁碎了喂狗。”
两人亲密过,结婚过,洞房过……如今露出真面目,都恨不得将对方投下地狱,连曾经因算计而美好的回忆都变得更加恶心。
冯云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她拖着这副残躯来行刺,本就是凶多吉少,但好歹她下毒成功了,温孤行不仅双腿皆废,现在全身还要饱受针刺折磨,这就够了。
冯云卿还没被拖出御书房,她就发现温孤行的毒性发作了,他上半身伏在桌面,大口大口地喘气,周围侍从急忙上前照顾。冯云卿被侍从拖着,那画面慢慢缩小,慢慢离她远去。她依稀可以听见温孤行痛苦的惨叫声。冯云卿蓦地笑起来,那笑声从小到大,逐渐变得不受控制,她因憎恨到极致而疯狂,仰天长啸,这是这几天以来她笑得最张狂的一次,除了下毒成功,还有笑她自己,笑这悲惨的人生,笑这滑稽的世界……
偌大的皇宫注定今夜是不太平的。
黑白无常来到乱葬岗,看着零散在各个角落的尸块正在被野狗吞食,身为鬼,他们心中都一阵恶寒。
“冯云卿,冯云卿……”白无常将手里的哭丧棒摇了摇,冯云卿的魂魄从各个尸块当中聚集在一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少女模样。
她只有十七岁,所以魂魄也是十七岁的样子。冯云卿蜷缩这身体,在空中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细嫩白皙的双手有些错愕,再摸摸自己的脸颊,依旧是完好无缺,光滑细腻,她感觉自己在做梦,一低头,那双脚竟然悬在空中。
真的在做梦!冯云卿双脚蹬了蹬,怎么都触及不到地面。
“冯,云,卿。”白无常一字一顿念道,还是一副幸灾乐祸地表情。
黑无常看了二人,警惕地抓紧手中的镣铐,以防他们发疯又吵起来。
冯云卿看到这二位顿时明白了——她死了。
“白无常,你又要惹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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