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贺铸言情词的幽艳品格
贺铸言情词以剪红刻翠、寄情声色的艳词为主,他的全部赠妓词,当是形成其言情词品格的主要依据。贺铸是位“极幽闲思怨之情”的多情词人,他虽豪侠英迈,但又有着柔情纡徐的一面,与当时一般的文人墨客一样,是一位深于情、长于情、专于情的风流儒雅之士。对男女情爱的吟咏形成了贺铸言情词“幽艳”的品格。
这种“幽艳”的词品首先表现在他对晚唐幽情的追寻上。晚唐幽情主要是男女爱情,也包括思古幽情及山水幽情(此处略去贺铸的怀古、山水词,专谈他的爱情词)。其共同的意蕴特征,是由幽情的追寻而求得精神的寄托;感伤与凄美是贺铸爱情词的审美特征。
贺铸的爱情词受晚唐诗人温庭筠、李商隐、李贺的影响。张炎说贺铸“善于炼字,字面多于温庭筠、李长吉诗中来”。贺铸自己也坦言受温庭筠、李商隐的影响:“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命不暇。”笔者遍检《东山词》(以钟振振先生校注《东山词》版本为准),发现贺铸词中分别有7首、12首、32首用到温庭筠、李贺、李商隐的诗(词)句。可以说,贺铸发展了温李绮艳缛丽的风格。另外,晚唐爱情诗在“绮艳缛丽”的背后,是繁华落尽的凄凉:李贺这位早慧的天才诗人英年早逝,他的爱情诗美艳之极,在吟咏男女之爱、笙歌之乐的同时,流露出对生命短促与孤愤不遇的绝望,抒发了不能忘怀的人生痛楚;温庭筠在秾丽的艳情中透露出晚唐士子的共同心态——到爱情或艳情中去寻求心灵的安放处,而把天下事放在一边,写下一曲曲大唐穷途末路之际的哀伤挽歌;李商隐在深情绵邈的爱情吟咏之中表达了苦难的人生体验,体现出一怀幽情无法伸展、美好事物失落幻灭的悲剧性人生。对此,邓小军先生有云:“由爱情这一人类情感所特有的缠绵优美的特征,与由难言之隐甚至悲剧品格所产生的幽怨感伤的特征相融合,即形成晚唐爱情诗的幽艳风格。”
贺铸言情词的“幽艳”品格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从温庭筠那儿承继而来的“俗艳”,二是对李商隐、李贺诗中幽怨哀伤之情的认同与接受。
贺铸继承温、李衣钵:从李贺的诗中继承了吟咏男女之爱、笙歌之乐的传统;从李商隐的诗中习取了秾词丽句;对于温庭筠词,贺铸袭其貌而取其神。温词与贺词有共通之处,二者有时都着眼于华美物像以及女性容色之客观描绘,无论是室内之陈设,室外之景物,还是女性之容色举止,皆如妍丽精美的工笔画,读之却少有主观悲喜爱恶、欢愉怨愁寓其中。如其《璧月堂》,上阕写女子所居环境之幽静华美,继而写歌女之娥眉蝉鬓、雪肌香粉。下阕末尾点明室内,正写欢情。夏敬观批语:“是唐人小令,却非温飞卿一家。”贺词中另有《减字浣溪沙》云:“三扇屏山匝象床,背灯偷解素罗裳,粉肌和汗自生香。”以婉丽之态写淫逸之情,未免有“尘下”之嫌。缘此,女词人李清照在其《词论》中对他有“苦少典重”之讥。所以,用“俗艳”来总结贺铸的赠妓、娱妓词的品格是比较公允的。
贺铸缠绵优美的悼亡、闺怨词中,充满了幽怨哀伤,代表了贺铸言情词“幽艳”品格的另一方面。这是受李商隐爱情诗影响的结果。李商隐的爱情诗以主人公缠绵悱恻、固结不解的情感纠葛来抒发痛苦的人生况味;贺铸则在他深情绵邈的悼亡词、幽怨相思的闺情词中呻吟人生的凄清苦涩。如其悼亡妻子的《半死桐》《寒松叹》,悼亡吴女的《千叶莲》、《换追风》、《减字浣溪沙》(秋水斜阳演漾金)等词,通过冷与暖、生与死、哀与乐等情感体验上的两极对立和腾挪跌宕,通过今日与往昔、荒废与繁华、死寂与生机、梦境与现实的反差对照,真实地展示了他对人生苦况的情感体验,体现出词人悲苦哽咽的悼怀心理。痛失亲人的人生悲剧,往往能够唤起人们的忧生患难意识。悲叹爱情的失落与咀嚼人生的苦况,共同组成了贺铸爱情词的幽艳品格。另外,贺铸在其所作的闺怨词中抒写男女主人公“爱而不得”的情感纠葛,兼以绮艳之笔,形成了幽艳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