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的一甲子:新中国考古教育的开创者

在宿白先生九秩华诞之际,故宫博物院前院长、吉林大学考古专业创始人之一张忠培这样总结先生为中国考古教育做出的贡献:“宿白先生是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一位主要创办人,同时,他也是被誉为‘考古学的黄埔军校’的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的教学和主要教学管理人员。我国自50年代起参加考古、文物、博物馆和大学教学工作的绝大多数考古专业人员,无不是宿白先生的直接与间接的学生,宿白先生的桃李不但遍布中国大陆,还分布于境外的一些地区与国家。宿白先生是中国大学考古学科教育的开山鼻祖,是中国考古学的杰出的教育家。”

宿白先生在考古学教学岗位奉献的一甲子,为中国考古事业培养了无数优秀人才,可谓桃李满园,一天星斗。曾任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主持过北京元大都、金中都,杭州南宋临安城和扬州唐宋城的考古勘察发掘工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特别是北京旧城大声疾呼的考古学家徐苹芳,是宿白先生最亲密的学生和朋友。在石窟考古、佛教美术领域深有造诣,继宿白先生后成为这一领域优秀代表的马世长,是在宿白先生指引下,走近石窟,走上了佛教考古的道路。守望敦煌半世纪、被称为“敦煌的女儿”的樊锦诗,也正是在参加宿白先生带领的田野实习中,第一次来到莫高窟。

宿白先生和夫人朱明瑞、长子宿志一、女儿宿志丕全家照(1975年)

曾有人这样概括中国考古学教育的发展:“中国考古学的大学教育与中国的考古学学术研究发展到今天,追根溯源,一是中国科学院成立了考古研究所,另一是北京大学破天荒地开办了考古专业。”勇开风气之先的北京大学,1922年即在国学门(后改名文科研究所)成立了以马衡先生为主任的考古学研究室,外聘罗振玉、伯希和等为考古学通信导师。1983年7月11日,北京大学校长办公会议决定,考古专业从历史系分出而独立建立考古系,任命宿白先生为第一任系主任,成为北大考古学系历史上的又一里程碑,先生也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北大考古教育的发展。

宿白先生1948年即开始在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考古教研室任教,虽然于1992年退休,却并未因此而远离讲坛,耄耋之年还在为北大考古系的研究生开设课程,并亲自带领学生进行田野实习。2001年,年近八旬的宿白先生为考古系的博士生开设了一门汉唐宋元考古课程,主要讲述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听过这门课的学生回忆:“宿先生讲课极为认真,事前都写好详细的讲稿,课上涉及的引用文献,即便是较大段落,也亲自板书,供大家抄录。讲起课来也很和蔼。”宿白先生备课的认真,没有亲临课堂的人也能感受到。近年来,文物出版社陆续出版了宿白先生未刊讲稿,收入了大量的教案、手稿和各类手绘图,先生对待教学的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令人折服。

宿白先生重视将文献与实物相结合的学风也对学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北大考古文博学院任教的秦大树曾师从宿白先生,在教学中就深受宿白先生这一理念的影响:“宿白先生非常重视和善于在考古研究中运用古代文献。他在教授研究生的课程时,便要求学生‘听历史系的文献课和断代史课’,一是要‘了解历史’,二是要‘学会怎么收集和利用文献’。”优良的学风,就这样一代代得到传承和发扬。

宿白先生对待学生治学要求严格,批评从来直言不讳,曾经在给高年级学生开具必读书目时,切中肯綮地指出“大学教育学科越分越细,学生文化素质明显下降”,要注重读书的深度与广度及研究方法;先生对学生的成长又非常宽容,多有鼓励之语,常勉励从事考古的学子风物长宜放眼量:“应当把眼光放远一点,我们首要的是学好本领。学习的方面要宽阔一些,因为你将来从事的考古工作复杂多样。其次是做好迎接较辛苦但很有意义的田野的工作的思想准备。不要为暂时出现的出路问题而自找烦恼。”九十岁高龄的宿白先生还殷切寄语青年学生:学生最重要的就是念书,工作以后有的是时间做。要珍惜做学生的时光和机会。

2010年,先生将自己毕生的藏书捐献给了北京大学图书馆,这批藏书以考古、文史为主,不乏稀有的线装书、拓片,截至2010年年底,已捐赠书刊11641册、拓本135份。这些赠书都是先生读过、使用过、批点过并一直在用的,和宿先生的学术人生密切相连,是这位考古大家一生学术工作的积累,伴随和反映着中国考古学发展、涵盖考古学的多个领域且比较系统完整,十分珍贵。2011年,经过各方的筹备和努力,“宿白赠书室”在北京大学图书馆311室正式向读者开放,几千册珍贵的书籍在架供师生借阅。这是宿白先生留给北大的又一笔财富。

宿白先生闲暇时喜欢治印,曾有一方印云:“以寿补蹉跎”。先生的一生挚爱考古,潜心学术,著作等身,可谓从无荒废蹉跎,但先生却总是觉得时不我待,在鲐背之年,仍愿继续投身考古学的发展,兴味不减。他至今仍坚持科研、读书不辍,并始终亲历亲为。这是考古学的感召,是教书育人的魅力,也是先生一生为学、为师精神的折射。

先生成就卓著,仰之弥高,常有媒体希望能采访先生,先生总是婉拒,说:“我只是一个教员,一个北大的教员。”说到过往的酸甜苦辣也只是一个词——“不苦”。当大家祝贺先生获得“蔡元培奖”时,先生非常谦逊地说:“我没有做过什么。”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将一直泽被后学,也将汇入北大学风与师风的长流。

(文/朱亮亮)